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熟(一更)

第20章 不熟(一更)

星航總部。

彩排結束後,葉筝一個人留在練習室聽歌。另外四人接下來都有通告,到點就走,完事兒後各自精彩去了。

葉筝關掉空調,短袖翻卷到肩上。忙忙碌碌這麽多天,一閑下來反而有點不痛快。點開手機,小羊給他發了四段長達一分鐘的語音,他邊聽邊走到窗邊,轉動調節棒,冉冉旋開百葉窗片。

日落的金絲一條一條地洩進來,遠方海平面上浮着一片淡紫色的光潮。借着天日最後那點兒反照,殘陽擦亮了整座城市的輪廓。

聽完小羊的語音,葉筝按住說話長條,道:“現在是法治社會,張決再怎麽樣都不可能真的跟我動手,你就放心好了。”

發完消息,葉筝又無所事事地倚在窗棱,一條腿微曲點着地面。隔壁練習室有人在用,大門呯碰開合,幾道女聲嬉鬧着走遠。

對着窗外天色拍了張照,葉筝将相片存進了一個叫“A”的相冊——

那裏頭全是不同形式的天空,清天白日,黑雲壓頂,在高清和高糊之間切換。

他劃着相簿,往下一拉到底,又一推向上,來來回回好幾遍,跟玩似的,也不嫌沒趣。小羊今天似乎格外輕閑,發了好幾條新聞鏈接給他,标題一個賽一個獵奇,有什麽“男子和七旬老人網戀被騙八千”、“豪門秘史:蘭新集團太子爺暗巷偷啜紅發男”、“國外一名女子将父親骨灰做成面膜,聲稱可以美白祛斑”

葉筝随手點進了那個豪門秘史,圖片還沒刷出來,忽然“篤篤”兩聲,很輕——

外面有人在敲門。

“進。”葉筝說。

“師、師兄你好。”一個鹿眼圓臉的女孩踏步進來。她雙手背在身後,頰邊飄兩片紅,“那個,我、我、想借一下你們相機的房間。”

藏在她背後的幾顆腦袋雨後春筍似的冒出來,有人推了鹿眼一下,“你是笨豬嗎?”

一雙鹿眼張得更圓了。她磕磕巴巴更正過來,“對、對不起,想、想借一下你們房間的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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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哪臺?”葉筝問。

鹿眼腳尖一對,又卡帶了,“要……要、三號機,配、配了廣角那臺。”

“好。”三號機葉筝他們剛還用過,杵在一張矮幾上。他過去搬起器材,門口的女孩們退到兩邊,讓了一條路出來。

二、三、四,葉筝數了下人頭,四個人,臉很生,應該是近些日子才招進來的,十七、十八歲的年紀,個個都長得标致俏麗。站最外邊兒的兩個女孩推開她們練習室的大門,瞬刻間,冷氣混着止汗劑的香精味撲了出來。

葉筝把相機放到她們貼了記號的位置。

“謝謝師兄!”女生們齊口道。

“小事。”調好相機,葉筝又測試了一下錄像功能,“ok了,你們用吧,我先走了。”

“好!師兄再見。”

“師兄加油!”

走時,葉筝經過鹿眼,她落在隊伍末位,頭低着,他便多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麽,鹿眼竟然擡起臉,捉住了他的視線。

可能這就是女孩兒的第六感吧。

也不知道是誰抓包誰,鹿眼原本就紅着的臉一下燒到了耳後,葉筝怕她不自在,就加緊腳步走了。

他現在勉強算個閑人,橫豎沒事做,去食堂解決了一頓晚餐,又打包了幾個春卷和蛋黃酥走。

食堂阿姨眼熟葉筝,給他塞了滿當當一盒的小食,要不是葉筝眼疾手快撈起就走,一個袋子可能還裝不下。

星航能讓他記挂的優點就只剩下這自營食堂了。炸物外脆裏嫩、糖水鮮甜清潤,以前練完歌他一定會下來點碗冰糖雪梨,接着往落地窗前一坐,就着半山夜景一勺子下肚,仿佛再苦的日子都有着落。

提着袋子出門,自動門在葉筝身後徐徐合上,他想,別回頭。

千萬別回頭。

夏夜渡過來的風簌簌在響,躁動而空寂,蕭瑟而蓬勃,他阖上眼,想起許多許多往日,許多許多過去,以為自己會恨、會怨怼、會自憐自疚、會無可避免地落俗,替自己總結這三年間的得與失——

