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草菅

第72章 草菅

隔日早上,書辦那總算有了消息,說是走不開,派了人來取。

趙家禾不敢把東西交給外人,也不想再等下去,親自走這一趟。

縣衙外的援兵已經撤了,換回了最早的門子。這兩人從前收過他的好處,這回也沒拒絕,對他熱絡得很,給他指了條路,說是幾位老爺正在商量利國利民的大事,他得繞着點走。

從前做小趙大人時,為兩邊的交情來過多次,熟得很,他渾不在意,點點頭就進去了。

書辦照例得了消息出來相迎,人就站在廊道拐角等着,先是側對着這邊,像是還有事要辦,正和牆後的誰在說話。

趙家禾急不可待,大步朝那邊那邊的臺矶奔去。

書辦轉過身,竟是滿臉淚痕。

這事不對,他立刻往後退,但來不及了!

大網騰空罩下,四方都有箭矢飛來。繩結處墜着數不清的鐵球,沉甸甸的,他要背着它躲避這些箭,要想辦法割開絲網掙脫,縱有八只手,也應付不來。

一只箭插着他的耳朵而過,只有痛,沒有裂。

箭頭是鈍的!

只要能活,那還有大把的機會,拚個半死不活再被拿下,沒準要連累他們,實在不劃算。

他心裏有了數,不再做無謂掙紮,從劃開的破口處扔出匕首,單膝跪下,認了輸。

有了這當啷一聲,對方果然叫了停,立刻有人擁上來拿他。

書辦跪行,先朝領頭的人磕頭,替他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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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腳踢翻他,冷哼道:“有你什麽事,滾下去!”

書辦沒滾,飛快地斜向前爬兩步,撿起匕首,不等人沖上來搶奪,就幹脆利落地拿它抹了脖子,只留下一句:“禾爺,我先行一步,到了下邊再贖罪。”

既然不是貪生怕死,必定是受了要挾,趙家禾恨不起來,擡眼,冷冷地看向該恨的人。

雖然留了他一命,卻沒有要勸降的意思,多的話一句沒有,兩把刀,一左一右架在脖子那,胸前還有。手铐、腳鐐、枷鎖一樣不少,而後是三人輪番上來搜身,從頭到腳,全撤了去,連烏木簪都沒留下。

說是去去就回,到了午間還沒見人影。

巧善留着飯菜沒動,走到院門口去看。小留勸了兩句,見她仍不放心,就說:“姑娘先回去吃飯,我叫個人去街上看看。”

“也好。”

小留給了隔壁家的小子十個錢,打發他走出巷子去看看。一刻鐘後,那小子回來,跑得氣喘籲籲,搖頭說附近都找過了,沒見着。

小留沒什麽不放心的,但為了給巧善一個交代,找馮稷一商量,關上門,自己往衙門那邊去。

有人比他回來得早,竟然是早該出發的小五。

小五拍門之後沒耐心等,翻牆進來了,一見馮稷就質問:“你們是怎麽回事?叫他一個人去送死,單瞞着我……”

馮稷被罵得一頭霧水,小五又盯上了着急忙慌出來探看的巧善,橫眉冷眼指責:“要不是為了你,他也不會留到今日,早逍遙快活去了。你要還有一絲良心,就快說出來,你身上到底沾了什麽禍事?”

馮稷氣道:“你胡說八道什麽!念在往日的交情上,我先不扇你……”

小五早就繃不住了,抱頭痛哭道:“他成了暗殺朝廷命官的兇犯,已被緝拿歸案,衙門一早就出了告示,你們卻在這裏優哉游哉,吃香喝辣!馮稷,你跟不跟我去救?你不去,那我就一個人去!”

巧善驚得臉慘白,但着急之下也沒忘記要攔他。

馮稷跟着回了神,連忙拽住他胳膊,壓聲說:“他都逃不了,你冒冒失失跑去,不過是再搭進去一個。人肯定是要救的,以卵擊石不可取,我們從長計議。”

小五朝他出拳,急不擇言:“從長計議,從長計議,再長下去,他命都沒了!你們沒膽,就縮起脖子當王八,我只當我沒來過!”

他失了理智,叫得很大聲,再這麽嚷嚷下去,叫別人聽見,大夥都要遭殃。馮稷情急之下,給了他一巴掌,巧善也在拽他。

小五失望至極,摸着臉,失魂落魄道:“原來你們是這樣的人,這世上,只有我……只有我在乎他,只有我肯為他死!”

巧善急道:“他從來不肯認輸,絕不會束手就擒,必定有什麽。人肯定要救,不好好救,白白去送死,他知道必定要氣,他最煩別人做蠢事!”

馮稷也惱他聽不進話,用力将他拽進屋。

他着急上火,眼睛是紅的,嘴唇又幹又腫。

巧善順手拿起茶盅遞給他,小五賭氣不肯要,那就不管了。巧善一口飲盡,朝着門檻閉上眼,假裝家禾就在那坐着,看着她,鼓勵她多思多辨。

是死了一個官,但那尤大人圖謀不軌,趙老爺是為民除害。明明縣丞等人對他和馮稷千恩萬謝,轉頭卻将他當成了兇犯,這是為的什麽?

