第10章 黎音
第10章 黎音
“你不是要給那些小孩上課嗎?順便捎他一程不就好了?”聽見關門聲,姚知渝靈機一動,随即找到了突破口,“又不用你單獨開小竈,多簡單的事兒。”
“我知道你不喜歡娛樂圈裏的人,但葉筝現在被解約了,沒人要他,四舍五入,他就不是圈內人了啊。有沒有道理?”姚知渝義正辭嚴。他最會掰扯了。
臉皮擱這晾着也是落灰積塵,不用白不用,姚知渝不是愛面子的主兒,冥思苦想跟打嘴炮都能解決問題,為什麽要選複雜的呢?
活了二十四年,葉筝頭一遭見這麽大言不慚的人,把他當聾子就算了,還把黎風閑當傻子。
很難讓人相信《幻覺》是姚知渝筆下的書,作品跟本人風格風馬牛不相及,再憶起書中苦痛悲慘的劇情,葉筝不由得笑了笑。
他對昆曲界沒什麽了解,趁沒事做用手機搜了一下黎風閑。
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
黎風閑年少成名,十六歲就憑着杜麗娘這個角色獲獎無數,老一輩藝術家對他贊不絕口,大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風頭。
網上有不少關于黎風閑的采訪,但內容千篇一律——
主要是黎風閑跟背版似,每回對答都只字不差,看一篇采訪稿等于看完全部所有,省心又省力。
最近閑庭在進行公演,記者為了有新聞可寫,不惜炒冷飯,再度拉出黎音和黎風閑做對比,作為閑庭兩大巅峰,又有血緣關系,話題度爆表。
另一方面,黎風閑自登臺那天起,坊間就有傳言說黎音特別不喜歡這個弟弟,雖然沒有佐證,但這個消息在若幹年後由黎音本人親自發錘落實。
六年前,閑庭出現資金危機,全憑黎風閑一人帶班不斷巡演才能安然無恙挺過來。當記者問黎音,黎風閑是否有資格挑起閑庭大梁時,她給出了讓所有人驚訝的答案。
——“只是閑庭沒人了,不然輪不到他,他不配。”
沒有迂回曲隐,殺了記者們一個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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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筝翻了翻新聞附帶的論壇連接,發現讨論這姐弟倆的帖子一點也不少。
【熱:黎音為什麽那麽恨她弟?】
【熱:李濤,黎風閑做錯了什麽才讓黎音那麽讨厭他?】
千層高樓裏塞滿了五花八門的猜測,找到新玩具的網友們現編了一齣倫理大劇自娛自樂。
19L:這波是現代版灰姑娘,指不定黎風閑每天在家裏含淚刷碗拖地洗衣服,還要給姐姐捏肩按摩,鼻子都哭紅惹,珍素我見猶憐。
21L:蒼天無眼,他們愛上了同一個老男人,姐姐為了獨美,決定把弟弟丢進森林裏。弟弟一個人瑟瑟發抖,輾轉來到一間小房子前,發現裏面竟然擺着七張小床……
99L:服了,你們但凡有一點腦子也不會一點腦子都沒有,姐弟不和當然是因為黎音不喜歡黎風閑啊,哪有那麽多不可說的故事。
142L:黎風閑真不考慮進軍一下娛樂圈嗎?這張臉夠吊打那幾個頂流了。
葉筝自動過濾了一些匪夷所思的評論,點開熱門回答——
342L:多半不是親姐弟。
355L:回342,這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臉,你告訴我不是親姐弟?
355帶圖反駁。
葉筝對這張照片産生了一點興趣,奈何化妝室網不好,加載半天卡在71%。
鬼使神差地刷新了一下論壇頁面,手指點在屏幕上,猶豫一刻,又覺得這樣不太好,本尊光明正大站在臉上,他杵在後面偷翻別人家庭狀況,太不像話了。
再說了,人家姐弟倆的事,跟他有什麽關系?
