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頭像

第69章 頭像

葉筝接下來一周都被姚知渝看得死死的,去練功房的念頭是打消了,但生物鐘培養出的作息時間卻怎麽調也調不過來。

每天早晨六點準時起床,背兩個小時曲譜再吃早飯,雖然進不了練功房,但讀劇本、念臺詞,一天下來二十四小時仿佛不夠用。

伏秋正值炎夏,高溫預警一連挂了好幾天,姚知渝穿着運動套裝,脖子上搭一條粉色毛巾,抱着貓渾身冒水似的走進葉筝房間:“你不開空調啊?都快熱死了。”

“開空調影響嗓子。”

“專業。”姚知渝豎起大拇指,由衷稱贊。

标好音階的曲譜鋪滿桌面,葉筝用水杯壓在紙上,沒理會他,左手敲着桌沿打板,阖眼唱了一小段懶畫眉。

窗外日照浮金碎花般注入玻璃杯中,水波随着板眼的節奏輕輕搖蕩。

這是姚知渝第一次聽葉筝現場唱曲。

起調是響堂的,剛而潤,就像桌子上的清水,在器皿中有固定的形狀,喝入口卻是柔的、順的。

輪到假音“是”字時,頂上去的腔口連貫平滑,發聲質感輕盈,換點咬字都挑不出瑕疵,頭腔共鳴仿佛要貫穿屋頂。

唱完一節,葉筝才拿起曲譜,翻到最後一頁,咬下圓珠筆的筆蓋,在譜子上畫了兩個标記。

姚知渝放下貓,撣了撣衣服上的貓毛,嘴巴沒合攏過:“你這水平待在組合裏真是屈才了……不是,星航到底會不會利用人才啊?讓你Solo出道不好嗎?跟隊友一起假唱不嫌浪費?”

“Solo的話在圈子裏沒那麽容易出頭,捧一個男歌手又要花不少錢,星航不是什麽大公司,當然想花最少的錢拿最大的收益。”

入行前,葉筝也曾以為這是一個可以靠實力公平競争的地方,只要他紮根提升自己,總有一天會遇上他的伯樂。

但真實的娛樂圈完全不是他想的那麽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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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想不能當飯吃,一切的包裝、展示,都仰靠于市場需求。

褪去外表,他們都不過是進了加工廠的普通人,給你一扒、一絞、一壓,運出來的全是一式一樣的成品,明明衆生平等得可笑,卻因為貼上了價值連城的标簽而變得萬人矚目。

還記得以前經紀人說,粉絲之所以喜歡你們,不是你們的歌好聽、不是你們的舞臺表演出彩,而是你們能滿足她們的心理需求。

長相、名氣、人設,才是你們需要關注的東西。

多少實力派歌手謝幕于平凡的掌聲之中。那不是一家娛樂公司所需要的。

姚知渝還在為他抱不平,“那是星航高管太蠢了,捧人都不會捧,難怪這麽多年一直都是小作坊。”

葉筝不言語,姚知渝看他蹲下逗貓,褲管抽上一截,淤黑發紫的地方已經退化成黃綠色,腳腕也消腫了。

“你現在走路還痛嗎?”姚知渝問。

“不痛,已經沒事了。”

“那明天吧,明天晚上我帶你到工作室,和幾個投資人一起吃頓飯。”

“好。”

·

次日傍晚,東方泛紅的雲垂垂落下。

葉筝吹幹頭發,換上簡單的T和牛仔褲。

收拾好東西下樓,坐進保姆車,司機給他遞上一條巧克力,姚知渝躺在後座椅子上玩手機,看時間充裕,問他要不要吃點東西再去。

“不用,我不餓。”

“行,那老劉我們直接去工作室吧。”姚知渝打開按摩腰墊,适意地眯起半只眼。

葉筝一粘上座椅就光速睡着了。再次醒來,車已經行進市區,四面八方全是廣告燈牌,各顏各色浸化交融,整條街都白亮亮的。

半小時後,保姆車駛至一座商廈的地下車庫。葉筝解開安全帶下車,和姚知渝一前一後往電梯走去。

“十八樓。”姚知渝報出樓層,葉筝點下層數,按鍵關門。

電梯載着二人徐緩攀升,葉筝看着指示板上跳動的紅色數字,感覺身上骨頭都重了二斤。

“不用緊張。”姚知渝拍拍他肩頭,“放輕松。”

電梯抵達十八層,姚知渝邁着大步子出去,到工作室門前輸密碼。

大門正上方挂着個中式牌匾,宋體雕刻的“昆玉”。

姚知渝推開門,忽如其來和門後、化着大濃煙熏妝的費怡來了個眼對眼。

“我@!#%¥”姚知渝差點咬到舌頭,他退一步,撫着心口道,“我草你別吓我,你知道我膽子小!”

