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正緣

第63章 正緣

薛淼的指導非常細致,大概是帶慣了兒童班,講課深入淺出,也不嫌這些基本功小兒科。教學需要将自己學過的東西重新整理歸納,至于怎麽細化、怎麽表達,有沒有改良空間,都要教員不停思考,貫穿調和後再教給學生。

薛淼很珍惜這樣的機會。

“《宜春令》這支曲有前後兩種變化,前半部分的動作基本上集中在手掌和手指上,到了為春歸惹動嗟呀之後,節奏會變得明快一點,而且步法比較多。”這段戲沒太大改動,按平常那樣演就行,薛淼用木尺壓了壓葉筝的肩膀,“提氣的時候不要死繃着,不然走圓場容易晃。”

“不愧是薛老師。”姚知渝挂着半個耳機賴在軟墊上打音游,“這點兒細節都讓你抓到了。”

薛淼敷衍地接了句謝謝。

姚知渝沒開免打擾模式,眼見快破自己bo記錄,他弟好死不死給他彈了個視頻通話。

狗東西。

姚知渝閉起雙眼扯出一個笑,一副恐怖片裏的吓人扮相,嫌這樣不夠,他故意把臉往鏡頭上一湊,鼻孔朝天:“有病吧?作業寫完了嗎——還有你這嘴巴怎麽回事?被狗啃了?”

“吃酸辣粉吃的……”姚知涏哈哈兩聲,一邊擰着脖子向姚知渝打眼色,“那啥,老姐有事找你。”

“哦。”姚知渝退回正常位置,“她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下飛機,手機不知道落什麽地方了,借知涏的用一用。”姚瑤從姚知涏手裏接過電話,打了個哈欠。

她摘下墨鏡,眼睛底下有兩片青色,說話慢吞吞:“你在哪兒?今兒奶奶生日,趕緊回來。”

“在閑庭,待會兒就來。”姚知渝特意把重音放在閑庭兩個字上。

姚瑤神色不變,挪了挪身子,亮出後方亮敞的大廳:“別待會兒了,現在就給我回來。我們都到奶奶家了,差你一個。”

“行行行。五分鐘,就五分鐘行不?他們快結束了。”他抓了把頭發,“你們買菜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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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了。”

“OK,那挂了。”

“別。”姚瑤叫住他,“奶奶有話跟你說。”

沒給姚知渝緩沖時間,手機傳到了奶奶手裏,老人不太會用智能手機,眯縫着眼看了半天,不知道哪是鏡頭,姚瑤在一邊點了點畫面,讓她直接看屏幕就行,不用找鏡頭。

“知渝啊……”

“诶。”奶奶有點耳背,他說話得拔高嗓子。不想吵到葉筝他們,他拿起手機從後門出去,“奶奶生日快樂!”

奶奶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怎麽,自顧自說別的東西:“知渝啊,我給你和風閑算了下正緣……”

姚知渝:“……”還能不能行了,他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日子正舒坦着呢,什麽正緣歪緣的,實屬沒必要。

“風閑今年走正緣桃花運,對象應該是南方人,身形修長、皮膚偏白,性格溫和,但也有強勢一面。兩人在工作上有來往,多是好友介紹,彼此有牽挂,相互扶持,命中無克,就是子女緣薄。”

工作來往?好友介紹?姚知渝一下來勁了。不是他自戀,但能當黎風閑“好友”的人,除了他滿世界可能找不到第二個了。他在腦子裏把閑庭的人挨個挨個過一遍,愣是沒想起誰是他介紹的。

符合這兩項條件的對象應該不存在。

為了不掃奶奶的興,姚知渝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問:“那我呢?”

“晚婚,知音難求。”老人說起這個就來氣,将手機丢給坐邊上嗑瓜子看戲的姚知涏,“還不如知涏。”

行。差別待遇不要太明顯。

被潑了桶冷水,姚知渝挂斷視頻,翻出黎風閑的微信,如法炮制甩了個視頻通話過去。

現在是F國時間清晨六點鐘。

視頻接通,黎風閑調了下鏡頭。他頭發還濕着,拿毛巾随便擦了兩下:“怎麽了?”

“找你有事兒。”姚知渝靠在門廊上,語氣萬分嚴峻,“有大事——兒”

一個兒字還沒卷完,通訊畫面莫名一黑,也沒人應聲,以為是對面信號不好,卡了,姚知渝正想挂了重撥,沒成想畫面一閃,又晃回來了。

卡個毛卡,呸!“喂,跟你說話呢,你扣手機幹嘛?”姚知渝肺管子一悶,這家夥精得跟鬼一樣,完全不上他的當。他就這樣看着畫面慢悠慢悠地轉了幾個方向,桌面水杯一挪,大概是拿來當手機支架了。

果然,很快,視角固定住了,斜斜地對準椅子。

黎風閑坐到桌前,把濕發攏到腦後,這才拿正眼瞧他:“你說,我在聽。”

