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最好

第71章 最好

推讓間,姚知涏被擠得汽水瓶都打翻了,整張臉變形地貼在大叔的背心上,夾得跟肉餅一樣。

“哥!”他晃起空零零的右手,“救救我!”

聽見姚知涏吭哧吭哧的出氣聲,黎風閑神緒歸整,拉住他的手,将他從兩名壯漢的夾擊中解救出來。

“我的媽!”姚知涏半張臉紅半張臉白,揪住領子起勁扇風,“快憋死我了!”他貓着腰,單掌撐在大腿上,“這些人瘋了嗎?沒見過活的流星啊。”

汽水撒了,新買的運動鞋被人踩了兩腳,鞋印還熱乎着,看着就糟心。

擠他的人潦草說了句對不起,連個正眼都沒往他這邊瞧。姚知涏這會是有氣也沒地方撒,怪只怪入場時機沒挑好,站位靠邊就算了,前後還都是惹不起的高個兒大塊頭。

“知涏。”黎風閑叫他。

姚知涏盯着鞋子上的泥點,拖腔帶調地嗯了聲。

“你站我這邊。”

黎風閑和他換了下站位。

旁邊兩位女生捂着嘴笑,也讓了點空位給他,視域當即打開了許多,至少能看見舞臺的一角。

“謝謝漂亮姐姐。”姚知涏嘴甜。

“哎喲真乖。”

“這不是一中的校服嗎?原來是小學弟呀。”

姚知涏閑不住,和兩個女生一人一句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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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風閑看着手裏的相片,指端揩過相紙的尖角,輕微的針刺感還未外延就已經消散。

相紙白邊位置有圓珠筆寫下的日期:0921

很随意的寫法,連筆寫完四個數字。粗枝大葉的筆風本該是煞風景的,但在同樣随意的拍攝手法下相與為一,配比成和諧的一個整體。

黎風閑從外衣兜裏拿出錢夾,塞入照片。

雪白的邊線襯于黑色皮夾上,使他想起那人的手,素淨皓白,像從雕像上截取下來一樣。

暖場音樂在喧阗的聲浪中漸低、淡出,兩位主持人拿着湛藍色的手卡從黑色幕布後走出。

工作人員匆匆搬出立麥,通電,震耳的嗡鳴聲劃穿星夜。比賽即告開始,男主持人宣布第一位參賽嘉賓出場。

少女從右側階梯登臺。銀白色及腰長發,狐耳發箍,星型耳環,手上綁有兩條飄帶,一件黑紅配色拼接短裙,裙紗正好蓋過膝部,鎏銀腿鏈垂至腳踝,跟随她曼妙的步法一晃一晃。

“我操!蘇月開場!這波含金量拉滿了!”

“蘇月姐cos的是娘娘啊啊啊!雙廚狂喜!”

“主人!!”

女生走至立麥前,金瞳淺擡,取下麥克風:“大家晚上好,”聲音柔潤悅耳,“我叫沈蘇月。”

一句精簡的自我介紹引得場下觀衆吶喊連天。

姚知涏也加入他們的行列,“Cos得也太還原了!是我見過最貼原版的娘娘!”他踮起腳,靠向黎風閑,“哥,你知道娜菲娘娘嗎?”

“知道一點。”

娜菲是最近很火的手游女角色,經常出現在各大流量博主的推廣中,走到哪都能刷到娜菲的立繪。

即便離開互聯網,線下也不乏娜菲的聯名活動,手游大廠的底氣,娜菲作為該游戲的看板娘,人氣如日中天,粉絲比不少演員歌手都要多。

這樣風靡全國的女角色,黎風閑想不了解都難。

娜菲本體是狐妖,真實年齡不詳,常年僞裝成十七十八歲的少女,被玩家戲稱為“娘娘”。姚知涏是娜菲狂粉,游戲裏集齊了娜菲的所有皮膚,從限量到絕版,一個不落。

狐妖形态下的娜菲裝着繁麗,佩戴的耳墜、飄帶、長條挂鏈,無不考驗coser的體态和身材。要沒練過很難走出原主的婀娜多姿身段。

姚知涏舉高手機,調成錄影模式,“我得拍給姚知渝看,酸不死他。”

舞臺上,沈蘇月向工作人員颔首示意。

三個鼓點卡着節奏響起,在伴奏引入的剎那場內爆發出擂耳的歡呼,姚知涏也瘋了,捂着嘴,熱淚盈眶的樣子,“是娜菲的角色歌!!”

