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劍戟森森

第48章 劍戟森森

她沒別的辦法,只能信,瞧見他眉宇間的疲倦,趕緊找碗筷,剛放下又想起另一事,把剩下的柴火都塞在竈膛裏,好快點燒好水。

“方才梅珍在這幹嘛呢,磨磨蹭蹭,害我在外邊等老半天。”

秀珠的事,她羞于啓口,她算不算秀珠背叛丈夫的幫兇呢?

“不知道你會回來…… 她留下陪我幹活,她說闕七的死,官府查不出什麽來。”

他沉吟片刻,冷哼道:“必是那畜生動了手腳,他能仿那位的字,趙家還沒倒,只要修書一封,青天大老爺就得給這個面子。”

“啊?那那……”

“你放心,還有別的手段收拾他。闕七的死,是我們做的,你……怕不怕?”

她面色不變,搖頭說:“我不心疼壞人,他們該死。我知道告官沒用,他們害了無辜的人,太可恨,留着是禍害。倘若我能做到,我會親手殺死他。家禾,你走了以後,我看到那個人偷偷去你那翻找。”

“不要緊,趙昽靠的全是這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偷摸,裝病,扮可憐,颠倒是非,哼!那行兇的矮子是闕七的人,已經收拾了,沒了闕七幫手,從今往後,趙昽凡事只能靠自己,且讓他再蹦跶兩天。離開這裏是最要緊的,這會不宜節外生枝。後牆這上邊有個人,是我兄弟,他每日天黑後過來,替我照應。你不要怕,十幾年的老镖師,有身手,也有心機,出了事,他會處置,你不要管,權當什麽都不知道。白日裏不要落單,誰要指派你跑腿,你裝病不去,叫那龐芝或徐梅代你。一早就說好了,不要不好意思。”

“好!”

他将雞腿扯下來放到她碗裏,環顧左右,發現果然空曠了許多,連腌菜壇子都不見了,便嗤笑道:“劉招娣被耍得差不多了,過後多半是黃香掌事。你安心在這待一陣,等我回來,我們立刻走。”

“你還要出去?”

他點頭,看似随意道:“事還沒辦完,惦記你生辰,特地回來走這一趟。答應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她雙手顫抖,帶着哭腔問:“這一來一回,太辛苦了。對不起,我醉糊塗,給忘了。那你一會就要走嗎?”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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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高興呢,又聽他說:“洗了頭再走。”

她後知後覺地臉紅了,接連眨眼,把淚收回去,低下頭,小聲問他:“太太說的事,你知不知情?”

他當然知道,故意問:“什麽事?”

她不好意思直說,“七爺說是你拜托了太太。”

他坐不住了,放下筷子,疾聲問:“他從哪鑽出來了?不讀書上進,跑來管這閑事,果然是個沒出息的混子。”

她動了動嘴,不知該怎麽解釋,幹脆不說了,只看着他。

他實在是憋不住了,誓要把心結解開:“你幫他洗過頭嗎?”

洗頭跟這事有幹系嗎?

她沒聽明白,老實搖頭,“他身邊跟着很多人,用不着我伺候。”

那你是想洗,沒洗上?

他酸得牙根癢,哼了一聲。

她知道他胸有大志,不甘人下,以為是羨慕這氣派,柔聲勸道:“這樣不好,被一堆女孩圍着,長不出男子氣概。”

他的臉色果然好了些,揚眉道:“這話有理,你再說幾句來聽聽。”

“他母親太厲害,反把他養得不谙世事,誰哄他,他都信。在山上那陣,同窗裏有那混賬的,有時吓他,有時耍他,回回中計。他常躲起來哭……”

“哈哈,有才!”

難道愛哭也算才華?

她不明所以,接着說:“先是他母親得罪了人,才有這些事故。剛上山安頓,莫名其妙跑到別人跟前警告訓誡,生怕有人惹他欺他,這樣做反倒招怨恨。平白無故被指責,本來相安無事的人,也厭煩起來。書院裏那麽多學生,沒一個願意幫他,那陣子吃了不少苦。”

“那是他自己廢物!你可別心疼,這種孩子,越心疼越嬌氣,越長不成材。得自個想明白了,才能立起來。”

她搖頭,落寞地說:“我不明白,為什麽好人也會做不好的事?”