不,都不。

攥緊衣兜裏的鑰匙串,葉筝睜開眼,拇指抹過小熊凹凸有致的臉孔。

他想他一點也不後悔。

所以沒必要責怪自己。

·

有半個月沒回家,家具上都積了層灰,那盆放在窗臺的水仙已經枯死了,肥料曬得幹涸,葉子頹敗地蜷曲在泥土上。把屋子打掃一遍後,葉筝久違地啓動了電腦,主頁随機給他推薦了岑末的新專輯。

發布時間,六小時前。

這發歌的流程怎麽有種似曾相識的味道?

跟他那首《尋常》有異曲同工之妙了,都卡在狗仔爆料前後。

盯着熒幕,鼠标剛點進岑末的新專輯,畫面頓卡頓卡的,沒等頁面加載出來,屏幕下方先閃出一條新聞熱點——

心碎!人氣歌手岑末承認戀情,男友為圈外素人……

葉筝這會明白了,加載慢不是因為網速太坑,是網站被粉絲和吃瓜路人擠崩了。他登陸微博小號,#岑末承認戀情# 的詞條空降熱門,兩分鐘前發布的微博已經有八萬次轉發。

@岑末Breenda:我戀愛了,他是普通人。謝謝大家關心。

在廣場的口水混戰中,有一位清新脫俗且不帶髒字、沒半點火藥味的博主,邏輯清晰地給大家梳理着時間線。

@泡面要加辣:這波啊,這波是在給新電影預熱吧。有誰還不知道岑末接了新戲,十月就要進組了。保守估計這只是一道開胃前菜,複刻前兩天那位葉姓男子,以後陸續有來。詳情可以看圖。

六張長圖,時間标紅加粗,對應的分析一律用黑字。配上微博截圖、采訪視頻,經紀人發的照片等,推理出一條看起來挺靠譜的“證據鏈”。

種種跡象證明了這是一場有預謀的炒作。

葉筝把它當作代入感極強的偵探小說看,直到劃見最後一張圖,他身為旁觀者的身份突地一變。

“……五月十六號,岑末在訪談節目裏說自己最近在看昆曲,甚至去了現場,覺得非常驚豔。雖然沒規定說藝人不能有自己的私人空間,但岑末的通告能從東京鐵塔排到阿拉斯加州,當時主演的《入夢來》還沒殺青,怎麽可能騰得出空閑時間去看昆曲?合理猜測‘看昆曲’也被安排進了行程表。那麽時間來到本月十二號,葉筝被網友實錘了去看閑庭的巡演……”

“《幻覺》去年宣布改編成電影,結合這兩位熱搜釘子戶的操作,他們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機會接了這部電影。”

葉筝撐着眉心,慶幸這位博主粉絲不多,轉贊評均不過三位數,刷到也算他運氣好,屬于小範圍內的自娛自樂,沒幾個人當真。

表面上是犟出了那麽一點的精神安慰,可被人一本正經地戳穿了秘密,心裏還是有鬼的。葉筝右鍵鏈接保存下來,就手發給姚知渝。

這張圖囊括的內容着實多彩,前腳剛聊完《幻覺》,後腳又把槍口瞄向岑末的戀情,抽着蛛絲馬跡列舉出一個頭號嫌疑人——

黎風閑。

去年十二月,吳先秋的生日晚宴上有雙人合照。

二月,錦禾的周年趴體上有雙人合照。

三月,岑末更新了在伏秋拍的vlog。而閑庭坐标就在伏秋。

五月,岑末在B市拍戲。閑庭在B市演出。

葉筝看得眼花缭亂,腦內的天使和惡魔打作一團。他不想當那只被亂棍毆死的好奇小貓,打着哈欠爽快地退出微博,電腦畫面自動切換成微信PC端。

那棵比街燈還直的樹,頂着一個小紅點竄在了最頂位。

黎風閑:這是什麽?

葉筝隐隐覺得不妙,把下巴收了回去,搖着鼠标點開對話框。

葉筝:“……”

發出去的那串鏈接裏還并列着sb兩個字母,嘲諷力拉滿。

葉筝指甲掐着掌心,回他:手滑

要不要跟黎風閑解釋一下?葉筝惝恍地想,看個微博熱搜應該不過分吧?

