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是非難斷

第54章 是非難斷

主子們要守喪,不能沾熱鬧。這個端陽節,活還是那麽多,多得了一串粽子和一封棗泥五毒餅。

晚飯送出去,只剩零碎活。黃嫂子知道梅珍邀了巧善去她家做客,便早早地放她們走。劉嫂子見狀,請纓留下收拾,陳婆子守寡多年,膝下無兒無女,也樂意多待會。

這是巧善頭一回上她家吃飯,梅珍高興得不得了,挽着她飛奔。

天還沒黑,周家院門開着,裏邊熱鬧得很。

趙家禾拿菜刀,周有才拿斧子,一個剁雞,一個砍羊。竈房裏,梅珍她爹正在炒鵝肉,院裏臨時搭了個竈,咕嚕咕嚕煮着大塊的羊肉,饞得小老虎走不動道,守着它唆手指,不時問一句還要等多久。

小柔兒趴在外婆肩上,第一個瞧見她們,立馬支着胳膊啊啊叫。

她這一喊,男人們都停手看過來。

兩親家湊一塊過節,她和家禾結伴湊過來,這身份要怎麽算?

巧善突然害起了臊,拽着梅珍往外,“我們先去看看秀珠。”

梅珍看出來了,反拽住她,随口逗趣:“大節下的,怎麽好空手過去?來來來,帶點肉再出門。王家姑爺,手下留情,不要全剁碎了,留兩塊胸脯子肉,帶出去體面……”

新姑爺高聲應道:“有!”

巧善又臊又想笑,抱住梅珍,把臉埋在她背上偷笑。

大夥都在笑,梅珍還要逗,“你這妹子,也太會過日子了。行行行,聽你的,只給一塊!”

“我沒說不給!”

巧善笑到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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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留了雞脯子肉,再來兩抓羊肉,用粗瓷壇子裝了,送“腌菜”去。

“上回你告訴了我,我就去問她,她什麽都不肯說,打那之後,一直躲着不見。我知道她是怕連累我名聲,我說這有什麽?我都嫁出去了,周有才又不敢休我,休了我,他這輩子再也娶不着。可她聽不進去,連院門都不肯開。從前我還羨慕她命好,如今……”

梅珍惋惜長嘆,不等巧善接話,再嘆:“女人的命就是這樣,一步踏錯,一輩子就這樣了。我也替她為難,按說事已至此,破罐破摔,安心跟他過日子是常理,可心裏埋着這麽大一根刺,換我,我也受不了。逼急了,半夜起來拿刀……呸呸呸,瞧我,說到哪去了。”

周家離趙宅遠,秀珠跟姜杉就住在後巷,後邊這段路,兩人都沉默。走到了那,梅珍發力捶門,又是無人應答。

巧善不甘心,将罐子放在石鼓上,貼着門,自顧自說:“秀珠姐姐,我是巧善,過來看看你。你不在家不要緊,那我留幾句話在這:你要好好活着,別為了別人犯的錯傷到自己。有什麽是我們能做,你随時給個信,你要不想在這了,我們接你……”

門突然被拉開,梅珍及時拽住她往身後拉。

“你們在這幹什麽?不要多管閑事!”

姜杉虎着臉,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

巧善頭一回見到本尊,瞧見他那粗到像要崩壞袖管的膀子就發怵,抱着梅珍胳膊往後拉,強裝鎮定道:“接我們的人就要到了……”

背上有只大手掌貼上來,伴着讓人心安的話。

“姜杉,去把秀珠請出來,我有幾句話要問她。”

姜杉像被滾水沖泡了似的,肩軟了,眉眼展開,口氣也散了:“禾爺,您怎麽來了?快請屋裏坐。秀珠回娘家去了,要有急事的話,我這就去接她。”

“趕緊的,我就在這等着。快點兒,這事耽誤不得。”

姜杉很是為難,又不敢違抗,哈着腰,搓着手,小跑着去了。

梅珍敢大喘氣了,惱道:“往前看他也不這樣啊,拿了錢,聽了話,總是千恩萬謝的,我只怕他跪下來磕頭,我可拽不動。方才那樣子,吓死個人。”

趙家禾怕她看到方才摸腰那一下,悄無聲息地後退一步,離得不遠不近,再說:“人有千面,慣會裝樣子。先前我找人多方打聽,有些不對勁,都說為人敦厚守舊,那事不定是他做的。待我試探試探,一會你們帶人走,我留下會會他。”

“別!”

那人看着就不好惹,巧善實在不放心。

他聽出她的意思,笑道:“聽過四兩撥千斤吧?他只有一身橫肉蠻力,一伸腿就能弄翻他,要不要看個把戲再走?”

“啊?”

梅珍立馬拱火:“不麻煩的話,就露一手,啊不,是露一腳,免得巧善擔心。”

姜杉很快回轉,神情淡漠的秀珠遠遠地跟在後邊。原本走得好好的,姜杉扭頭在交代她什麽,底下沒踩實,左腳一扭,絆到右腳,歪着摔了下去,沾一身灰,很是狼狽。

石子是從這邊飛過去的,梅珍和巧善看得一清二楚,垂頭憋笑。

姜杉一倒,秀珠擡眼看到了她們,露出驚詫,很快又撇開眼,變回冷冰冰一張臉。

巧善迎上去,柔聲說:“太太叫我出來找你,有幾句話要問。內院的事,不能叫別人聽見,秀珠姐姐,你同我們走幾步吧。”

梅珍和她一左一右挽住秀珠,夾着人往遠處走。

姜杉要跟,趙家禾堵了道,攔住人,薅着他胳膊,往他那院子去。

這頭巧善抓緊問:“那年欺負你的人,就是他嗎?”

