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魔幻
第23章 魔幻
“Cut,不錯。”
費怡做了個打板的假動作。
抛開好壞這一點,她能從這場戲裏感受到葉筝的用功,臺詞背得一字不差,發音也不含糊,這些無關技巧造詣,純粹是勤奮換來的。
身為導演,她不強求演員具備驚天地泣鬼神的演技,但一定要會服從指示,能準确無誤地執行劇本上的動作和對白。
“有兩個地方要改進。”費怡說,“第一,你語速太快了,平常怎麽說話就怎麽說臺詞,不用很流暢,能把它說完整就行。第二,別用那種含情脈脈的眼神去看周海,太露|骨了。”
費怡檢視着葉筝的目光,幾乎在同一刻,她聽見了葉筝茫乎的呢喃聲,“含情脈脈?我有嗎?我沒有……”
“你有。”費怡不自主地磨了下牙尖,她粗粗掃過兩人還牽着的手,假設葉筝松開後再說這句話,可信度應該會比現在高一個檔次。
費怡平實的言語反而讓葉筝觸電般清醒過來,他放開黎風閑的手,黏綿的麻意從掌心奔至眉尖,他幾不可查地蹙了蹙,想起一件事——
黎風閑有潔癖。
那剛才……自己的手有在出汗嗎?
“不好意思……”葉筝對黎風閑說。
黎風閑臉上沒顯露出任何情緒,只是沉着答道:“沒事。你們繼續吧,我走了。”
葉筝幹咳一聲,脖子上像架着個固定裝置,除正前方以外的範圍都不在視野之中。他觑向費怡,把那股奇妙的觸感掐了回去,用問題揭過這陣尴尬,“導演,我要怎麽去演他們兩個之間的感情?就、就溫別雨對周海的好感,怎麽演比較好?”
“不用刻意去演。”費怡把遺落地上的抱枕撿起來,深紅色,像人的心髒,她終于笑了一下,“電影是由鏡頭組成的故事,而不是你一個人的故事。就算你像根木樁一樣站在海邊,我們也有辦法通過剪輯、運鏡,補插對白來完善整個場景。如果我告訴你怎麽演,電影就變得有局限了,你要放心大膽地去做,錯了的話我會提醒你,跟剛才一樣。”
樓下一輛貨車載着不成調的民謠駛過,費怡将抱枕還給葉筝,篤定地說:“我們不希望看見一個很死板的溫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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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葉筝講完戲,費怡捎着姚知涏走了,她下午要回工作室開會,不能在閑庭留太久。
把兩人送到門口,門沒關上,一道熟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被風軋得有點走音。
但葉筝還是認出來了。
小羊穿着背心沙灘褲,從電摩托上下來,他解開頭盔,朝葉筝揮舞手臂,興奮地大叫,“葉筝!我申請到第一輪的面試了!”
葉筝換了雙鞋出去,“你怎麽找到地址的?”
“閑庭又不是什麽秘密基地,網上一搜就有啦。剛想給你打電話來着,誰知道那麽巧。”小羊從摩托後座拎出一個用尼龍繩捆着的黃麻袋,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這是我老家産的天然蜂蜜,一共兩罐。一罐你的,一罐給黎風閑。”
葉筝笑着看他,“還以為兩罐都是我的,原來是我想太多了。”
小羊沒接他的話,似乎在這件事上尤為穩重,“不行!我還沒給黎風閑還禮呢。”
“還禮?”葉筝每個字都聽得明明白白,但不知道為什麽,串聯在一起他又不懂了,他問,“你認識他嗎?”
這一問把小羊也問蒙圈了,靜谧許久,小羊才顫顫巍巍憋出一個苦笑,“啊,我以為你知道……就那個,文藝彙演,是他送你去的酒店。”
·
文藝彙演當天。
登臺前最後一次測體溫是三十八度半。
吃的退燒藥沒起效,小羊一遍遍用手背去探葉筝前額,好聲勸他,“要不咱們去一趟醫院吧,不是還有倆小時才輪到你嗎?”
葉筝搖頭,用冰袋敷着喉嚨降溫,“外面全是記者和粉絲,不能去醫院。”他想着三十八度也沒多嚴重,普通小感冒,多喝熱水就好了,只要不影響唱歌,對他來說都是小打小鬧。
直到上臺前的一瞬間,葉筝感覺後腦勺被人打了根長釘進去,每隔一秒就會往裏旋一點,把顱骨都磨碎了。片密的鈍痛感由頭頂慢慢擴向兩側,脹得太陽穴随時都可能爆炸。
那比一個世紀還要漫長。
主持人應該是看他臉色發青,随便問了兩個問題就放他下去了。
下一組出場嘉賓是由本地大學生組成的交響樂團,一共五十多號人,把通道重重圍住,連蒼蠅都飛不進。
工作人員安排葉筝從另一個出口回後臺。
眼前瘋狂閃動大小不一的點狀亮光,面前路過的是人是鬼他已經分不清了。葉筝脫力地蹲坐在牆角,捂住嘴巴小聲喘咳,想用盡僅餘的力氣給小羊撥電話。
他記不清之後發生了什麽,只殘留幾幀斷裂的畫面,好像是在車上,他以為是小羊找到他了,開車把他送到附近的酒店。
“外面在下大雨,我一直給你打電話,打了四、五次才有人接。再晚一點我真就直接報警了,不開玩笑。”小羊說得很嚴肅,“黎風閑把酒店地址發給我,我到了酒店才知道你吐了人家一身,人還裸|着上半身,沒衣服換,只能讓前臺買一套新的送上來。”小羊低嘆一聲,又抽着鼻子說,“你說你啊,都那樣了,還不願意去醫院。隔着手機都能聽見你在那兒喊不要不要的,別的全忘了,就記得不去醫院是吧?”
聽完,葉筝如遭雷擊,“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我以為你知道啊,你又沒問,忙活幾天又把這件事給忘了。”小羊抓了把臉,而後把蜂蜜塞給葉筝,“君子報恩十年未晚,你還來得及。”
像被封印在了路旁,葉筝呆滞地捧着兩罐琥珀色的蜜,有種雲裏霧裏的迷失感,“這也太……魔幻了。”
太陽烤得熾盛,小羊推着葉筝往回走,到樹蔭下躲躲,“魔幻什麽呀,這叫緣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呃這個你愛修不修……快回去吧,這裏太熱了。”
葉筝胸口憋悶,怎麽也笑不出來。從來沒有一個人像黎風閑那樣,知悉他所有狼狽。仿佛被刀子劃了一道口,連最裏層的秘密都被挖掘出來,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