媽的!姚知渝想吐血,這貨真是太會拿捏人了,不把你急死也能把你氣死。這種人憑什麽走桃花運?沒把桃花氣跑算他走運。

就事論事,要不是奶奶那句話,他壓根兒不會把“戀愛”和“黎風閑”扯上關系。在他看來,黎風閑就長了張斷情絕愛的臉,身上又沒點活人氣息,愛情的種子估計還沒來得及發芽就被凍死在搖籃裏了。

高中那會兒,他明裏暗裏幫過好幾個女生遞情書。都是感情剛開竅的年紀,心眼少,顏狗基因蓄勢待發,總是鐘情于合眼緣的。

不巧的是,在眼緣這方面,他們學校沒人能贏過黎風閑。

那張臉往教室裏一擱就能收獲無數驚鴻一瞥,所有男生都成了襯他的綠葉,姚知渝也是其中一片,頂多有個和“和黎風閑玩得不錯”的前綴。也是這個前綴,經常會有隔壁班的姑娘過來向他打聽黎風閑的感情狀态——

是單身還是有對象?單身的話喜歡什麽類型的女孩?有對象的話,對方是什麽類型的女孩?

一次兩次還好,後來姚知渝被問煩了,下巴一拗,誰來都很幹脆地說“黎風閑不喜歡女孩。”

氣得幾個小女生叽喳亂跳。

姚知渝不覺得他說的這話有什麽問題,黎風閑心底就沒有“喜歡”這個概念,吃的喝的玩的,什麽都無所謂,什麽都随便,情書拿在手上也寵辱不驚,眼神跟看老師發的卷子一樣。他見縫插針找黎風閑八卦過好幾次情書的內容,行文是纏綿悱恻還是激進直球;上款是親愛的黎同學還是簡單粗暴的帶大名……

無論他問什麽,黎風閑永遠都是毫無感情的一句不知道。那些情書整齊地疊在一處,沒拆封過的跡象,黎風閑不看,也不給別人看,女生的隐私是保下來了,也不用擔心落下黑歷史,就是不知道有多少翩然的少女心事折在了這麽一雙沒有溫度的手下。

長此以往,姚知渝也不跟他費口舌了,愛咋咋樣。

非要說有什麽特別的——

姚知渝發現那些情書全是從其他班輸過來的,概不例外。

他把這事兒當茶餘飯後的消遣話題跟姚瑤提了一嘴,說這算不算是距離産生美?他姐聽後一副神棍樣兒,推了推眼鏡答,距離只能讓他美得沒有那麽明顯。

姚知渝嫌棄得想吐。

再後來,閑庭發展出了兩對搞地下情的小情侶,聊起戀愛細節那是攔都攔不住,兩個女生仗着有點經驗,聊完自己,又急三火四地分析起了別人,說誰适合找個有主見的女朋友,誰一看就是渣男臉,把閑庭的男生輪了個遍,最後到黎風閑時,兩位戀愛大師忽然啞火了。

他這樣的人會談戀愛嗎?是日久生情派還是一見鐘情派?

沒商量出個理來,有人拿筆戳了下姚知渝,讓他發表發表高見。

這時的姚知渝已經一心撲在學習上了,兩眼不離卷子:“我哪兒知道?誰關心他談不談戀愛啊……”

說是這麽說,但如果戀愛對象是“好友”介紹的,那該關心還是得關心一下。

晾了黎風閑一會兒,姚知渝丢了顆花生糖進嘴裏,回歸本心道:“我奶奶你知道的,最近不是老喜歡研究玄學嗎?她剛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你今年走正緣桃花運。”

“你什麽時候信這個了?”黎風閑在看研讨會的資料,轉着筆,眼都沒擡。

“這不是重點好嗎?”姚知渝“嘶”了聲,“等等,這是不是叫……避重就輕?”

黎風閑:“……”

“我應該沒有給你介紹過那種……”想不起具體是哪幾個詞,姚知渝憑感覺重組了下句子,“就是那種……身材豐滿、膚白貌美,性格溫柔,從南方來的姑娘吧?”

黎風閑轉筆的動作滞了下。

“我操?還真有啊?”姚知渝吓一大跳。

他這人有個不大不小的毛病——一喝多了就愛拉着人說話,什麽渾話胡話都能給你一頓唠。

有一次他弟給他發了段三十秒的小視頻,高清無|碼、音質無損,隔着耳機都能聽見他鬼叫一樣的歌聲。那會兒他剛失戀,天天喝酒,醉了就上陣當紅娘,給這個牽紅線,幫那個搭姻緣。

據他弟轉述,他在KTV鬼哭狼嚎那次,就給黎風閑打了電話。

姚知涏:欲知後事如何,速打500解鎖VIP章節。

姚知渝:?

懷疑他弟又在訛他錢,姚知渝發了個五毛紅包讓他滾。

現在想想……該不會,真幹過這事吧?

真給黎風閑說媒了?