“不需要明白,管他們呢。你只要牢記一件事:你要聽我的,跟我走,這就行了。”

她沒有多想,認真回應:“嗯,我知道你是十分可靠的人,我跟你走。我不吃白飯,我能做很多事,有不會的,我可以現學。我也不怕吃苦,我相信只要踏實肯幹,日子會越過越好。不過,我不能事事聽你的,那成偶戲人了,我不要那樣。”

願意跟他走就成,別的都不要緊。他只剩下一件在意的事,趁熱問:“我比梅珍……”

他要跟梅珍比什麽?梅珍是姐姐,他們是要做夫妻的呀。

想到這,她又臉紅了,咬着下唇思量:到底是不是他去求的太太?萬一是太太的意思,他不得不答應呢?

不對,剛才還叫我跟他呢,還有,好像什麽時候聽他說過一句別的,一句很要緊的話。

是什麽來着?

越着急越想不起來。

他還在等呢,她只好順着答:“你比梅珍能幹,梅珍說你是她們家的大恩人。對了,她爹要把大公雞留給你,養得極好,一條腿有八九兩,兩條就能吃飽。”

他垂眸悶笑,順手把另一個雞腿也撕下來給她,剩下的全掃進自己肚子裏。肉吃多了,嘴裏膩味,他抓起帕子擦手,反手拿起竈邊的杯子就往嘴裏灌。

是……我喝過的。

她不好意思說了,人家千裏迢迢趕回來,她連茶水都給不起。

她放下碗,起身去找先前那果酒,回頭問他要喝多少。

他放下杯子嗤嗤笑,“這玩意,爺們不能喝。”

他從包袱口抽出小酒囊,痛痛快快喝了兩口烈酒,而後解開包袱裏的小包袱,摸出幾樣東西,排在春凳上。

“過來看看。”

她端着碗,走過來蹲在他旁邊,秀秀氣氣吃,認認真真看。

“先前考慮不周,那些暫且戴不出去,留着以後用。明兒是正日子,你看哪個合适,就挑哪個。”

“好。”

銀簪子招人惦記,也不好戴出去。她拿起桃木簪就要往頭上插,他笑着攔了,“明日再戴,要行及笄禮。本不該這樣倉促,只是你我都沒有可靠的長輩,在這裏弄完最好。你替太太尋得良醫,太太會感激你,明早叫你過去說話,在她那屋裏悄悄地弄。她為正賓,翠翹有司,梅珍做贊者。記不住不要緊,你不用管這麽多,等翠翹來接你,你跟着去就行了。”

“我從來沒聽說過有這樣的禮。”

富貴人家才有的閑情逸致,他一記起這事,就想為她弄。

唉,好像真有當爹那味了。

“你當好玩就成,這衣裳你帶着過去,到了那邊再換。回來就說是太太賞的,想穿的時候,便拿出來穿。”

一件青白,一件水綠,都是素的,這兩年也能穿。

她把碗筷全收了,淨過手,反覆擦幹,再抱起包袱撫摸裏邊的緞面,打心底裏高興,笑着說:“都好看,你費心了。”

他瞟一眼那碗,問她:“吃飽了?”

她點頭,将包袱放到椅子上,顧不上收拾,先去預備洗頭的東西,再叫他陪她去那屋拿新做的襪子和中衣。

特意為他做的呢,做這些衣裳的時候,指定在念着他。他一見就歡喜,樂滋滋地說:“正好,還能洗個澡!”

風塵仆仆,頭發髒,梳得久,洗得也久。兩人慢慢說着話,她間或問一句急不急,趕不趕,他都說不要緊。

洗澡這事不能幫忙,他去柴房,她背對着那邊,離得也遠,仍舊羞得坐不住,便翻出紙筆練字靜心。

“這一筆不夠順暢,腕上要用點力,我來……”

她正要放下筆,他的手已經到了,包住她的手,帶着她畫完了那一撇,果然勁道。

兩人幾乎粘在了一起,胸貼背,胳膊黏胳膊,臉挨着脖子。她身上熱,他身上也是,燙上加燙,似乎要冒煙了。好在他寫完就放開,站起,換到她對面,坐下烤襪子。

“留着我來……”

“洗好了。男人在外頭跑,動得多,鞋子悶腳,臭着呢,這事不用你管。”

她抿着嘴笑。

他将襪子搭在柴尾,不笑不語看了她一會,待到她看過來,才說:“總算長出點肉來了,能吃就多吃,不讓吃就花錢買,貴點就貴點,吃好了要緊。過兩天就好了,五房那婆娘将劉招娣榨幹,要出手了。”

她不自覺地摸上臉,小聲問他:“當初說的是憑賬簿去賬房兌銀子,這樣明目張膽地欺壓,不怕丢府裏的臉面嗎?”

