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該來的
第88章 該來的
長瀛是比定江更小的城,他在路上和她說過這裏的人和物,因此在城門前,她不由得感慨:“今天是什麽日子,怎麽這麽多人?”
被賣去趙家那一年,她也在城門外等過,那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這麽熱鬧的場面,人擠人,驢吵驢,但遠不如這裏擁堵。
前邊動得太慢,後邊的人急着進去售賣,人不斷往前湧,越來越擠。
他将她護在身前,滿腦子盤算着進城後如何逮趙昽,怎樣折磨他,本沒有在意身邊這些背簍子的山民,聽到她這話,猛然一驚,覆在她耳邊提醒。
他見多識廣,不是草木皆兵的人,她也警覺起來,立馬點頭。兩人假意力氣不夠擠不贏,悄悄地往後退,直到離衛兵遠了,再往小道上逃匿。
兩人沒有急着離開,藏在樹冠裏,遠遠地觀望。城門前的人越來越多,兵也越來越多,幾個騎着馬的巡兵,在道路兩旁來回走動,牢牢地盯着人群,像在翻找着什麽。
半個時辰前,他們又交一次路引,他填的尋親地點是沸江縣,途徑長瀛縣順理成章,可是那人盯着文書看了好一會。
要是長瀛一直是嚴進嚴出,這些山民不會這麽急躁,規規矩矩排隊進去就好。但顯然不是,民和兵都有些亂。
這嚴查的令,更像是剛頒下的。
趙明的信,不能走驿站,靠人力傳送,走水路最快,那也得耐心等客船。像他們先前那樣,提早定好船,不接散客,一路急趕,那也要十幾日才能抵達。既然最近江上不太平,就不會這麽順遂。走陸路,那得一兩個月,到了京城,先把信交到可靠的人手裏,由他斟酌,再一層層往上遞。這麽大的事,上邊不可能任人說什麽就是什麽,還得商議,拿定了主意再下令派人往這查,這一來一回,不該這麽快。何況,事關重大,且和趙香蒲有牽連,偷來的信上只有趙苓扯篷拉纖,幫何參将和另外幾位結交,沒有明着寫圖謀不軌,因此趙明不一定會把何家的事拱出來。
那位張縣令,真的那麽和善純良嗎?會不會是姓張的洩密,讓那些人知道了“趙業”,在這堵他?
家禾決定試試,叮囑她留在這不要動,等他回來。
她不放心,可也沒別的法子,她跟着去,反倒是累贅,于是乖順地點頭,盯着那塊不動。
他抱着破陶罐,重新擠回人堆裏。有兵經過,他特意揚起臉,膽大包天地看過去。對方只是揚起鞭子吓唬,并沒有盯着他不放,見他垂了頭,便不再計較,又往前邊去了。
另一面的巡兵也是如此,對他這張臉毫無興趣。
他手上暗自用力,陶罐破裂,裏邊裝着的白蓮子撒了一地,周圍這些人不忙着往前擠了,先撿便宜。
他趁亂又退出去找她。這樣進去太費事,橫豎他們不趕這會,先挑個地方歇半日,等到城門前不擠了,再去交稅進門。
巡兵要找的人确實不是他們,瞟一眼就算過了。
初來乍到,先挑寫字攤子問個牙人,牙人辦事老道,聽他們說了要求,當即就領着去看屋子。
這是一處劈出來的小院子,攏共兩間房一口井,一副桌凳一張床,再沒別的。勝在院牆、門窗都是好的,還算幹淨,沒有黴味。
交了租,寫了契,這就住下了。
他要出去探聽消息,不放心,上哪都帶着她。兩人先去酒樓茶樓逛一圈,吃吃喝喝,找小二問幾句,聽人吹牛閑扯,挑個嘴利的本地人,請他吃兩杯酒,稱兄道弟恭維一番,套出來不少話。午後再去布店鞋鋪采買,晚間去的街邊小飯館……
這是別人的地盤,想暗算,得仔細着,不能急。
天黑就歸家,合力灑掃,鋪好床,燒起竈,洗個痛快澡,而後趕緊睡覺。
夫妻要同床,這會正經有了床,更好摟。他從頭到腳反覆洗,确保幹淨了,迫不及待拉她躺好,一只手摟腰,一只手摟脖子。
往常都用枕頭,突然換成胳膊,實在枕不慣,她翻來覆去睡不着,終是忍不住,翻坐起來,叫他把手抽走。
他也翻來覆去,想抱緊了,最好能嵌進肉裏,只是才抱一會,又憋不住想做點出格的事,只好放開,一放開,又覺得冷清難受。
“你熱不熱?”
