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崩壞

第91章 崩壞

門外有動靜,趙昕貼着門去聽,有笑聲,但不知道說了什麽。

憑什麽!

憑什麽這麽快活?而她卻要躲躲藏藏,無人搭理。

她不想嫁給何巍,這個男人既不高大,也不俊朗,年紀又大,這樣的人,居然還敢嫌棄她出身不好。從前嫌棄,如今只有更嫌棄,雖說有幹娘在,他不敢把她怎樣,可将來呢,何參将五十了,還有幾年活頭?

借口,這都是借口。

她就是吓破了膽子,貪戀眼下這點寧和,怕去了何家,會被供出去邀功讨賞。

不,她是幹娘的心頭肉,幹娘日夜牽挂着她,一定會盡全力護住她。

幹娘,娘!

她摸了摸腰間,拿定主意,走到門口,叫了他的化名。

趙家禾暗罵一聲晦氣,沒舍得立刻丢下巧善,看着她寫完這一排字,才迤迤然出去應答。

他憋得住,趙昕忍不了,早到了門外,瞥見屋裏人正放下筆,見她如此悠閑,心中更是不忿,幹脆不往西間去了。她直接邁進來,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有帶何參将印鑒的書信,你拿過去,他們自然認得。”

趙家禾越過她,看向巧善。

巧善也在看他,兩人視線交彙過,她略點頭,将字帖和硯臺往邊上挪,騰出半張桌子,再請趙昕坐。

趙昕沒有坐下,回頭下令:“關門!”

趙家禾關了門,大步走到兩人中間,将巧善擋住,站定不動,冷聲問趙昕:“東西在哪?這會拿出來,我早些去送,今晚你能趕上吃團圓飯。”

趙昕摸上腰帶。

趙家禾轉身避着不看,卻聽身後人說:“你不在的時候,她想逼死我,好取而代之,冒名頂替我嫁進去。家禾,你拿着它,勒死這賤人,我這就告訴你東西在哪。”

他早已轉身,嘴角帶笑,望着面前這個死人。

巧善聽到前半句就站了起來,及時拽住衣衫阻攔他,耐心等到她說完,才問:“趙昕,你為何心心念念要傷我殺我?”

趙昕不理會她,只說:“趙家禾,你動不動手?”

趙家禾擡手,但沒伸出來接,掏出帕子,不緊不慢地往手上纏。粗布帕子,碩大一張,能将手包嚴實了,保證不弄髒。

巧善還在後邊拽,他便沒有急着動手,只隔着手帕挑起了那條髒玩意。與此同時,趙昕給了他一堆承諾,難為她居然知道募兵和薦士的差別,将如何引薦、提拔說得頭頭是道,仿佛他一伸腿邁進去,輝煌騰達便指日可待。

巧善再問一次:“你再仔細想想,真的要殺我?”

趙昕見趙家禾眉目舒展,顯然是拿定了主意,便冷眼看她,答道:“我也是為你好。他要入營搏前程,你一個柔弱婦人,舉目無親……”

趙家禾側轉,對巧善說:“你轉過身去。”

勒殺自然是從後方更順手。趙昕立刻上前,接着說:“哪裏都不缺懶漢賴漢,到時候誰都能上門欺負,早些去了,能少受些苦……”

趙昕說不下去了——王巧善轉過了身,他也在這時轉了回來,如閃電般瞬間掐住了她。

她拚命扒拉捶打,都無濟于事,鉗在喉嚨上的手,越來越緊。

巧善聽着這些讓人沉悶難受的咕嚕聲,見她兩眼角都在往下淌淚,終是不忍,擡手搭在他胳膊上,沉痛道:“算了。”

他遲疑片刻,又下狠勁捏了兩下,才把趙昕丢開,哼笑道:“要喊救命就大點聲,多招呼些人來,有了見證,我們抓捕逃犯的功勞才紮實。”

趙昕摸着重獲自由的脖子,只是哭,并沒有喊。

巧善蹲下來,望着她,緩緩說:“你受了苦,本是可憐,可你不該因為自己難受,就不叫別人好過。留你一命,不是我濫好心,也不是害怕。我見過殺人的場面,大老爺是我從死人堆裏扒出來的,沒有一處好的皮肉,我用針線慢慢地把它們縫起來。炸藥就綁在他腰上,五髒六腑碎成了糊,我拆了只牛皮燈籠幫他補好了肚子,把那些碎渣都兜了回去。”