搖滾曲自帶炸場子的臺風,沈蘇月站在強光下,開口就是聲壓極強的金屬感音色,姚知涏差點把手機都甩飛出去,“這不是冠軍!?這不是冠軍我把姚知渝的頭擰下來!”

一首歌,三分鐘的時長,沈蘇月裕如完成。她面向觀衆,致以鞠躬,交還麥克風後便晏然退場,沒有和前排粉絲有多餘互動。

“唉。”姚知涏将拍好的視頻發給他哥,“主辦方應該讓蘇月姐壓軸出場才對嘛,放第一個多沒意思,都不想往後看了。”

身側的人也随聲應和:“就是,沈蘇月來參加這種野雞比賽,還第一個出場,直接把其他選手當豬宰了。”

“要是沈蘇月能卸個妝就好了,”又一人搭腔,“每次都搞個大濃妝,也不知道本人長啥樣,要是個照騙就好笑了。”

“好笑個錘子?蘇月姐愛化什麽妝就化什麽妝,你管得着麽你?”站那人旁邊的女生對着他上下掃量,“你長這鳥樣兒還好意思說別人?”

“你——”

“你個屁你?愛看看,不看滾!誰慣得你這麽猥|瑣?”

姚知涏隔空向那位女生豎起兩個大拇指,“帥的姐姐。”

一通小鬧劇後,第二位參加選手登場,唱的是近期挺熱門的電視劇片尾曲。

無功無過,觀衆們也跟聽膩了似的,反應平平。

往後一小時都沒有特別出挑的參賽選手。臺上又完結一首慢情歌,姚知涏打起哈欠,眼睛半睜不睜,“唱的是搖籃曲嗎,怎麽這麽困……”

他踮腳踮累了,半椅着黎風閑胳膊刷手機。

沒一會兒,姚知渝回他信息了,問的卻是黎風閑的事。

“哥,姚知渝有事找你。”把手機遞過去,姚知涏站回人形,掐了掐人中提神。

姚知渝:老胡找過你了?

姚知渝:那廢話我也不說了,你要想好了就把合同給簽了,律師什麽的我這邊多的是,你只管簽名就ok

姚知渝:哎我也不知道怎麽說,反正你自己想清楚吧

姚知渝:閑庭那邊你也不用想太多,老胡他們都理解你的

黎風閑握着手機,空白的輸入欄上僅有一個條形符號閃爍跳動。

對話那頭的人不再發來消息,久未觸碰的屏幕逐漸暗了下去,如同一艘載有重物的輪船沉入海底。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此刻他樓塌了,留給他滿地敗瓦以及看客們的一聲聲嗟嘆。

假如說有一個選擇是正确的,有一條道路是便捷的,那毫無疑問,他應該簽下那份文件。

他應該放棄閑庭。

那紙合同就放在書桌抽屜的最底層。

只要執筆簽下他的名字,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用最簡單有效的方式割除一顆病瘡,抑止壞的細胞繼續生長,任誰看了都不會覺得這是一件錯事、是不對的。

剛滑亮手機,臂膀處忽然一沉,姚知涏像是睡醒了,扒着他,拉長脖子往前看,“诶,那不是剛才跟你說話的帥哥嗎?”

黎風閑擡起頭。

後側的幾個人也從岑寂中活了過來。

“別搶你那破地主了,到葉筝了!”

“媽啊,可算等到了,再不來老娘歡樂豆都要輸光了……”

“你說他能看見我不?”