“這樣吧,先讓他跟着上課,你要是覺得他哪裏不對勁,直接開了就好,到時候我再想其他辦法。”姚知渝的三寸不爛之舌算是碰到了鐵鋼板,心知黎風閑不好說話,涉及原則問題他不會輕易讓步,接着叨叨下去也沒什麽結果,不如先退一步。
黎風閑像是兀自在思考別的事情,一時沒接上話,在這短暫的靜默裏,姚知渝完美曲解了他的用意,當作是默認了。他抓緊時機把葉筝招呼上來,省略不必要的自我介紹,快進到斟茶拜師。
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掏出一盒紙包檸檬茶,姚知渝滿懷欣慰地遞給葉筝,“來,叫老師。”
葉筝:“……”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姚知渝在這方面造詣極深,所有流程一步到位。
葉筝沒見過這種奇葩操作,有些不知所措,檸檬茶還帶着微涼的溫度,拿在手裏卻開始變燙。
他看了眼姚知渝,感覺自己拿的不是檸檬茶,而是土質炸|彈。
就這樣給黎風閑吧,好像有點傻不愣登的;原封不動吧,又顯得非常焦灼。
姚知渝真是個本事人,能悄無聲息把人拉入窘境,然後自己當起了局外人。
要不是手機鈴聲适時響起,這種度日如年的折磨興許還要持續一段時間,姚知渝摸着手機退到另一個角落,神色難得慌張。
沒了始作俑者,葉筝把檸檬茶放到梳妝臺上,圍繞在鏡子四周的燈泡把他後背烤得火熱,他借着脫外套的空隙飛快瞟了眼黎風閑。
這人依舊沒說話,表情看不出起伏,大概皮膚太白了,有種澆過雨的透明感,因此五官格外深邃。
能把“可遠觀而不可亵玩”诠釋得栩栩如生,葉筝不禁有些羨慕,一個人的氣場需要經過沉澱方能成型,那種急于營造自己不食人間煙火的,在他看來都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在葉筝胡思亂想的空檔,黎風閑破天荒開口,定睛注視着葉筝身後的鏡子。上面有一條細小的裂口,冷冷鑲嵌在頂部右方。
“你喜歡昆曲嗎?”他問。
很久以前,黎音穿着戲服站在這個地方,頭發淩散,用淩厲的語氣一遍遍質問他——
你喜歡昆曲嗎?
黎風閑下意識往後退,卻執拗地直視着黎音,那個自我中心又陰晴不定的女人。
腳跟還未着地,黎音便一把将他扯回,在他手臂上留下長長的抓痕。
黎音徹底暴怒,眼眸裏透出鋪天蓋地的恨,她失控地捏住黎風閑下巴,猙獰喊道:“你回答我!回答我啊!”
臉上的妝被淚水浸花,黎音瘋瘋癫癫地逼問他,流下一道道黑色淚痕,“為什麽不說話?”
黎風閑不去看她,可臉上尖利的痛感讓他無法忽略黎音的存在。
黎音見他顯出這種姿态,不懷好意地勾起紅唇,她松開黎風閑,拿起身側的胭脂瓷盒,直直砸向面前的鏡子。
豔麗的粉塵在黎風閑耳廓炸開,反濺下來碎片劃傷他的右肩,鮮血緩緩滲出,浸透了校服。
那道裂罅成了難以消磨的記號,是無法共享的悲哀。
“我不了解昆曲,但我希望我會喜歡它。”葉筝聲線平和,羽毛般輕輕撥走黎風閑的回憶。
直白坦蕩的回答方式很符合葉筝本人一貫作派,黎風閑看了眼時間,演出即将開始,他把手表解下,放到桌上,低聲問:“怕疼嗎?”
“啊?”這是什麽問題?葉筝狐疑擡眼,終于敢明目張膽地盯着黎風閑看。
對方也是這樣看着他。
納悶歸納悶,葉筝幹咳一聲,避過視線,答道:“呃……不是很怕。”
“明早七點來閑庭報道。”
說完,黎風閑轉身離開。
葉筝:“……”
檸檬茶孤苦伶仃地立在梳妝臺上,葉筝拆開吸管,用尖銳的一頭戳破封口,他勾下口罩,大口地喝了起來。
姚知渝處理完焦頭爛額的家務事,二話不說捏着幾根被他揪下的頭發沖到葉筝身邊,滿眼悲怆地往燈泡下一遞。根部有點可憐兮兮的白。
“完蛋了,少年白,現在吃黑芝麻還來得及嗎?”他這人還有個壞毛病,煩躁時特喜歡抓頭發,怎麽改也改不掉,原以為這頭勉強還算富裕的秀發能讓他揮霍上好幾年,沒想到半路冒出一根白頭發。
那是他的驕貴的自信啊!怎會落得這番田地?
“來得及……吧。大概,也許。”葉筝咬着吸管說。呼嚕到最後幾口,姚知渝忽然扭頭看他,眼裏好像真有幾滴淚光,“黎風閑呢?走了?”
葉筝點頭。
姚知渝用紙巾把那幾根頭發包起來,疊成一個正方形,帶着下葬般的誠敬埋進自己兜裏,繼續問:“他有說什麽嗎?”
“讓我明早七點去閑庭報道。”
“哦,這樣啊。”姚知渝随口一接,沉浸在哀傷裏無法自拔,等葉筝哐一下踩開垃圾桶,他才意識到什麽,難以置信地張嘴,“……什麽?他答應了?”
“應該是吧。”葉筝說。
姚知渝都做好要跟黎風閑打感情牌的準備了,打算将一切追溯到二十多年前……哪知道接個電話回來,事态有了一百八十度逆轉。
好奇之心熊熊燃起,姚知渝迫不及待追問細節,“你小子不簡單啊,跟他說了什麽,咋就松口了?”
“他先問我的,問我喜歡昆曲嗎……”
聽見這話,姚知渝心頭一緊,得來不易的快樂倏然崩裂,眼前閃過很多畫面——
他看見了那座別墅、不見天日的地下室、被封死的窗戶,還有髒污油膩的牆面。
這句話對黎風閑來說有特殊意義,代表着不堪重負的過去,也是他跟黎音之間理不清的羁絆。
他為什麽會問葉筝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