“不會明着賴賬,反要倒打一耙,将罪名往劉招娣頭上推。兌銀子要交賬簿,劉招娣費盡心思張羅,定是奔着牟利去的,低買高報,經不起查。做假賬,貪主子的錢,那是罪不可赦的不忠不義。錢是肯定要沒收的,她不服,那就送官。”

“天吶!”

難怪當初說的是事後有獎賞,劉嫂子見慣了采買的人在裏頭撈油水,只當有大利可圖,一頭紮了進去。

本錢打了水漂,借的錢還不上,名聲也壞了,沒準還要押去過堂坐監。聽說犯了錯被攆出去的下人,後半輩子很不好過,坐過牢的更凄慘,坐牢又背着許多債的呢?

那不是要逼死人嗎?

他若有所思,慢悠悠地問她:“你要救她嗎?”

她遲疑了,就如早前他說的那樣,劉嫂子算不上和善的人,這陣子想錢想瘋了,十分刻薄,但愛錢這毛病,大多數人有,罪不至死啊。

“我以為最多是虧點錢,吃一塹長一智,斷了她的妄想也好。她管我借了二百錢,我都想好了,這錢指定拿不回來,不要算了。我還傻傻地以為把事捅破了,府裏為了名聲,多少要補給她一點,沒想過會是這樣的局。”

他很肯定地說:“你不想看着她死!”

她點頭,怯怯地擡頭看他,在心裏默念:不要說婦人之仁,不要說。

他果然不說,“那你再給她一次機會,和她細細地說明白,她要是怕了,叫她趕緊找張婆子,照往年的價減兩成另抄一本,甭管虧不虧賺不賺。倘若她貪心不足,聽不進去,想找死,那你……”

她拈着紙張的角,悵然道:“那就是她的命,我管不了,沒有遺憾。”

“沒錯。依我的脾氣,絕不會管這樣的事,人對我惡三分,我不害他就算客氣了。”

“我……”

“我知道,你是菩薩跟前的龍女下凡,這個善字加得絕了。”

他在哈哈笑,并不介意她招惹麻煩,真好!

更夫敲着梆經過,夜深了,他該走了。

她心裏難受,但不能說,悶悶地跟在後邊。

他回頭看見,嘆道:“別傷心,這世上的事,從來都是如此,錢財地位,人人想要,想拼,便生出了陰險狡詐。”

“我……”

舍不得你走。

這回竟然說不出口了。他停下來,等着她回話呢。她恍恍惚惚,把秀珠的事說漏了。

他沉着臉,她懊悔不已,趕忙說:“興許她也有什麽不得已的心事,我不是怪她騙了我,只是……這樣對姜杉,不厚道。”

他擡手,拉扯她的頭繩,揚眉道:“這回你說對了,她還真有不得已。原本要嫁丁二,婚期定了,因失身壞了名聲才嫁不成,姜杉撿了這個便宜。你仔細想想,她糊塗的時候不知道是誰害她,那也就罷了,既然人已經好了,那誰對她好,誰傷了她,她心裏必定有數。”

她仔細琢磨這些話,顧不上被拿走的頭繩。

“借你這個用用。”他将它纏在手上,卷到尾了,再翻窗出去,落地回頭,叮囑她,“不要為了別人的事傷心,自己最要緊。”

她愣愣地點頭,扒上窗沿,急急地承諾:“我就在這等你,哪也不去。”

他點頭,扭頭看遠處,再轉過頭看她一眼,“走了。”

她點頭,再點頭,看着他兩步到牆根下,一個躍步攀上牆。

他蹲在牆上,回頭朝她擺手,而後消失在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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