費怡面無表情,揚起手中鑰匙串,“我去洗手間。”

“去去去。”姚知渝讓開身,等費怡出門後,他領着葉筝往裏走,“要喝點什麽嗎?”

“水就好。”

工作室沒什麽特別設計,中間并着兩張長形木桌,電腦和草稿紙淩亂地堆放一起。長桌後方放着幾個及腰高度的矮書櫃,裏面塞滿各種語言的書籍,從小說到專業詞典一應俱全。

右側牆壁上挂着個大日歷,重要日子用紅筆圈起來。日歷下方的展覽架擺了一排獎狀和獎杯,以及許許多多的植物照片。

姚知渝随便拉開一張椅子,“你先坐,我去給你倒杯水。”

“謝謝。”

葉筝一坐下,工作室大門咔嗒開了,又進來一個人。

漁夫帽白背心花短褲人字拖,打扮得非常随性,手上提了兩個塑料袋,像剛從菜市場買完菜回來的老大爺。

“嗨。”顧明益拎着袋子走過來。姚知渝聽見他的聲音,從茶水間探出上半身,“要喝點什麽不?有咖啡茶和白開水。”

“不用,我買了幾罐可樂過來。”

顧明益到葉筝對面坐下,袋子放桌上,左右一看,問:“費怡呢?”

葉筝說:“上衛生間去了。”

“噢。”顧明益掏出幾罐可樂,問葉筝要不要。

“我喝水就行。”

姚知渝拿着兩個紙杯出來,将葉筝面前的廢紙堆用手肘趕到一邊,分一杯給他:“給。”

他又問顧明益:“你進度怎麽樣了?”

“運氣好的話下個月月初能殺青。”顧明益做了個祈禱的手勢,“希望一切順利吧。”

姚知渝笑:“确實,你順利的話還能休息一段時間,要不順利就得無縫進組了。”

“烏鴉嘴。”顧明益掀開帽子,指着自己青灰色的眼圈,“我這兩天加起來只睡了四個小時,您好人有好報,就別咒我了。”他轉過手腕,智能手表自動喚醒,“這都幾點了,如生又遲到——”

“怎麽一進來就聽見有人說我壞話?”年輕女人挽着手提包踱進來,一頭波浪卷發,笑容可掬,“先聲明啊,我沒遲到,是你們早到了。”

姚知渝迎上前,“好好好,是我們早到了。來,給你介紹一下……”

“我知道,葉先生。”蔣如生踩着細高跟走到葉筝面前,從真絲襯衫中伸出右手,“你好,我姓蔣,是如生傳媒的負責人。也是《幻覺》的投資人之一。”

“你好,”葉筝輕輕回握,“叫我葉筝就行。”

“哦對了。差點忘了給你介紹。”特意繞到顧明益背後,姚知渝摟住他肩膀說,“這是我們的男二號,顧明益顧先生。”

“好玩嗎?”顧明益向後一伸懶腰,手掌抻到姚知渝身上,就了點力推開他,“等會兒吃什麽啊,我餓了。”

“吃外賣。”費怡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悄然無聲地走近他們。

她疊好擦手的面紙,從廢紙堆裏抽出一張外賣單扔給顧明益。

蔣如生朝費怡張開懷抱,“費導,遲到的人請客哦。”

費怡傾身抱住她,收攏手臂,“沒問題,想吃多少都可以。”

兩人還在手拉手寒暄問候,顧明益看好餐,把外賣單傳給姚知渝。

姚知渝抓過單子坐到葉筝身旁,小聲和他說明情況:“如生和顧明益是高中同學,她投過好幾部小成本的電影,收益都不錯,平時人呢比較低調,不太喜歡那種規矩多的飯局,所以一般我們見面都是在工作室。”