他身上燙,說話也滾熱,吹得她脖子直癢癢。她翻過去,背對着他說:“不熱,你安分些,心靜自然涼。”
嘴上這麽說,手已摸到扇子,默默地扇起來。
他搶走扇子,用力扇兩下,丢開它,支起腦袋,湊到她肩上,故意使壞:“扇起來麻煩,睡着了就停,還得熱醒,太吃虧。脫了衣衫睡才痛快,你不熱,我熱得厲害,實在沒了法子。你安心睡,我先吹了燈再解衣衫,不會冒犯你。”
她想阻攔,又不知該說什麽,總不能害他睡不着吧。
他轉頭吹了燈,飛快地脫掉衣衫,赤膊躺好。
沒了燈,看是看不見了,但摸得着呀,兩人緊挨着,她随便一動就能碰到肉。
他的肉,和她的不同:一個硬,一個軟,手指沾到就想戳。他一身腱子肉,胳膊肩膀都不是平的,起起伏伏,手一貼上去,就不由自主地往下摸,想看它要引領手去何處。
某人自讨苦吃,甘願受這煎熬,等她摸夠停了手,他再把人摟住,好好親一口,讨點好處撫慰自己。
她往牆邊躲,“太熱了,挨着睡更熱。”
分開沒那麽熱,但睡着以後,莫名又挨在了一起。熱醒了分開,睡着了,要不了多久,又粘上了。
想分開睡吧,他不同意。一是夫妻分床不吉利,二是這裏實在沒有第二張床,三把窄窄的獨凳湊不出一塊能睡人的板。
她只好安慰自個:湊合着吧,橫豎六月剩不了多少日子啦。
每日出門閑逛,聽來了不少消息。
衛東營不許外人靠近,三條路都有人把守,從別處偷摸過去,一律視作刺探軍情,格殺勿論。
他早考慮過,趙昽并不是軍中之人,就算何參将縱容,上邊還有人管着呢。再者,趙昽從小好吃好住,還有一肚子壞水,在軍營待不久,應當是藏在城裏過少爺日子。
他已打聽過,城裏除了商戶,還有幾處貴人住的宅子,都在城東。新的只有兩戶,離首飾鋪子五寶軒不遠,宅子上了新漆,去了那邊,一眼就能知道。
夜探輕車熟路,可惜了,兩戶都查過,都是老老小小一家人,既不姓何,也沒有趙昽。
還得接着打探。
到了六月十七,他看完收到的信,立即喚她過來。
蔣家大老爺五月就把趙家告了:告他們匿喪不報,就為了抓緊替兒孫謀婚事;告他們謀財害命,害死他侄孫
蔣家大老爺是老太太的舅舅,為了跟趙家捆綁,繼續結親(侄孫娶趙家女,攀附不成,被掏空了)
,偷走家産,搶奪禦賜之物,逼死德高望重的族嫂;告趙苓任期貪贓枉法,國喪狎妓飲酒……
兩家是親戚,大大小小的秘事知道不少,全抖落出來,絲毫不顧外甥女和外甥孫的顏面和安危。
牆倒衆人推,陸續又有人上告,涉的事,不是人命就是至少上萬的財資。總而言之,趙家罪行累累,皇上大怒,下旨抄家查辦,老宅的人也躲不過,八百裏加急遞消息,由屬地官員羁押查抄。不過,上頭額外點了趙香蒲的功績,單赦了這一房,只是命他們遷出要被查封的宅子,另謀住處。
這信是家安六月初三寄出來的,中途經了一手,趙家禾進城後便寄了信出去告訴落腳地,這才成功收到信。
他算了算日子,笑道:“正愁沒有門路找那趙昽,這就送上來了。”
她将信看了三遍,反覆确認太太平安,這才安下心,問他:“你想到了什麽法子?”
“趙昕是四房的人,不在赦免名冊裏,她會跟着被押回京城處置。”
小姐尊貴,名字不會輕易外傳,她沒聽明白趙昕是誰,他随口提醒:“老六。”
她恍然大悟,接道:“她跟何家那位公子定了親。如今趙家倒了,何家還願意認嗎?”
像太太那樣為了孩子什麽都不顧的慈母,全天下尋不出一兩個吧?
他胸有成竹,笑道:“周家那麽多姑娘,趙昕不算得寵,但唯有她不用嫁出去吃獨戶。她的品行、容貌、才學都不是最出挑的那個,何太太單挑了她做兒媳,必定有個緣故。我想,何家不會輕易舍了她。何參将野心勃勃,既然想做點出格的事,就不怕被牽連。我們先找到她,借她去到何參将跟前,那就能輕而易舉打探到趙昽的去處。”
她想起了那年在圓缺寺時見到的六小姐,愁道:“她不是個好相處的人,恐怕行不通。”
“一個字:騙。早前我聽下邊人說她并不滿意這婚事,嫌何家沒有大富貴,武夫粗魯,足見這是個拎不清的糊塗蟲。她無父無母,又是庶房庶女,實在拿不出手,這樣眼高手低的人,一撞南牆就慫了,最怕沒着落。何家究竟怎樣,太平盛世難說,如今天下大亂,武将都成了香饽饽,誰家不想拉攏?她一沒嫁妝銀子,二沒陪房,如今又成了罪臣之後,無依無靠,想保住這門婚事,在外站穩腳跟,難着呢。我們救出她,一心一意跟準她,替她謀劃,再拿話去哄:往小裏說,先靠救人混個賞銀。往大裏說,這叫從龍之功,等她成功做了何家的奶奶,要保我們将來飛黃騰達。她見我們貪心,只當拿捏住了,便能放心用。”
她聽愣了,摸着腦袋問:“這算害人嗎?”
“不算,我們是要救她。她被帶回京,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我們接她來這,她才有将來。救她一命,她再幫我引薦,天經地義。你別操心,我們要殺的人,只是趙昽。”
這話有理。
她點頭,再跟他商讨怎麽個救法。
朝廷押送,必定走官道。三十裏一驿,驿館建在哪處,每日行幾驿,都有定數。只要從查封之日起,算好兩頭的日程,提早去交彙的地方等着就成了。
這是一筆實打實的賬,他會算,她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