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純一不雜

第10章 純一不雜

夜已深,再不困覺,就沒得歇了。

以後再計較!

他将頭扭到遠離她的那一側,放任自己睡去。

“巧善,巧善,醒醒……”

巧善驚醒,跳起來一看——還好,他早走了。

她揉揉眼,趕緊去開門。

秀珠進門,先找躺椅,一面搬,一面念叨:“冷了,你多燒個炭爐就是,不要離這麽近,翻身時衣衫被子掉下去,引到火就糟了。”

“好。”

巧善背對着她掏爐灰,借此遮掩臉紅——他貪那點火光,将椅子搬近了。她知道這樣不好,特地坐在小杌子上,想幫他守着。沒想到哭着會睡過去,醒來就躺椅子上了。是她半夜犯糊塗,把他轟走,霸占了椅子?

“……巧善,巧善?”

“啊?姐姐,對不住,我睡迷糊了,沒聽見。”

秀珠知道她近來心裏不好受,柔聲說:“不要緊,我問你這丸子是怎麽回事?”

“呀!”她裝作才想起,趕忙放下掃帚去洗手,架鍋,急匆匆答,“早前老爺的小厮來傳話,說老爺這就回來,讓早些預備着。”

秀珠奇了,追問:“是不是做夢當了真?才開的門,怎麽進來傳話?大早上,單吃這個也不對呀。”

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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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善抓抓臉,急中生智,含糊答:“說是連夜趕路怕耽誤事,打發他先行,四更就到了。大門鎖着,老人家耳背,叫不醒。他着急,隔着牆喊,我聽見了。”

秀珠信了,心疼道:“難怪沒睡好。你再眯一會,我去打水。”

“姐姐小心!”巧善驚呼。

她剛喊完又覺不對,昨晚那事,想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則還要連累一個。她放下瓢,想跟過去幫忙,被秀珠攔了。

提早掃了雪,只井邊還有一段。新下的雪不算滑, 秀珠不以為意,笑笑,拎着桶出去了。

巧善盯着鍋底出神,到底不放心,帶着牙擦和瓷杯,跟到廊下。井邊沒別人,秀珠腰上系了繩。她安心了,洗漱完,立馬拿起大竹掃清理剩下的雪。

秀珠看到井邊留有腳印,不安心,回來告誡她:“你個傻孩子,怎麽半夜往井邊去?掉下去就壞了。這井挖得極深,不會起凍,這時節又沒落葉,不用蓋。”

巧善心有餘悸,老實應下:“好,我知道了。姐姐,昨兒夜裏得了賞錢,分你一半。”

秀珠臉上燒得慌,不該拿的,可眼下她正愁壓箱銀子沒處攢,便厚着臉皮收下了這把銅錢。

缸裏的水結了一層薄冰,用瓢一碰就碎,還能用,只有煮粥的水要現打,一趟就夠。秀珠放下桶,走到大竈邊跺腳烤手,透過窗看到院裏幹幹淨淨,轉回頭誇巧善勤快。

這幾個月,都是她在掃院子,肖婆子樂得偷懶,交了鑰匙就下工。巧善很清楚:大半的雪是他掃的,為的是清除昨晚的腳印,方才她只掃了因夜裏看不清而錯過的邊角。

他真是個熱心腸的大好人,還是最聰明的厲害人。

有他真好。

煮粥,和面,王婆子挑着籮筐把菜送進來,兩個姑娘抓緊洗菜剁餡。

巧善剛切好面劑子,他就來了。她生怕多說話會露餡,着急忙慌掀蓋取丸子,想快點應對過去。

秀珠一反常态,主動找他攀談。王婆子在跟管庫的張婆子報數,說話聲不斷。巧善沒聽清門口的兩人說了什麽,擔心得不得了,往溫碗

古代保溫杯

裏添熱水時險些灑了出來。

他面色如常,見她蓋上了,提起食盒就走。

她顧不上燙,随手抓了多煮的雞蛋,追上去相送,嘴裏喊着:“小哥,且等等。”

他停步,她遞了雞蛋,特意高聲說:“事來得急,人還沒到齊。這會忙不過來,包子饅頭才往上蒸,要等一會才能出鍋,煩請小哥在老爺跟前替我們美言幾句。”

這借口找得好,等他走遠了,秀珠連聲誇,趁別人還沒來,小聲告訴她:“我姨媽說過兩日還要送人來,跟你一般大的,少說有三四個。這就要過年了,要宴請族親世交,人手不夠。”

巧善聽話只聽一層,暗自感嘆來再多那也不是小英,傷心一會,接着忙活。

黃嫂子跟張嫂子匆匆趕來,抓緊炒羊肉鹵配醬菜,打發秀珠回去歇着。

值夜的是巧善,歇半日的卻是自個,秀珠有些不好意思,想說實話。巧善盯着她,不停地轉眼珠。

秀珠憋住笑,聽命回家了。

該蒸的蒸,該燙的燙,全預備上了。巧善到院裏拍幹淨衣襟上沾的麥粉,洗了手,将食盒挨個排好,等着被召喚。

果然,包子還沒出鍋,老爺那邊又來了人,開口就問丸子是誰做的。

口氣不善,黃嫂子想護一護,巧善朝她搖頭,站出來認了。

來人上下打量一番,冷聲說:“跟上,老爺要見你。”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大老爺,他身上穿得厚,反倒顯得更清瘦。

