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深謀遠慮

第57章 深謀遠慮

她氣到發顫,臉色也是白的,看着又像要哭了。

他不敢來硬的,聽命往窗那邊退,豎着手掌服軟:“你別惱,我這就出去。我知道這事辦得混賬,不該騙你,不該質疑你,惹你傷心。你看看要怎麽罰,都依你,你慢慢想,想好了告訴我,認打認罵,絕無二話。”

他倒着爬出去,故意不慎跌下,放肆倒吸氣。她先是擔心,很快想明白,氣道:“快走快走!”

真不能走。

他貼在窗上聽一陣,懷疑她在偷偷哭,于是又将它撬開,把腦袋伸進去,抓緊說:“我不是故意氣你,就是怕你不樂意嫁我,想試探試探……”

這話無異于火上澆油,她随手拿了缸裏的水瓢,快走過去,用它頂着厚臉皮往外推。

窗子再次關死,那影子還在,隔着窗喊:“我錯了。巧善,你再聽我說一句!我我我……”

晚飯時多喝一壇子就好了,那句話,總差那麽一口氣,怎麽都擠不出來。

屋裏的光熄了。

他貼着牆仔細聽着,漸漸聽出些動靜。

辟裏啪啦的,她在打算盤。

也好,就當是替身了,拿算盤出氣,總比拿她自個,或是他……不不不,負荊請罪更解氣吧?

他摸了摸臉,十分惋惜——這麽細一道,沒準明早就消了,要是能留道疤,那才好呢。

俗話說夫妻沒有隔夜的仇,可他們還不是真夫妻,沒法床尾和。

他貼着牆蹲下去,仔細琢磨方才那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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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騙了她,該死。

他拿舊事來耍她,該死。

悔過書上必須有這些,等下,她是王巧善,善字第一人,不會勸着他原諒那些人吧?

他閉上眼,想起往事,不覺對着夜空長吐氣。

打板子,拶指,夾腿,冷水澆透,打罵饑寒,一個都沒少。要不是從前勤學苦練把身體夯實了,早死在了牢裏。那才是她們謀劃好的結局,好叫人相信廖秉鈞真的沒了,方便正主逃去西北找靠山。

他學到了謀生的本事,攢夠了錢,也找好了中人,本可以脫身過太平日子,是為了所謂的忠義舊情才中的計。就如巧善所說,做好人,多半沒好下場,總是壞人笑到最後。善惡有報?那不過是一句哄人認栽的屁話,想報仇,靠老天爺睜眼是沒用的,那就是個憊懶的勢利眼,要解恨,還得看自己的拳頭。

踩死螞蟻容易,但他花那麽多心血才打探到下落,可不是為了讓她死個痛快。貓抓了耗子,不會一口吃掉,來來回回戲耍,叫它看到希望,又一次次落空,受盡淩辱,生不如死時,那才叫痛快!

那些日夜發酵的恨意,是疽不是癰。

筋髓枯,內連五髒,血氣竭,筋骨良肉皆無餘。

這字字句句,都合他的“病症”。

他可以為她做任何事,唯獨這件不行。

屋裏人也不好過,不想看到那個身影,越在意越傷心。她将燈熄了,憑竈膛那點微弱的光,重新摸到算盤,把記住的那些賬目來回算。

上等細瓷杯,一只三分四厘,一套十只,那便是三兩四錢。一共買了六套,四六二十四,三六十八,八去二進一。該是二十兩四錢,她用手輕摸打出來的算珠,從右往左,确實是兩顆,沒有,四顆。

籼米一石一兩八,十八石是……

等等,前日黃嫂子說十兩銀子只買了四石半,吃不了幾天。她說的是甘旨房用的糙米,可不是賬上這些供給主子們吃的好貨。

況且賬上的價,都是摻了水的虛數。

短短幾年,米價漲了這麽多?精瓷細瓷粗瓷不要緊,但這糧食是百姓的命,賣這麽貴,貧苦百姓還有活路嗎?

天邊漸漸發白,他趕在雞鳴前悄悄翻回來看看。

人在椅子裏蜷縮着,睡得很沉。刀在扶手上備着,算盤落在小腹上,雙手都搭在上邊。

她的那句好喜歡,後邊要接的詞,是它,不是他。

她的上進,和王翠英、王朝顏的上進,全然不是一回事。

這麽好的姑娘,他可不能弄丢。

他解下外衫,輕輕蓋在上邊,原路返回,去府外找人拿東西,再領着擔子回來覆命。

早就打點過,門房不查不問,只起身湊上來問安。

他叫人停下來,特地交代一聲:“太太娘家捎來些土産,要送進去。”

門房點頭哈腰,忙不疊說:“明白明白,禾爺,您請便。”

得了消息的大太太善解人意,提早幫他把人叫了過去。

他跟擡箱子的人在二門外胡說八道一通,再跟傳喚的人一塊進去,先前有書信,這會不必多說,把賬往上一遞就算完事。

大太太将本子收了,沒有多話,只問他:“這臉是怎麽了?”

