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沉醉
第86章 沉醉
姑娘家呼氣吸氣,又靜又緩。他貼得很近了,才能聽到氣息在流動,當然了,臉不小心蹭到她嘴,那都是意外。
早些時候,他從趙宅出來,都是跟張麻拐等人混一塊。鼾聲震天響, 睡着了都不得安生,夢裏不是打雷就是打架。他一想起那些日日夜夜,就覺得好光景都浪費了。
人睡得安穩,正是試煉的好時候,可惜他心虛,老覺着這樣偷摸搗鬼是在欺負她。
她親了他臉頰,他最多只敢親在下巴那。
慫了!
他騰出一只手去找酒囊,摸了半天,才想起不在身上,方才在溪邊喝完,随手丢下了。他望着那邊,先是琢磨怎麽過去拿,轉念一想:喝多了熏人,還是不行。
身後林子裏傳來一個大的響動,沒有叫聲,聽不出是什麽,只知道是個不小的活物。
他單手把人抱穩了,右手撐地,協助身體慢慢側轉,面朝那方向,仔細聆聽。
一個身影在林間閃過,伴随着不輕的窸窣。
他随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抖幾下,把零碎的雜物篩出去,高舉剩下的石子,用力朝那邊掼出去。
一長串窸窣之後,徹底清靜了。
夜裏涼快,但夏日未完,兩人貼在一起,不冷,側對着火堆,反倒更舒服。
他垂眸去看她。
面容松弛,乖乖巧巧,不知在想什麽,嘴唇微抿,唇色淡淡的。
他想起了前年在京城自觀樓吃過的三色糯米餅,摻了赤苋汁的糯米團蒸過之後,顏色會褪一些,端出來就是這樣的粉。
味道也相似,香甜,軟糯。
火堆依舊針對他,他才偷上一點香,它就迫不及待使壞,毫無征兆地發出一聲響亮的“辟啪”。
這成功吓退了他,趕緊直起脖子,停止使壞。
她似乎也聽到了,眉毛在動,呼出的氣息有了起伏。
他做賊心虛,就近拔了一根草,送到她手邊。
“家禾……”
這聲呢喃,把他吓出了一身汗,含含糊糊應:“我在……”
“刀,菜刀。”
她眉頭緊鎖,右手緊抓他衣衫,喊第二聲時,帶了狠勁。
不至于動刀吧?
他後背發涼,遲疑着答:“在,在呢。”
“青杏,快跑!”
原來是做了噩夢。
他抖了抖抱人的手,左手去撫她臉頰,輕聲喚她:“巧善,你做夢了,醒醒,巧善……”
她睜開眼,盯了好一會才認出他,而後用力吸一口氣,抽出胳膊摸額頭,迷迷糊糊問:“我說夢話了?”
心有餘悸,但實在想不起在擔心什麽。
“你在找青杏。別擔心她,既許了人,她家就不敢出岔子,以免到時候交不了差,會得罪人。”
“嗯。”她扶着他的胳膊不想動,照舊在他肩上蹭了癢,落寞地說,“拿了舊衣衫之後,我就再沒見過她。長輩偏心,五房又刻薄,我有些不放心。”
“不要緊的。無論如何,宗族是根本,五老爺不會亂來得罪人。青杏跟着去那邊灑掃,比留在府裏好。她這樣的年紀,正是掙錢的好時候,她家裏人不傻,不會白白丢了她。”
“嗯。她拿那一點月錢,祖母問她要,她娘也問她要,都嫌她沒本事。她們說女孩的命,一出生就定下了,生得不好,那就是個沒用的。秀珠樣貌不錯,可惜生的日子不好,在她父母眼裏就是晦氣。我屬兔,生在三月,也不好,算命先生說将來吃盡苦頭,有遁入空門之念,還說了一堆,沒一句好的。”
“別信那些十兔九不全
每個屬相都有一句“十X九不全”的俗話,呃……大概是大家都過得不好,只好往這個上面找理由。
的鬼話,從鼠到豬,哪個屬相不是如此?在他們嘴裏,竟沒一個好的。他又不是神仙,哪裏知道這些那些,要真有本事,早上天了。這些相士慣會察言觀色,因此裝神弄鬼也有人信服。想必是看你太瘦,知道家裏人苛待,正在受苦。就王家人那刻薄相,把兒女逼死也不算稀罕,你要是不出門,還真有可能被他說中。再說我,賣我之前,他們也帶去算了一卦,說我是水鬼投胎,命中帶煞。那混賬本就瞧我不順眼,當即信以為真,轉頭便去找了牙子。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助纣為虐,專欺弱者,我見了,必定不輕饒!”