興許是瘦子之間的惺惺相惜,老爺見到她後,先是一笑,不讓她磕頭,再招手叫她上前邊來。老爺面容疲倦,卻有興致問她叫什麽名,不等她認錯就把東西還給了她。

她記得還有話沒說,但老爺身邊這人太兇,盯得她發怵。她忘了詞,幹巴巴地說:“這石頭是我在家時撿的,多謝老爺,我以為丢了呢,多謝老爺。”

老爺大笑着糾正她:“這不是石子,是菩提子,屬木。你仔細瞧瞧,上邊有眼,眼裏有磨痕,原是別人常戴的。你能撿到,是天賜,這會又是失而複得,合該你跟它有緣。”

老爺扭頭,交代家正:“你去翻一翻,找根合适的鏈子幫她配上。”

家正一走動,巧善順理成章地跟着看過去,得了簾子邊站立的家禾一個眼神,忙轉回來磕頭,又是一句“多謝老爺”。

笨拙,亦是淳樸。

老爺叫她起來,問到府幾年了,她照實答了。問到家裏幾口人時,她頓了頓,怕撒謊的道行不夠高會露餡連累家禾,沒說全死了,只含糊答:“不清楚,我走的時候,他們病了。”

病得不輕,病得不清醒,才會賣了我。

這是她為他們找的借口,這樣去想,對她好,對他們也好。

老爺同感其苦,接了這話:“尋常百姓家道艱難,病不起,将你送出來,是為了你有條活路。唉……可憐父母心!”

老爺這身嘆,有些許憐惜在裏邊。她立馬接一句“謝老爺”。

翻來覆去就這一句,傻裏傻氣。

老爺嘆完又笑,順手從庋架上的罐子裏抓了一把銀锞子賞她。

她雙手成捧接過,合攏了作揖,又說“謝老爺”。

老爺膩了,擺手叫退下,見她邁門檻吃力,便囑咐家禾去送一送。

老爺的手指纖長,果然一抓就是一大把。全是指頭大的開口銀饅頭,別看它個頭小,聚一塊很壓手。

她跟在他後邊走,見出院門後的拐角處左右都沒人,立馬張開手指,認真看了一眼。

天色不好,灰濛濛的,又冷又濕,來去的人卻不少。

提食盒的幾個小厮跟他們打了照面,連招呼都懶得打,迳直走了。

接着又是兩撥人,腳步匆匆,都往老爺那院裏去了。

沒人搭理他們。

巧善難掩興奮,不時張望,見這會前後都沒別人,安心将雙手伸到他面前,小聲告訴他:“統共三十七個,我三你七,正好!”

他本想告誡她不要随意暴露,聞言先惱了,壓聲質問:“你什麽意思?”

“啊?”她這才發現不對,趕忙改口,“哎喲,錯了錯了。你三我七,我拿七個,行不行?”

他沒答話,她有些慌,再改:“都給你拿着,我還有。分出去四百二十八文,買雞蛋花了十八個錢,還剩十九兩五錢……”

“閉嘴。先收起來。”

“哦。”

才走幾步,她心裏難安,憋不住要說話:“我高興,不是為得了這些錢。我只是想着:你聰明睿智、料事如神,把小英的事托給你,比王家人更可靠。”

“不要聲張,回去安心做活,等我消息。”

她用力點頭。

他停下,接着指點:“這回不要瞞着,回去就說老爺留你說話,賞了你!一個約莫是四錢,不要跟人說你得了多少,拿出七個請她們打酒買肉,盡夠。剩下的都留給我,過後要用,夜裏我來拿。照規矩行事:你三我七,那九個算我借你的,下回再還你。”

“好,都給你。”她點頭,見他半道要走,有些舍不得,追着問,“這九是怎麽來的?”

他氣到發笑,因還有許多要緊事等着去辦,不想耽誤在這,撇開頭說:“回頭教你算術。”

“哦,為什麽單留井邊的雪不掃,是要留足印做罪證嗎?”

“天沒亮,烏漆嘛黑怎麽掃?怎麽……你盼着我掉下去?”

“不是不是!”

她乖乖地閉了嘴,停下腳步,目送他遠去。

他走出去一段,驚覺不對,又倒回來問她:“你怎麽知道是三十七個?”

她瞪大眼睛答:“我會數數。”

“不,我問你是怎麽數出來的?”

他的眼睛從不放空,一直留神四周,知道她沒停過步,只在某一處打開過手,怕被人瞧見,又立刻合上了。

“就……”她眨眨眼,為難地答,“看着,數着……家禾,我弄錯了嗎,那要怎樣數才對?”

一眼數到三十七,他做不到,這笨蛋做到了。

怎麽數才對?

這話叫他怎麽答!

“沒有錯。我不過詐你一詐,怎麽輕易就上了當?”

“哦,是這樣啊……下回我就不上當了。”

“不要犯傻。”

“知道了。”

她雙手插兜,緊緊地攥着他需要的銀錢,腦袋和肩靠在院牆上,歪歪地看着他。

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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