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明月心
第55章 明月心
路上不好商量,到了秀珠家,更不好說了——姜杉縮在牆角不動,半垂着頭仍能看到鼻青臉腫,顯然家禾嘴裏的“看看”,是用拳頭看的。
完了完了!
這罪孽越發深重。
巧善看着家禾,懊悔地搖頭。
她這樣子,像是剛幹完壞事被逮到的小狗。
大老爺們,錯挨幾拳不算什麽。憑他吓着巧善,就該打。趙家禾渾不在意,笑道:“原來是誤會。姜杉,你想學功夫是好事,過幾日我領你去見個人,你有一把子力氣,這是不可多得的天分。”
姜杉捂着半邊臉,含糊答:“诶,好好好,我記住了。”
梅珍扶着門框哈哈笑,巧善誠心想道歉,話剛起個頭,就被她拽住往外拉。
“人家夫妻團聚有話要說,咱們別在這礙事,走吧走吧。”
秀珠也是有口難言,揉搓着帕子為難。
巧善想起個寶貝,跑到院門口,把罐子拿來,塞到她手裏,大聲交代:“這裏邊有雞肉,還有羊肉,趁天還沒黑,早些做了。”
姜杉不捂臉了,上前搶罐子,歪着臉說:“秀珠,你歇着,我去弄。”
巧善和梅珍對視,巧善示意她開口。有了這個藥引子,梅珍順勢說:“你去劈柴,讓她來做。她廚藝好,方才還同我們說,要給你露一手呢。散了散了,該回家吃飯了。”
家禾先邁出去,不緊不慢地往外走。
梅珍挽着巧善跟上,到得院門口,想着耽誤了這麽幾年,多半要發生點什麽,貼心地把門拉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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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善只想到夫妻倆該說知心話了,操起了別的心:“這邊的人都在府裏當差,家禾,你過來時,有沒有被誰看見?”
家禾回神,停步讓她們走到前邊,失笑道:“沒有,看到了也不要緊。”
也對,太太是通情達理的人,他做事穩重,不會冒冒失失。
巧善實在着急,回頭看一眼院牆,萬分懊悔:“先前胡猜亂測,将他看成壞人,暗地裏恨了許久。方才又……”
梅珍忙着笑,家禾趁機又伸手貼一次腰。
你做什麽呢?
巧善回頭,用眼神示意他:別亂來。
他得意,垂眸悶笑。
梅珍護短,舍不得怪秀珠,大剌剌道:“他得了這麽好的老婆,吃點苦頭也是該的。不都說好事多磨嘛,我們是為他好,我聽說舊俗還有拿棍棒招呼新婿的,這就算補上了。”
“哈哈……有理。”家禾見巧善面帶愧色,轉頭又哄她,“後巷這些宅子,遲早要收回去,初八我去找他,說說這事,能幫盡力幫。”
梅珍急道:“那我爹娘……”
家禾正色,半真半假說:“有些話,雖是猜測,但也有七八分準。這城裏指定要出些亂子,我打算在鄉下買些屋子和田地,有事就去避一避。”
城裏有事,趙家必定有事,不然對不起趙半城的名號。
梅珍和巧善停下來,回頭望向他。
巧善怕她不信,不覺幫他說起話來:“他總在外邊跑,聽來的消息多,比我們知道得早。梅珍,回頭你跟家裏人商量商量。”
梅珍重嘆一聲,說:“嗯,我信這話,府裏早就成了空架子。我娘原先在針線房做活,說她年輕那會,府裏有做不完的衣衫,多的時候,能拿二三兩賞錢。被打發到這來,才一年,針線房就沒了。我爹是這陣出來的,人老了不值錢,照規矩,只花十兩就贖了身。他有門打鐵修補的手藝,倒也還好,讨得到飯吃,橫豎誰家也少不了菜刀鐵鍋。接着是周有才,下一個就該是我了。暫且不提,安心吃頓好的,過後我去和他們說。”
“也好。”巧善想起八珍房這些人,還有青杏她們,跟着惋嘆。
有雞有鵝還有羊,一屋子人擠着坐,熱熱鬧鬧,像過年似的,都只說吉利話,歡歡喜喜吃一頓。
趕在宵禁前收了場,梅珍送她,周有才不放心她一會單獨回家,跟上了。
家禾明面上沒送,實則她一進趙府後門,就瞧見他在前邊梧桐樹下蹲着,聽見動靜後,裝沒看見她,起身在前邊走。
步子慢,步子穩,影子長得剛剛好,黑腦袋正好落在她左腳旁,像伴着她一塊走似的,一直到了園子入口才分開。
她同肖婆子說一聲,肖婆子打着哈欠跟上來。她進去,婆子上鎖,回門房關門睡覺。
院子裏靜悄悄的,往常陳婆子早打起了鼾,和甘旨房黃婆子一唱一和,可這會那屋竟然還亮着燈。
“陳媽媽,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這就睡了,衣衫破了個口子,縫兩針。”
“那好,小心燭火。”
“知道了,你快去睡吧。”
縫補多半是借口,這樣的日子,她見別人家熱鬧,心裏不好受吧?
