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感受
第22章 感受
葉筝的示範價值在于被“糾正”,他不怕犯錯,而且黎風閑不說重話,比星航高價請來的舞蹈老師好多了。
水袖有十多種基本動作,其中各有功能,害羞時遮臉、外出時擋雨,葉筝練的是最簡單的抖袖,單手做起,成功了再加上另一只手。
可他右手協調能力欠佳,重了容易發力過猛,輕了又甩不到位。水袖不同其他動作,沒道具私下很難練習,抖空氣也不是個事兒,所以下課前他問黎風閑能不能借走這套戲服。
黎風閑答應了。
他抱着戲服回房間讀劇本,一紮進去就是兩小時,午飯時間跟黎風閑錯開了,又不想麻煩阿姨,只能自己架鍋起火煮個面條。
燒水途中,姚知渝給他打了通電話,親切地問候起昨晚的事,“那是什麽東西?硫酸?開水?張決怎麽還住院了?毀容了嗎?”
“住院?”葉筝有些費解,一瓶卸妝油,也沒潑進眼睛裏,怎麽會嚴重到需要住院?他揭開鍋蓋,偏着頭把手機夾到臉頰和肩頭間,解釋道,“那是卸妝油,沒毀容。至于住院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噢。”姚知渝聽懂了當中的潛臺詞,諱莫如深地說,“會不會是他自導自演的啊?”
“不知道。”葉筝把番茄末倒入鍋裏。
當今圈子裏誰沒幾個黑粉,至于背後有沒有人指使,他還真不敢妄下定論。哪怕星航向來沒有底線,但張決跟經紀人的反應不像是裝出來的。
如果單說住院這件事……倒有可能是在賣慘。
結局是什麽一點也不重要,看輿論走向,這鍋他是吃定了的。
葉筝加了把油面進去,不想多說這個話題,“對了,原著和劇本我都看完了,有一個問題想問問你……”
“啥,你說?”
“溫別雨他……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的周海?”
Advertisement
姚知渝一愣,随後又回到嬉皮笑臉的樣子,“你覺得呢?”
“第一次陪他吃飯……嗎?”
愛有很多種形态,不是非要轟轟烈烈、刻骨銘心的才叫愛。葉筝覺得,溫別雨勢必是愛過周海的,只是時間長短問題,從何時起,到何時放棄。是一天、是十年,還是至死方休。
姚知渝嘿嘿笑着,“費導應該提過吧,讓你把自己當成溫別雨,不止是上課練習的時候。”
“平日裏多想想他有什麽愛好習慣,用他的邏輯去思考、去感受,這樣才能投入到他的感情世界。”
“比如溫別雨很少吃鹽。”
葉筝默默放下了鹽罐。
“他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喜歡紅色,還勾|引了周海一次。”
葉筝:“……”
前面的都好說,可這勾|引周海,怎麽也不像是平日裏能做到的事情。不是脫|光了往床上一躺,說兩句騷話就是勾|引,溫別雨沒那麽奔放。
要看似無心,實則有意的。
這短時間內學不來。
何況這種劇情……也不好找練習對象。
“卧槽!我爸喊我,先不聊了,有事給我發消息,挂了啊。”姚知渝的電話永遠來得快去得也快。葉筝找了塊抹布墊在鍋底,對着這清淡寡味的番茄面陷入了沉思。
晚上,葉筝趁黑摸進了那沒鎖的練習間,将墊子平放下來,大約是太久沒被動過,墊子一翻下來就撲了一地的塵。
他将平衡木搬到兩塊墊子中間——
擔心弄出噪響,都是前挪一下後挪一下,慢慢貼着地板移過去的。
平衡木的寬度跟腳掌差不多,葉筝試着站上去,走不到兩步就落下來了,憑他現在這個水平,想從頭到尾走完一遭,應該比提名小金人還難。
不知過了多久,葉筝頂着一額汗坐在墊子上,累得呼哧帶喘的,算是跟這塊木頭杠上了。
一擡頭,黝黑的鏡頭繼續正對着他,紅光微閃。葉筝像被什麽東西紮了一下,他強迫自己忍受着這種不适,把東西一一複位。收拾完練功房,葉筝踮着腳上樓,整條走廊伸手不見五指,因此從縫隙裏洩出的光源尤其顯眼,弧形似撒在地面,水溶溶的。
葉筝看了眼時間,一點半。
黎風閑還沒睡覺。
果然熬夜才是人的本能。
·
半個月後。
星航正式宣布和葉筝解除合約,經紀人給他發來一條微信,裏面是他的微博賬號和密碼——
他的微博一直都是公司在打理,但被狗仔偷拍之後,公司擔心他會在微博上“亂說話”,于是把手機號換綁了,密碼也改了。
葉筝對那號沒有念想,發出去的微博全都是星航給他編輯好的,直接複制粘貼,自己想發一張照片也要提前通知團隊。連粉絲都會吐槽他的微博很無聊,沒看點,還不如關注星航喜劇人Bot,玩語C都比看真人帶感。
他将密碼保存到備忘錄,等之後有用再登上去。
這段時間裏,葉筝每天平均練習八個小時,除休息時間,剩餘的都在背臺詞、記筆記。
今天費怡心血來潮,帶了個年紀不大的男生一起來閑庭,他們一左一右坐在沙發上,一個穿着修身藍色旗袍,一個恨不能把所有顏色糊身上,黃色夾克銀色皮褲,手上還戴了兩個浮誇的大骷髅頭戒指。
葉筝從冰箱裏拿了兩罐可樂給他們。
費怡用指甲刮去水跡,單手開罐,然後側了側眼說:“他是姚知渝的弟弟,姚知涏。”
“你好。”葉筝不敢相信姚知渝會有這麽大一個花裏胡哨又冷酷不馴的弟弟,和哥哥的單眼皮不一樣,他長了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只是這一支桃花淹沒在了花花森林裏,不細看幾乎注意不到。
弟弟雙手接過可樂,用和外表相反的語氣乖順道謝。
“能對一段臺詞麽?”費怡問。
葉筝點頭,“可以。”
“第二十三場,空鏡過後。”費怡跟他對視一眼,“記得是哪一場嗎?”