葉筝點頭。

傳閱完外賣單,費怡拿手機下單,姚知渝在一邊收拾桌面,好讓出點空位吃飯用。

蔣如生在葉筝邊上落座,托腮盯着他看:“我看過你拍的廣告和雜志,表現力不錯。”

葉筝覺得自己像個只會說謝謝機器人。

蔣如生笑笑,退迴目光,正坐向前,帶頭開辟新話題:“最近收到消息說,游總給《煙霧情報》追投了三千萬,還是在劇組出事後加的錢。”

聞訊,葉筝費怡皆一頓,不謀同辭地問:“劇組出什麽事了?”

蔣如生甩給顧明益一道發人深思的眼風,“明益,他們男一那件事你知道嗎?”

“聽我們場記說了,但不知道真假。”顧明益道,“說他們男一拍追逐戲的時候摔了一跤,後腦朝下,直接進了ICU,能不能醒過來還是未知之數。”

蔣如生添補一句,“就算醒了後面的戲也拍不了了。”

“那咋整?”姚知渝卷起一大抄草稿紙扔進垃圾箱,“換演員重拍?不過這個時候換演員應該會被罵吧,男一都還沒出院。”

“所以他們沒打算換演員。”蔣如生說。

姚知渝:“不換演員那怎麽辦?改劇本?把原來男一的戲份轉給男二?”

“應該吧。”蔣如生撚着發尾,眨動密茸茸的睫毛,“而且據說這起事故是人為的,劇組內部有人故意陷害他們男一。”

姚知渝抓了抓耳朵,“劇組內部的人這麽幹,把項目攪黃了對誰有好……處?”末音漸低,姚知渝似乎反應過來,回頭去看葉筝。

觸上他沉郁的眼神,姚知渝上下唇匆遽合到一塊,不再洩出半個字音。

要說最大好處,莫過于修改劇本後,段燃戲份大幅度上升,從原來的番位分明搖身一變成為雙主演,搞不好連男一的位置都要換了。

姚知渝也不嫌臉皮挂不住,給自己搭臺階:“好了,不聊這些陰謀論了,別人劇組又不給我們發工資,關心他們幹嘛?”

蔣如生模棱撲朔的眼神從葉筝身上移開,拿過一罐可樂,咔地打開,舉到半空:“那就,幹一杯吧?”

其餘人也各自舉過飲料和她碰杯,蔣如生面如春色,紅唇嫣然:“希望咱們劇組順順利利,雖然今天人沒到齊,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祝你們好運。”

飽餐後,大家圍着圈坐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臨到散場,蔣如生從手提包裏拿出一支包裝精美的鋼筆,遞送到姚知渝面前:“給,你的生日禮物,你生日那天我要飛LA,就提前送你了。”

“整這麽客氣幹嘛啊?”姚知渝雙手接過,臉上喜色捺不住,這支鋼筆他心心念念很久了,價錢是不高,但貴在限量,沒點門道還買不着。

被蔣如生這麽一點,姚知渝才想起自己生日快到了,他轉向去問費怡:“到時候租個度假村,叫上劇組所有人去玩一天怎麽樣?”

費怡在拿喝空了的可樂罐疊金字塔,“你安排就好。”

他又去問葉筝:“你覺得呢?”

“壽星最大,聽壽星的。”

“那就這麽定了。”姚知渝點開手機,正想發條群通知,林振山一通語音撥了過來。

他接起:“喂,林叔叔?”

“你快去勸勸風閑,我讓他先回國他不聽。”林振山說話音量很足,坐在姚知渝兩邊的葉筝和費怡都能聽清他的聲音。

“勸他幹嘛?”姚知渝不解。

“他在發燒,退燒藥不管用。”

“你都勸不動,我勸就更沒用了。”姚知渝說,“你別管他,他又不是小孩子,撐不住自然知道回來。”

這真讓林振山給愁住了:“發燒可大可小啊……”

“唉,說了別管他,他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那行吧……”

切斷通話,姚知渝去拿桌上的梨子啃,對面的顧明益在和蔣如生敘舊,費怡一個人玩她的罐子,一轉頭,連葉筝也有事做,拿着手機一頓點。

也不知道是眼花還是什麽,姚知渝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個眼熟的頭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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