姚知渝撓了撓腮幫子,他酒量其實不算差,沒那麽容易喝醉,壞就壞在一醉了就跟失憶似,連見過什麽人都記不起來。

這事兒經不起細想,姚知渝摸摸鼻子,心覺不妙:“所以是誰?你別吓我啊我跟你說我心髒不好。”

這時,酒店有人按鈴,黎風閑收起資料去開門。

“喲這麽早就有人敲門啊?”姚知渝還在電話那頭大叫,“看來日子過得不錯啊!”

黎風閑沒管他,打開門讓林振山進屋。

見黎風閑在視頻,林振山摩拳擦掌走了過去:“大早上的跟誰視頻呢?”

“林叔叔……”離了老遠,姚知渝還是一耳朵認出了林振山的聲音,語調遂即低了下去,“好久不見。”

“哦,是知渝啊……”林振山也有點失望。

“你們聊,我去換衣服。”黎風閑拿起卷在桌面上的領帶回卧室。

“好好,你去吧。”林振山一路看着他走遠,直到門關上,他咳兩聲清嗓,拿腔拿調地問候起了姚知渝,“知渝啊,你吃午飯了嗎?最近生活怎麽樣啊?”

這聲音中氣十足,驚得姚知渝毛管起立,忙調低手機音量:“……吃了吃了,生活也還好。”

“哦,這樣,那你打算什麽時候結婚?也到年紀了吧,有沒有合适的姑娘啊?”

結婚?

姚知渝:“……”看來今天是跟這話題過不去了,姚知渝雲天霧地的,還沒想好怎麽答,就見林振山貓着腰賊溜溜地走近手機,壓着聲問他:“喂,你認不認識一個姑娘,他和風閑五年前……”

“我操!”姚知渝瞬間懂了,“黎風閑真談戀愛了?”

這玄學有點東西啊!

走廊左側,薛淼維持着推門的姿勢,不尴不尬地看向葉筝:“那、那明天再練吧,我先走了。”

“好。”葉筝替她撐住門,仿若沒聽見走廊另一頭的話,笑道,“這段時間就辛苦你了,我送你回去吧。”

“那我就不客氣啦。”

姚知渝正忙着人模狗樣地和林振山交換情報,手一揮就當是和兩人說了再見。

他縮起脖子,動作像被林振山傳染了,猥|瑣地湊近屏幕,“有工作來往對不?”

“沒細說。”林振山用氣音回他。

“那他說了什麽?”姚知渝跟着放低聲音,“來點有用的料啊!”

“就說五年前見過,現在還暗戀人家。”

“我日五年前?”這不就和他在KTV賣醉的時間對上了?“他媽的,”姚知渝咬牙切齒,“背着兄弟偷偷——”

卧室大門咔噠開了。

眼尖如姚知渝,精準捕獲到鏡頭右下方指甲蓋大小的人形像素點,舌尖一勒,口風以八倍速變轉,毫無尊卑概念地把這攤子扔給林振山收拾:“哎林叔叔我有事要忙,先挂了,改天請你吃海旁那家新開的餐廳啊,波利尼西亞主題,全I市只有一家!”

“好,好。”林振山也不是吃素的,心裏罵着臭小子怕不是長了八條腿,溜得比狗都快,臉上卻拿出了百分之三千的演技,不但接住了姚知渝的戲,還笑得滿面春風如膠投漆,“到時候再約吧。”

挂完電話,林振山回頭去看黎風閑,常規的西裝三件套,袖扣是他們在機場臨時起意買的,鍍钯飾面綠色亮漆,款式素淨,和胸口的別針湊成一個色系。

“啧啧。”林振山把手機歸還原主,質樸地贊道,“衣服都讓你給穿貴了。”

手機仍有餘熱。林振山念叨着那家餐廳,說第一次聽說這地方,也不知道吃什麽為主,口味是重是輕,和波西米亞是不是一個旮旯出來的。

黎風閑收好電話,聽林振山一遍遍複讀着那拗口的名字,他像是被某種力量驅使着,下意識地去糾正:“不是新開的。”

“啊?”林振山更好奇了,“你去過?”

“……去過。”

沒人比他更熟識海濱那片區域了。

黎音曾在那一帶租了套房子,沒轉院之前他經常要帶黎音去I大附院複診,黎音不願意打車和坐公交,每次出入都要他開車接送。到了醫院後,黎音想一個人待着,他就去鄰近的海濱吹風散心。

作為I市的觀星聖地,海旁常年聚滿了游客和各路攝影發燒友,單反相機一臺臺架起,黎明過後,人潮接連漲起,擺攤的小販和街頭藝人也争先搶占位置。一張張紅飛翠舞的桌布鋪地上,賣什麽都有,自家種的櫻桃、古董級的磁帶、現捏的泥人面塑……

那一整個夏天他都這樣頻繁地進|出醫院。這條長廊幾乎成了他第二個家,走幾步能買咖啡,哪家店生意最火旺,黎風閑也許記得比導游們更清楚。他垂低眼,不自然地撫了下袖扣,再擡眼時,林振山笑吟吟靠過來,“想什麽呢?又在想你那暗戀對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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