這話說到了她心坎上,跟着說:“打出去!”
“沒錯,狠狠地打。你先睡着,養好了力氣,想怎麽打就怎麽打。”
她閉上眼裝睡,等他來摸臉時,猛地睜開眼,笑嘻嘻道:“你這是把我當孩子哄呢,我心裏一清二楚!”
本就是個傻孩子。
他失笑,老實認錯。興許是盯人的眼神太熾熱,她擡起手,把嘴捂在下邊,含糊說:“嬸子們說有了身子千萬不能野,東跑西跑容易掉。梅珍大大咧咧,懷上孩子以後,說話做事都輕了,這樣小心翼翼,有一回還見了紅,躺了五六天才好。我們先這樣,等安定了再說。”
他聽懂了她的意思,但不甘心什麽都不能做,先應一個“嗯”字迷惑她,而後兵貴神速,一把拉開她的手,親了上去。
只是貼了一下,她吓得臉煞白,雙手胡亂一抓,薅住他的頭發往外拔。
他沒喊疼,只龇牙咧嘴說:“就親個嘴,不做別的!”
親嘴怎麽能叫“就”,這已經是犯大錯了,還能有什麽別的?
她驚慌失措,剛推開他,又去抓他胳膊,借力翻爬起來,趕忙将食指中指伸到嘴裏去摸。
“怎麽了?噢……”他想起來了,懊惱地認錯,“怪我,不該喝那一口酒,熏着你了。你放心,往後我再也不……我這就去漱口。”
什麽都沒摸到,抓不回來。
她急得快要哭了,怕傷到了小娃娃,不敢閉嘴,不敢動牙齒,不敢跳,不敢大力抖,奔到火堆旁,焦急地催他:“你快幫我看看,還在不在嘴裏,是不是鑽進去了?”
“什麽?”他勉強聽清了幾個字,一頭霧水,又問,“是飛蟲嗎?”
她生怕嘴張得不夠大,用兩個食指分別扣住上下牙,盡力掰開,仍舊含含糊糊說:“是娃娃,快找!”
這回他聽清了,不敢笑,極力憋住,搓搓臉,蹲在她旁邊,一面拆她的手,一面哄:“沒那回事,親嘴不要緊,生孩子哪有那麽容易的?”
“啊?”
“那是她們逗你玩的,親嘴不會有娃娃。你聽我的,別信她們……”
她松開了手,但還張着嘴,滿臉不敢置信。
他實在是忍不住,托起她下巴,飛快地貼在下唇上,趁她呆愣時,輕輕吸了一口。
她像是被雷打了,渾身戰栗,雙手推人,自己往後跌去。幸好他早有準備,及時把她撈回來。
“真不會有娃娃!”
“你怎麽知道?你是爺們,不懂生孩子的事,得了空,你找個婆婆嬸嬸問一問。”
書,他該把書帶上的!
他扶額大笑,抓抓臉,總算想到了一條,忙說:“你看,長輩抱着小娃娃,看他白白嫩嫩,實在惹人愛,是不是也會親一親?”
這個她也想過,因此當即反駁:“親的是臉蛋,臉上沒有口子,進不去。你別不信,真有這樣的事,她們個個說做了夫妻才能親嘴,因為親了就會種娃娃。”
雖是胡說八道,卻也是用心在教她防範,守護好清白。他氣不起來,一細思就憋不住,抱着腦袋狂笑。
她笑不起來,陷入了為難。
他和梅珍各有一套說辭,她本該信他的話,可是梅珍生了小老虎和小柔兒,這是比鐵還硬的證據。況且八珍房的嬸子嫂子們也說過差不多的話,小英還在的時候,也時常告誡她,要離他這混賬小子遠一點,別被占了便宜,親嘴、摸手、近身都不行!
這事不解決,往後都不讓親了,那怎麽辦?好不容易找回膽子做成了,才嘗點甜頭就貼封條,那不是要他的命嗎?