還是當場認罪?承認自己發錯人了?好像也不太好、裏面有黎風閑跟岑末的花邊新聞,背地裏分享給其他人顯得他目的不純。

這手怎麽就那麽欠呢?圖還沒看完就賤兮兮發出去了,要是只有上半段,還能說服黎風閑是他在操心劇組的事,不留神發錯人了。這下半段……

要不要跟他解釋一下?

打了個輪回的圈,問題又回到起始點。

卧室裏裝了隔音板,外放的搖滾樂像一頭紅了眼的猛獸,肆意在房裏沖撞。葉筝被狂躁的鼓點弄得心煩,他略有多餘地扯過降噪耳機,悶頭套上。

軟皮革夾攏雙耳,将熱氣圈在這一畝三分地裏,他自欺欺人地躲着嘈音,在脖子變燙前摸索起鍵盤。

坦白從寬。

那就直話直說吧。

葉筝沒試過在對話框裏打那麽多字,全程正襟危坐,一字一句連帶标點符號都檢查了好幾次。內容方面,起承轉合有了、真情實意也有了,堪稱作文界模範。

他繃着臉,滿懷悲壯地按下發送。

同一時間,黎風閑的消息搶步傳來。

黎風閑:跟她不熟。

啊,原來真的只是湊巧,沒跟岑末……

等等,重點是這個嗎?

删删減減磨了半小時的洗白說辭,比星航公關更有誠意,就這麽讓人兩句話給打發走了?

葉筝按了按僵硬的後背,給黎風閑回了個貓貓假笑的,寫着“不生氣好不好嘛”的表情包。

下一刻。

黎風閑:沒生氣。

松一口氣,葉筝把耳機取下,失去屏蔽的重金屬撕心裂肺地沖進耳道。倒比剛才順耳了一點。

一定是那首歌出了問題。

幡然醒悟,葉筝決定戒微博一天。

餐盒裏的春卷已經不脆了,黏黏的粘牙,他泡了杯熱茶回房,将手機裏的書簽列同步到電腦上。他最近睡前都會看一遍黎風閑唱的《牡丹亭》,為了方便起見,幹脆把鏈接存到了書簽列,這八百年沒用過的功能被他頭一次開發出了新體驗。

視頻播放前,網站逼迫葉筝看了十多秒廣告,還不能提前跳過,傻傻地看着張決邊開跑車邊說些讓人汗毛倒立的廣告詞……

拍挺好的。

葉筝遂即開通了會員功能,一鍵屏蔽所有廣告。

這段日子裏,葉筝對比過閑庭和其他劇團的《牡丹亭》,同一齣戲,不同人唱有不同氛圍感。

哪怕師出同門,閑庭的三代花旦也各有千秋。黎音的美很有攻擊性,《回生》中身披朱紅綢緞,像極了鮮豔欲滴的石榴花,眼中能潋春|光,能釀緋霞,做到真正意義上的重生,把“開眼嘆”一介極盡描摹,躍于紙上。

黎風閑則淡化了黎音外露的妩媚,把羽翎收得恰如其分,更像江南水煙點染出的一幅畫,無需濃墨重彩也能吸人眼球。

抖袖三下,每一舉都帶有含蓄,料子牽牽連連,拂着水波似的。到了薛淼這兒,她含苞吐萼,婉約羞澀,又不失少女的爛漫伶俐,跟待字閨中的旦角契合度很高。

不死板不枯燥,所以是藝術。

無數個晚上加在一起,葉筝少說看了二十遍以上由黎風閑唱的《驚夢》,臺詞動作是記下來了,但輪到自己去做,差距一望而知,胳膊不像胳膊腿不像腿的。

這扇子一開一合,繞着腕花理鬓正襟,不帶媚态,又不會讓人覺得出戲,只有黎風閑可以做得那麽好。

看完最後幾分鐘,葉筝關上電腦。前兩天扭到的地方還痛着,從左背延伸到了背心和腰下,坐久了跟上刑一樣,感覺想紮着幾根鋼筋在裏頭。

他刷了個牙就上床睡覺,不知道是不是适應了硬板床,總覺得這軟褥不得勁,一路眼光光滾到後半夜才睡着。

翌日在休息室上妝。

段燃面朝鏡子,不時用餘光打量葉筝。

“每晚十二點準時睡覺的人居然會有黑眼圈啊?啧啧。”段燃閉上眼,讓化妝師給他噴定型,別有深意地說,“原來你活在英國時區。”

“嗯,被你發現了。”

段燃還想說什麽,只聽葉筝的聲音再度響起,“這算你的第二個問題麽?”