“記得。”葉筝覺得自己沒什麽過人長處,但記憶力還是不錯的。
第二十三場。
葉筝已經把這場戲看得滾瓜爛熟,費怡讓他倒着背都沒問題,因為這場戲的難度非常高。
那是溫別雨第一次跟周海坦白自己的過去。
他赤腳蹲在陽臺,天色灰蒙蒙的,邊給綠豆澆水邊偷瞥正在屋內練習【山桃紅】的周海——
周海不唱小生,是專程為了跟他排戲學的一段。
等月光照進來,玻璃上掃着銀青暮色,溫別雨忽然有了想要跟周海聊天的沖動……
這場戲的精彩之處在于全程只有溫別雨一個人的臺詞,很考驗功底,講好了是深摯動人的剖白,講不好就是爛俗苦情的八點檔。
葉筝緩了緩表情,對着沙發蹲下|身,把抱枕當成“周海”,剛準備開始,費怡卻阻止了他,“跟人對,不是跟死物對。”
收到指令,葉筝自然而然地看向坐在抱枕旁邊的弟弟,他躊躇一下,問道:“……跟他對?”
“跟他對你能入戲嗎?粉色頭發,橙色靴子,哪裏像周海了。”
姚知涏想要辯駁,話沒出口,下一秒就被費怡的眼神堵了回去,他饒有不甘地鼓起腮幫子,“別跟我對,我怕我笑場影響你的發揮。”
葉筝:“那……跟你對?”
在場一共三個人,不是死物、不是姚知涏,那就只有費怡了。
“不是。”費怡快狠準打消了葉筝的念頭,她拿起手機解鎖,輕叩兩下,“你別緊張,我叫個人過來。”
葉筝腦內警鈴大作。
等黎風閑下樓的那一刻,費怡擡起手指,直截了當地說:“你去跟他對。”
葉筝:“……”
大腦像上了發條,壓得緊緊的,到了極限後卷片一松,借着彈力回旋,扯得葉筝有點懵,又有點亂。
就知道閑庭裏不可能有第四個人。
費怡起身讓出位置給他們,跟姚知涏兩人齊齊站到桌後,開始給葉筝講戲,“這場戲的難度很高,你要控制好情緒,不用投入太多感情,但也不能跟小愛同學一樣。記住,你不是在講故事,也不是在尋求共鳴,你只是想跟周海聊聊天,想到什麽聊什麽。”
葉筝深呼吸,“我明白了。”
費怡拍手,“好,那開始吧。”
黎風閑和平常上課一樣,佯作拎起長袍,步與步交替時,膝蓋輪換下屈,走了三個挪步。
葉筝垂下頭,空茫地撚着幾棵“芽尖”,“我以前也種過綠豆,但都死了,我爹罵我是掃把星。”
“其實我沒那麽恨他。有時候會想,可能這就是命吧。”
黎風閑動作一頓,但葉筝埋頭揪着懷裏的抱枕,沒注意這個異況。
“他每一次打我都是往死裏打,他說看見我,就像看見我媽。所以我經常懷疑,我媽是不是被他打死的。”
“他喜歡喝酒,喝醉了就睡覺,怎麽叫也叫不醒。那時候我才七歲?還是八歲?記不清了,但我差點殺了他。應該有兩三次吧,就差一點,沒舍得下手。後來我把剪刀扔了,不然我總想那樣做。”
姚知涏用手肘輕輕碰了下費怡,壓着聲音問:“我哥不是說他沒演過戲嗎?看着還行啊,是我的錯覺嗎?”
“這場戲的難點在于臺詞,而不是怎麽演,他根本不需要演,”費怡把可樂放在茶幾上,轉身走到另一邊,“鏡頭甚至不會拍他的臉,只拍他的背影。”
姚知涏亦步亦趨跟在後面,“但我覺得臺詞也不錯啊。”
“觀棋不語,知道什麽意思嗎?再說話以後都不帶你來了。”費怡學着姚知渝的語氣,把這只彩色的叨叨鹦鹉料理安靜了。
葉筝扶着腿站起來,還在繼續。
他見“周海”脫下戲服,以為是要走了,只得疾步上去拉他的手,聲音輕飄飄的,跟窗外雜音融為一體。
“你能留下來陪我吃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