這糊塗官司,眼下找不着另一方來對質,還得從源頭查起。他走到溪邊,捧起水,接連漱口,朝手心哈一口,确認沒有酒氣了,再回來,蹲到她面前。
“你來看看,我嘴裏除了牙齒舌頭,還有沒有別的?”
他說罷,坦坦蕩蕩張開嘴。
她還真仔細查看起來。他憋住笑,等着她看完,正要高興呢,又聽她說:“方才你洗了嘴,把娃娃沖走了。”
好有道理!
他笑到嘴都要酸了,好在她說着說着就覺出了不對,扭頭看看溪水,回頭看他,自言自語:“沖走了,那他怎麽辦,在水裏能活嗎?”
“哪能呀,不是天天漱口嗎?”
也對。
他邊笑邊張嘴,左右轉頭,讓她看個清楚,再把舌頭吐出來,怕她不放心,連舌頭下也沒放過。
真沒有。
她犯了難,接着說服自己:“男人又不是人參果樹,結不出娃娃果……哪來的呢?要是藏在嘴裏,一吃飯,豈不是嚼壞了?要是藏在肚子裏,怎麽喘氣?”
她甩着頭,立馬糾正:“娃娃在母親肚子裏也能活,像是魚在水裏,生出來了才喘氣。呀,難道是在父親肚子裏生根發芽,再爬上來,換到母親肚子裏生長,種菜就是這樣啊,撒了種,等秧子發好了,再移栽到更寬的地裏去種。”
方才還在暗喜的人,又被這“道理”戳翻。他笑不出來了,只好先講歪理:“別人什麽樣,我不知道。橫豎方才你看過了,我嘴裏肯定沒種子。”
“你沒種?”
沒種……
認吧,忍吧!
誰叫他先前太慫,不知道早點下手,錯過了那村,可不能再錯過這店。
他咬牙點頭,她更愁了,“那往後怎麽辦?”
“往後就有了。”
“真的?”
“千真萬确!”
她憂心忡忡,他把人抱回來,仍舊讓她坐在兩腿間,摟着她的腰,臉貼臉問:“萬一沒有,你會不會丢下我,找別人去?”
“不會,我們說好了的!”她将手覆在他的手上,信誓旦旦,“我哪也不去!我想起來了,喝酒那回,你說‘巧善,往後一直跟着我,不能随她們走,誰也不行’。家禾,你別擔心,我是王巧善,不是王朝顏。我不會半路丢下你,也不會騙你,不會傷害你。”
“除了她,還有別人。他們合起夥來騙我,所以我毫無防備。”
“真壞。”
“打出去!”
“對,打出去!”
他憋住笑,接着賣慘:“那你能不能親親我?我親你也行。小時候不讨人喜歡,他們把我當野狗看,只有嫌棄,沒親過。我長這麽大,沒跟人親過嘴,特別想試試。你放心,真沒有孩子!”
她擡手,扶着他的肩,調轉身子改側坐,把臉埋在他脖窩那,小聲說:“我也沒有,我們都不會,那怎麽辦?方才不對吧,有點麻……”
有點什麽?
他沒聽清,但等不了了,把人抱起,再轉過來些,面對面坐着,而後捧着她的臉不讓躲, 立即貼上去,綿綿密密地親吻。
麻,是酥麻的麻,是痛快到要炸的麻。
她在抖,他也在顫,受用着眼下的甜,貪心地想要更多。
她緊抓着他的衣襟,一直在用力往下拽,像是害怕墜入深不可測的淵。
別吓壞她,悠着點!
他雖這樣想着,停了卻不想放,嘴按在她唇上,不肯退,從左嘴角到右嘴角,又是幾個來回,這才戀戀不舍地分開。
她剛要說話,他又貼上去。
“別……”
他這副樣子,像要把骨頭唆幹淨的餓狗,饞得吓人。她謊忙扯了個借口:“我們說會話。”
他知道自己過分了,把臉埋在她肩上躲笑。
這樣認真抱着,是第一回:胸膛貼胸膛,頭頸交錯,鎖得緊緊的,彼此依靠,交融,好像誰也離不開誰。
她覺得很好,騰出一只手抱住他的頭,小聲叫他名字。
趙家禾,家禾,這名字并不好,可是他太愛聽她喊這一聲了。在八珍房的那些夜晚,聽上一聲,不論有多少煩,多少累,通通散去。
雖說喚夫君更親昵,但家禾也不錯,先這麽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