“看個毛,你當前面那麽多人是死的嗎?就看見你了?”

“要這都能看見……鐵暗戀不說了,給你們兩毛去瑞典結婚。”

“滾滾滾,葉筝鐵直男,有沒有懂的?”

“V我五十說你想聽的。”

黎風閑将手機還給姚知涏。

臺上的人正在做準備。

抱一把吉他,坐在高腳椅上,一條腿踩着地板,垂眉低目調整麥克風的高度。

舞臺上只有他一個人,那個戴眼鏡的男生并沒有上臺。

黎風閑幾乎沒什麽在臺下當觀衆的經歷,平常閑庭做彩排訓練或者不需要他上場的時候,他都要在一旁監場,拿一本簿子記下角色的動作路線、上下場的時間點……

而非以觀衆的身份、心無旁骛地欣賞演出。

“不行,我得拍一拍這帥哥,”姚知涏熟門熟路點開相機,小聲嘟哝,“萬一以後火了呢,還能賣給粉絲小賺一筆。”

準備就緒,葉筝掃了下弦,低低地起了個音。

然則在歌聲到來前,一陣斜風切着細雨絮絮飛落。豆子大的水滴砸在黎風閑眼皮上,像被一根花針刺中,居然是痛的。

周圍人還沒反應過來雨勢經已一發不可收拾。

入場時工作人員派發的雨衣終于有了用武之地,幾乎所有人都動作劃一地展開透明雨衣往身上套。

姚知涏先前手賤把雨衣擰成了一根應援棒,跟風晃了半天,現在是死活也抖不開來。黎風閑只好把自己那件罩到姚知涏頭上,再拿過他手裏那根蔫掉雨衣棒子一點點向外解。

或許是出于成本考慮,雨衣材質輕薄,和超市裏連卷的一次性保鮮袋差不多,稍不小心就能摳破個洞。黎風閑只得輕手拆着。

姚知涏一臉苦相地頂着雨衣,轉向被澆透了的黎風閑,合起雙掌:“哥,我的!對不起!”

“把雨衣穿好,別感冒了。”

“收到!”

吉他聲虛虛地壓在雨中,雨絲浃髓淪肌地往黎風閑身體裏鑽,穿透性的冷意浸沒每一寸皮肉,像一把刺刀在筋節間挖動,分辨不出哪裏疼。

待他解開雨衣,擡臉看向舞臺時,雨水延着卷曲的睫毛向下滑,暈濕了視線。

各色燈火薄浪般淌過,燈效被雨簾沖得游散,每道斜射|出來的光束都跟蜻蜓半透明的翅膀似的,薄弱地包裹住舞臺中央的人。

極輕極輕的樂聲漸漸大了起來,唱者雙目輕閉,即興哼出一段旋律,他側低着頭,發尾和衣物間露出的那節頸線白得過分,遠遠看,不知是汗還是雨滴,在他身上閃閃發亮,散發着迷蒙虛幻的光澤。

這讓黎風閑想起小時候第一次看見雪,帶點興奮、帶點好奇,帶點無知無畏的壯烈感。雪片兒輕輕悠悠,抓一把在手裏,松軟潔白,是潤的,也是冷的。

他盯住凍紅了的手心,微微凹着,兜住一小灘水,白絮碎成一塊一塊渣子,他專心數着飄在上面的細屑,數到十指麻痹,凍傷了手,大人終于拉開他,要他遠離危險。他困惑地回頭,問,怎麽才能知道它是危險的呢?

“危險的事物通常都擅長僞裝自己,比如草叢裏的竹葉青、無色無味的毒藥、不起眼的蘑菇,還有……你手上的雪。”大人告訴他,“你這樣長了水疱要去醫院看醫生的。”

在那之後,黎風閑對濕的、冷的、白的,讓他感到疼痛的雪霜敬而遠之。這些要素構成了他對危險的第一印象。

而眼下,它們一一疊加在了葉筝身上。

在最好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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