秀珠沉默。

梅珍催道:“眼下只有我們三個,你還信不過嗎?巧善什麽樣,你是知道的,連螞蟻都舍不得踩。你要擔心,那只有我了,天老爺在這看着,我要是說出去,叫我生生世世……”

秀珠捂了她的嘴,梅珍掰開這只手,非要把誓立完:“長爛嘴,不得好死!這下你信了吧?不瞞你說,我家周有才看到你跟丁二出去逛,你這樣……太讓人擔心了,丁家那兩個老貨,是那麽好惹的嗎?從前就忌諱你的生辰,一直防着你,要是讓他們知道你們還有牽扯,一定會鬧上來。秀珠,你好好想想,總這麽下去也不是個事呀。”

巧善跟着勸道:“對,秀珠姐姐,你才二十出頭,這輩子還長着呢。是好是壞,你不想做個了結嗎?方才你也看見了,他也有怕的人,再難的事,說出來就不難了,我們一起想辦法。”

秀珠早已淚流滿面,點頭,磨着牙答:“就是他,我親眼看見的!”

梅珍低聲咒罵姜杉,巧善想起家禾方才那句話,貼着秀珠問:“你還記不記得是哪時哪地,沒準能找到人作證,去衙門告他。把他送去坐監,你就是自由身了。你有廚藝,會裁剪繡花,還有我們,或是找個差事,或是支個攤做點吃食小買賣。你是個勤勞能幹的好姑娘,養活自己不難,總比困在這裏作踐自己強。”

秀珠抹了眼淚,慢慢講起了那天的噩夢。

巧善耐心聽完,抱着她的胳膊再确認一次:“就在你家?等你醒來,他就在屋裏?”

“沒錯,只有他!雖然腦袋仍舊又沉又痛,但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他!他問我渴不渴,那聲也是他,錯不了!”

梅珍也聽出不對了,疑惑道:“按說犯了事,不該做賊心虛趕緊跑嗎?你再仔細想想,事前吃的東西是哪來的?你別多心,我們絕對相信你,只是先得查明白了,不放過惡棍,也不能冤枉好人。你放心,只要找到了人,就算官府不理,總要想法子給他幾悶棍,絕不放過他!”

秀珠将拳頭放到嘴邊,用力咬了一口。

巧善忙去阻攔,小聲勸慰。

“在家只喝了水,他們從來不留我的飯……除此之外,只有葛媽媽給了面果子。她提着小籃子在那等人,說這是佛前供過的,吃了會有福報。我們幾個都有,不單是我,她叫我們念完阿彌陀佛為老姨奶奶祈福才……才能吃。她和我無冤無仇,總不能是她吧?”

無冤無仇,不代表無欲無求,為點錢就能下手害你!

巧善深吸一口氣,搖頭道:“她不是好人!”

劉嫂子那事,梅珍從頭看到尾,跟着點頭,附和道:“那就是個見錢眼開的老混賬,被大太太打發出去了!”

秀珠驚得臉煞白,深吸一口氣,惶惶不安道:“難道是我錯怪了他?他來迎娶那天,我一見他這張臉就清醒過來了,一直裝病不讓他近身。我對不起你們,不該騙你們,可我……我也是沒辦法了。”

巧善和梅珍同時驚呼,梅珍嘴快,急道:“你仔細想想,要真是個畜生,人都娶回來,那不是任他宰割?”

秀珠腿一軟,人往地下滑。

巧善眼疾手快抱住她,但力氣不太夠,伸出腿腳去墊,撐住了秀珠,自己差點摔了。

梅珍趕緊幫忙。

秀珠信了,懊悔不已,欲哭無淚,仰頭說:“我是又蠢又瞎,分不清好賴啊。我在他茶水裏吐口水,在粥裏加鹽,我我……”

梅珍又不信了,皺眉道:“他也未必就是好人,方才那樣子,恨不能吃了我們。哼!”

秀珠嘆道:“他知道了那事,以為是你們撺掇我離開家,叫我不要搭理你們。”

原來如此。

梅珍郁悶地哀嚎,巧善想起先前隔着門說的那些話,确實有教唆嫌疑,莫名其妙笑起來,梅珍也笑。秀珠又笑又哭,喃喃不止,要謝謝她們,要去找姜杉認錯。

梅珍趁機教她:“往後有事,你要記得說出來。我知道你家裏刻薄,讓你無人依靠,有苦只能往肚子裏吞。你看,我們三個都沒有別的姐妹,湊合湊合也算數。行不行?”

秀珠眼含熱淚點頭。

巧善苦着臉看梅珍,見梅珍沒意會,無聲提醒:石子。

她們誤會人家,還唆使家禾對他下手,那樣斜着摔下去,好大一聲噗通,會不會傷到幹活的手肘?

梅珍做了個威脅她噤聲的鬼臉,自己先繃不住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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