“……當然不算,我這是設問句。”

“沒意思。”

“那就整點有意思的。”做好造型,段燃開了罐能量飲料,拖一把椅子到葉筝身邊近距離觀賞他的黑眼圈,“反正都要解散了,不如玩一把真心話大冒險,我說真心話,你來大冒險,怎麽樣?”

葉筝一秒拒絕,“不了,你自己玩吧,找張決許謙他們玩也可以。”

化妝師在憋笑,甩了甩手再繼續給他塗遮瑕。

“不,我就想跟你玩。”段燃說。

葉筝:“……”他覺得段燃太聰明了,很清楚這個圈子是怎麽運作,什麽時候該給齒輪加油,什麽時候該拆下重修……

絕不操之過急。

找到适當的時機再将魚餌一個個往下抛,就像那天在食堂,段燃有意提起羅安跟黎風閑,是看準時機來釣自己這條小魚的。

要放兩個月前,段燃只能撈一場空。

能量飲料澀澀苦苦,難以下喉,段燃喝得眉毛緊皺,癟着嘴道:“那就回答我的第二個問題。”

看出段燃今天是鐵了心要跟自己耗,葉筝生無可戀地拍開他的椅子,“行行行,趕緊問。”

得到允許,段燃不假思索地摔出一個問題,像密謀已久終于被他找到機會,“說真的,公司上下沒人比你更聽話了,讓笑就笑,讓哭就哭……是因為那杯酒嗎?”

——“是張董親自上門給人賠罪道歉才把你保下來的……葉筝,做人要學會知恩圖報。”

圓頭刷在葉筝眼下一掃而過,上完粉底,他眯起眼睛,問:“算是吧。當時他們和我說,如果我再不‘聽話’點,他們就會雪藏我。”

“雪藏?誰和你說的雪藏?”段燃問。

“經紀人。”

“噢,我懂了。所以你只能跟着星航給你的人設裝瘋賣傻。”涼風從頭頂吹過,把段燃吹得挨緊了椅背,他找到一個舒适的坐姿,跟葉筝隔着鏡子對視,“裝了這麽久裝得爽嗎?”

“實話,挺爽的。”葉筝說。

話音剛落,房門被人從外打開。

張決陰着一張臉進來,他一點也不想知道這兩個同性戀在交流什麽挺爽的,礙于有外人在,他只能抑制住反胃的不适感,出聲道:“演出推遲一小時。”

“為什麽?”段燃兩指夾過紙巾,不慢不緊地裹着飲料罐,“我的時間很寶貴,今晚要飛Z市拍戲。”

“入口有幾個粉絲吵起來了。”張決淩利的眼刀剜在了葉筝身上,補充說:“其中一個人手裏拿着美工刀。”

葉筝一愣,“美工刀?有人受傷嗎?”

輕微的口頭争執能勸下來,一旦上升到動手動腳,事情可就麻煩了不止一個度,嚴重的說不定會演化成流血事件。早些年MAP在P市開演唱會,離場時有人在階梯上發生口角,站下面的人被推了一下,腳滑着往下跌,人撞着人,有如塌骨牌一樣。

幸而沒人受傷。後續主辦方公開道歉,又承諾會加強保安和防護措施,才得以緩和民憤。

這類事情并不常見。奈何葉筝自帶倒黴debuff,演出前後遇上意外的機率以倍數拉漲,能平安返程已經是老天爺為數不多的恩賜了。

可帶着美工刀來現場,有傷人嫌疑,這已經脫離了普通沖突的層面,完全可以報警處理……

“暫時沒有。”張決跟他們身處同一空間,蜂蟄般不自在,那些表演過的牽手擁抱,一股腦摧折着他。

視線從葉筝擔憂的臉上移走,張決惱火地說:“但那人自稱是你的粉絲,說要替你報仇,你自己看着辦吧。”

化妝師驚恐地停住了手,眼線斷裂在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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