那黃嫂子呢,回了家,想起死去的家人,只有眼淚相伴,也是凄涼。
巧善擡頭望天,月薄星稀,它也冷冷清清。
唉!
好在竈房不冷清。她一推門就瞧見他在那撥燈芯,驚了一跳,趕忙回頭瞧。
還好,那處燈已經滅了。她關好門,上了闩,再小聲問:“你怎麽進來的?”
他自自在在,在春凳上躺好了,剔着牙說:“法子多着呢,不能全告訴了你。”
她笑不出來,拖着杌子坐到他對面,壓聲問:“你在他那問出了什麽?秀珠說出事前,她吃了葛婆子給的東西,不過,還有人在場,那些人也吃了。”
“那個容易,你想想早年我叫你做的蘿蔔丸子。”
“啊!做了只有她認得出的表記?”
他翻坐起,接過她遞來的草紙,擦着剔齒纖答:“沒錯。這瘋婆子有個诨號,叫割劊子,本就是個狠毒的人。那會她跟着老不死的效忠,那後邊伸手的人,多半是死鬼闕七。不過,她娘家那些人,怕是也有份,不然那麽巧,全不在家?秀珠心裏未必不清楚,依我說,如今還惦記着過節要走娘家的人,扶不起,你們白操這份心。”
她摳着手指,為難要怎麽替秀珠辯解。
“行了,你想管就管,只要到時別傷心就成,花點錢不要緊。”
她用了勁,指節發白。他實在看不下去了,伸手去扒,順勢握住了。
“別……別……”
他的手滾熱,燙得吓人。她回神,慌慌張張往回抽。
他左手抓住不放,右手從腰後抽出小算盤,落在被他弄開的手上,裝得一本正經,看着她的眼睛說:“大的占地,我想着在這不方便,先尋了這個來,你試試合不合手。十一檔,夠不夠?”
她果然忘了被非禮的事,摸着算盤欣喜,輕輕撥了幾下,聽着算珠碰撞發出的脆聲,眉開眼笑道:“這樣的正好,跟夢裏的一樣。”
有空夢算盤,沒空夢點別的?
“那你該……”
“謝謝,我好喜歡!”
話裏沒帶算盤,那說的一定是我,只因害羞才不肯帶出來。
他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張口:“那方……”
她擡頭看他,專心等着。
眼神清澈,滿是喜悅,如鏡的湖面映着明月,安定又美好,讓人舍不得去打亂。
他頓時洩了氣,将“帕子”咽下去,改道:“圓缺寺那方丈,明日要過這邊來,糊塗人心疼那孽障,特地将人請來除祟。哼!太太那邊要是問起,我就說我是為這事提早趕回來,你不必擔心。”
她果然安了心,點頭感慨:“早前我覺得老爺為人極好,你認定太太難纏,我們都錯了。在秀珠這事上,我們也因猜測傷了姜杉,可見為人不該有偏見,輕易下了定論,誤事誤人。”
他笑道:“還覺着處處是好人嗎?”
她糾結一番,不知該怎麽答,手順着算盤擦過去。他假意去扶要掉的它,實則又牽一次。
她恍了神,沒察覺。他暗自得意,收回手,盤算着下一回。
“天底下還是好人多吧?只是好人……多半過得不好,我不明白為何是這樣。”她搖頭幽嘆。
他不想吓着她,重新倒下去,閉着眼答:“好人只想着別人,這不忍心那不能,心思散了,處處桎梏。壞人只想着自己:想要了,伸手就拿,拿不到就使計謀,計謀不成就下死手。有這狠勁,做什麽不成?歷代王朝,哪一個不是靠殺伐決斷打的天下?只有狠人才能奪江山,好人守成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