說好的初六只遞消息,初八才進來呢!

在一旁練字的巧善垂着頭,哪也不敢看,恨不能把臉埋進桌子裏。

“路上着急,讓樹枝給劃了。”

這就糊弄過去了,他還嫌不夠,又說:“那梧桐開得好,不想錯過,湊上前看,不留神就劃到了。”

他剛說完這句,翠珍和大太太同時笑了。

巧善又窘又想笑,放在桌下的手,緊扣膝蓋拚命憋住。

大太太知道這裏邊有什麽事,撇開不談,問起來回路上,他一一作答。

“辛苦你了,回去好好歇着。那破園子,沒什麽好打理的,你只管安心休養。這幾日有事要忙,過後我還有交代,再叫人去請你。”

他心焦如焚,急道:“太太,我有事相求,我們想……”

大太太清楚他要說什麽,使了個眼色,擡手制止。

“有什麽事,過後再說。”

外邊傳來急報:“太太,不好了,不好了!家裏出事了,差爺來拿人,要帶老爺走。誰也攔不住,說這是人命關天的大案子。”

家安連滾帶爬往院裏沖,三步過完臺矶,直接跪在了門檻外,瞧見往外走的他,又驚呼:“家禾,你快躲起來,那拘牌上也有你的名字!”

翠翹攙着太太出來,催道:“好好說話,別亂喊亂叫吓壞人!”

家安氣喘籲籲,匆忙咽了口水,再答:“闕家來人,告到縣衙,說闕五闕七都是被咱們家的人給殺害了,上邊來的大官手裏有确實可靠的證據,這就下令來拿人。還有,那彭蘭青的爹娘也去捶了鳴冤鼓,說他家姑娘的病好了,一清醒就指認當年是老爺強奸殺人,幸好她命大,只是昏死,這才保住性命。”

“什麽!”太太很快回神,叮囑他,“你去找周二郎,叫他趕緊寫帖子……”

家禾在旁提醒:“太太,我聽說周縣令攤上了事,自身難保,這才有巡按下訪。我去吧!”

這是大太太最想聽到的話,但又實在慚愧,為難道:“你……行嗎?”

家禾笑道:“行不行也得去,拘牌上有我,民不與官鬥,不敢做逃犯。”

大太太感激不已,點頭道:“家禾,家裏有我,外邊的事,就拜托給你了。”

他要的只有這句,點頭,轉回去找尋。

她挨着門簾呆立,憂心忡忡在看他。

他朝她點頭,揚起嘴角一笑,再是一個苦着臉的“求饒”,無聲說:我錯了。

他轉回去,拽起跪地的家安,丢下一句“我去去就回”,匆匆地走了。

太太望着院子裏的人,沉着臉下令:“沒你們什麽事,不要湊在一塊說閑話。”

她朝翠翹使了個眼色,小聲道:“去把他們叫來,我有事要交代。”

“是。”

太太回屋,順手牽上巧善胳膊,柔聲說:“這是怎麽了?悶悶不樂的。”

巧善不願意讓她再操心,搖頭說沒事。

大太太若有所思,苦笑道:“女孩家想要過好日子,要有立身之本,那兩本書,你仔細讀,有用!”

這話她說第二遍了,巧善不解,但沒多問,乖乖地應下。

“在這坐坐吧,有了消息,早些知道好安心。”

巧善再點頭。

太太把兒子兒媳叫來,只有一件事,家裏諸事不順,叫他們代她上山求神問卦,蔔一蔔兇吉。

明三爺急道:“母親,出了這麽大的事,我們該留在家裏想辦法才好。您不要信道家那些人的哄騙,神仙都在天上享樂,哪裏願意下凡管人間事。”

三奶奶在大太太眼裏看到了焦灼,聽明白了,拽他袖子,上前應下:“我們這就去,兩個妹妹總捂在家裏也不好,一并上山走走。還有,王姨娘就要生了,把她也帶上吧,順道祁個福,保佑他們母子平安。”

明三爺慌了神,“她怎麽能上山?”

幾時才能懂事?唉!

“轎馬預備好了,有什麽不能去的? ”太太又看一眼兒子,不再理會他,朝兒媳點頭,淡淡地說,“回去收拾收拾,這就去吧。”

明三爺不肯走,還要說理。

巧善小聲請求先回八珍房,太太點頭,安撫道:“有了消息,我叫人過去告訴你。翠翹,翠珍,不拘哪一個!”

巧善懂了,太太這是在告訴她:她這裏的人,翠珍翠翹最可靠。她用力點頭,趕緊收拾桌上的用品。

三奶奶沒打算避着她,人還沒起身,就對丈夫說:“你放心,我不會為難她。她要是死了,我将命賠給她,如何?”

“我不是這意思,翳荟,我知道是我錯了,我犯了糊塗,對不住你。我傷了你的心……”

“別再說這些那些,母親待我這樣好,你是她兒子,我自會一輩子對你好,與別的無關。你的孩子,就算是我的……”

明三爺又說了什麽,巧善已經走到了屏門,再仔細也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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