是權衡利弊過後,要拿他去掩蓋他們的失職無能,還是又有壞人到了?

那天馮稷也去了,她也在!

“那告示上,只有他的名字,對嗎?”

小五被馮稷死死壓住,掙脫不得,正難受呢,聞言恨恨地瞪她,咬牙切齒道:“怎麽,害死他一個還不夠,我們也該在那上邊?”

馮稷氣道:“你他娘的能不能好好說話?要不是姑娘好涵養,我早将你丢出去了!你這樣無理取鬧,倘若禾爺在這,必定要剮了你的皮!”

再這麽鬧下去,誰也冷靜不了,什麽事也辦不成。

巧善直言道:“小五,我知道你重情重義,擔心他才失了神智,可你不能一再拿我們出氣。你願意怎樣便怎樣,随你,你想讓他失望,那就去犯蠢吧,別在這礙事。馮稷,放開他!”

她不再理會小五,轉頭看向馮稷,小聲道:“那天你和我都在,唯獨定了他的罪,這裏邊有文章。是緝拿歸案,不是當場擊殺,我猜這是要拿他去交差,我們還有機會。”

馮稷點頭道:“我也是這樣想的!衙門裏出了那麽大的事,上頭必定要追查,那幾位老爺擔不起這麽大的責,商量來商量去,就往他頭上推。早些年,我爺爺他們就攤上過這樣的事:衙門裏的賬對不上,幾位老爺一商量,叫我們镖局押送假銀子,而後半道來劫。話扯遠了,我這裏還有個擔憂,禾爺曾說這天下不太平,你說會不會是……”

他遲疑道:“那些人不肯善罷甘休,又來了。”

跟她想到一塊去了。

巧善也點頭,小聲說:“你記不記得那牢房裏還關着鎖大鐵球的犯人?”

馮稷點頭,告訴她:“那是虎頭牢

關罪大惡極死囚的特別牢房

,縣丞……羅滋說已查明那人害了十七條人命,本該就地正法,只是還有些懸案可能也是他犯下的,上頭有意要親自查辦他,這才押着沒動。你是說,他們會把禾爺關押在那?”

“暫且是這麽想的。”她手沾茶水,在桌上畫了個大概,點點那位置,擡眼問,“要是關在虎頭牢,那只能打死囚洞

死在牢裏的,從這個小洞裏塞出去,不能走大門。

的主意。要是關在別處,我們就假扮家人進去探看。”

馮稷換到她這邊,盯着水印仔細看過,順着她的話說:“這個洞從獄神廟通到外牆,出來就是街道,洞很窄小,平常用磚砌了,要鑿開,會弄出動靜來。”

“小英說衙門裏常見死人,我小時候也聽人說過:進了牢房,無罪變有罪,輕罪變小罪,小罪變大罪,無罪也有枉死的。死的人多了,來來回回扒磚砌磚,指不定有人偷懶,只做做樣子。趙宅裏,多的是這樣的敷衍。”

“嗯,實在沒轍了,我們就試試這條路,賭一把。”

小五見他們有商有量,是真在想法子救人,他心裏的氣散了。只是他們單把他撇一邊,更顯得他無禮又無能,便忍不住插一句:“我們本就是家人,緣何要假扮?這事讓我去,我有武功,我還會扮女人!”

馮稷暗自松了口氣,耐心解釋:“他們将他看得重,必定不會讓人進去,姑娘的意思是我們要假扮其他犯人的家眷。”

巧善點頭道:“救人的時候,我們都在,我記得水牢那池子裏有幾個沒放出去的,是原本的犯人。那天夜裏,他們拿……人取樂,小英說壞人是一樣的德性,只要手頭上能沾一點權柄,就想把人踩在腳下。”

她仰頭,吐了一口氣,照着他哄她的話說:“看別人痛苦,自己就痛快了。我們要扮得醜,要扮得苦,才有機會進去。小五,你願不願意?”

“願意!”

馮稷惦記着他的叮囑,要搶這個活,巧善搶着說:“馮稷,你生得高大,不适合進去。我們瘦小,看着好欺負,才不會招人防備。你留在外邊随時照應。”

她說的有理有據,馮稷只能點頭。

“你先去找小留,問問他,西屋那個用什麽撬鎖。”

馮稷去了,小五見她不拿胭脂水粉,只磨墨研土,還用脂粉盒的蓋,盛了些竈灰和百草霜

鍋底灰

回來。

巧善将茶盅都翻過來,将調好的粉末全和成糊,挨個抹在手上查看顏色。

小五閑着不自在,小聲問她:“小英是誰,你怎麽老是小英說小英說?”

“她是我姐姐!”

小五見她這口氣不對,沒有追問這個人。他想道歉,一時拉不下臉面,便拿起墨接着磨,幽幽地問:“我亂了分寸,你卻這樣冷靜,怎麽做到的?方才你哭了!”

他們牽挂的是同一個人。

巧善心軟了,擡眼看着她,認真說:“他是家禾,我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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