她用手指摸過趙昕的眉眼,指尖沿着鬓角往上劃,接着說這些讓人毛骨悚然的話:“像你這樣好的容貌,從這裏揭皮最好,繃緊一點再縫,能叫杏眼變鳳眼,更合你的性子。噢,你放心,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殺你。一是看在太太的面上,你是她疼愛牽挂的人,她對我們極好,我們要報恩。二是我們講公道:你是閨閣小姐,一直捂在房裏,趙家垮了,那是爺們造的孽,你沒使過壞,卻要跟着遭罪,我看這不公平。三……趙昕,你真的要看着我去死嗎?我以為你只是想拿它刺探家禾忠不忠心,并不是真心想要人命。”

趙昕涕淚橫流,啞着嗓子哭訴:“我我……我只想給你個教訓,他一動手,我就會叫停。我恨着你,又嫉妒你。你本該是個可憐蟲,卑躬屈膝由着我使喚,可你……你怎麽能過得這麽快活?這些日子,我沒日沒夜地哭,多少次想過要尋死,又怕死。我寒心酸鼻的時刻,你卻眉開眼笑,甜甜蜜蜜地回頭去看他,他眼裏也只有你。我一聽到四周有動靜便魂飛膽裂,你卻無時無刻不在歡喜,我看到……他偷親你。這世道怎麽這樣不公?”

她哀怨地重嘆,接着埋怨:“同姓趙,同在一座院子裏長大,趙昉不用受罪,仍舊能做千金小姐。有徐家背書,時勢再差,她也能嫁個讀書人,興許将來還能做官太太。憑什麽啊!她真不是什麽好人,從小就欺負我,事事要踩我一頭。太太病了,我心疼,從早到晚抄經祈福,轉頭就被她冒領了功勞。只因她娘是老貨身邊伺候過的,身份就高貴起來,成了心尖尖上的人。明明是我更刻苦,老妖婆不誇我就算了,非要罵我天生的狐媚子,一肚子心機,下流無恥。我孝順,說我是哈巴狗;我冷淡些,又成了中山狼;不争不搶,是軟骨頭;我争點氣,壓趙昉一頭,就成了老東西的眼中釘。你叫我怎麽做? ”

巧善由着她發洩,等她喊完了才解釋:“太太沒有偏袒,已是盡力而為,她也有苦衷。”

誰奸誰惡,趙昕心知肚明,她受不了這些痛苦,怪老天無用,只好怨這個恨那個。

她羞愧難當,捂着臉痛哭。

趙家禾不耐煩聽這些,早早地捂了耳朵,等到清靜了,走到她旁邊,用腳踢她,冷聲催促:“交不交?再耽誤老子的事,我弄死你。”

趙昕驚得一哆嗦,直往巧善懷裏躲。

巧善哭笑不得。

趙家禾更煩這混蛋了,朝她揮拳頭。她畏畏縮縮,巧善察覺她往腰帶上瞟了一眼,懂了,仰頭告訴他:“就在那腰帶裏。”

“對對對!”趙昕嚷完,又往巧善身上挨。

這人受過不少苦,但同樣沒有憐憫心。被人針對,轉頭又欺淩別人。不算大奸大惡,但絕不是什麽好人。

巧善不願意摟她,趕忙說:“你幹娘就是你親娘,不然不會這麽疼你。你記不記得她的模樣?比對一番。”

趙家人的鼻子都不高,趙昕的鼻子卻十分漂亮,極有可能是像了親生母親。

她一伸手去摸鼻子,趙昕心有餘悸,生怕她要揭自個的“面皮”,立馬往遠處爬,慌慌張張說:“我也懷疑過,可是……她是別人家正經的夫人,一問就會得罪。”

“是這麽個理,你不用問,心裏知道就是了。我看她是真心疼愛你,想補償你,因此你不要擔憂去了何家會不好過。趙小姐,我們幫了你,你認不認?”

趙家禾不想看她受氣,急道:“不用跟她說這些!你去歇着,我來弄。”

“家禾……”

她歪着頭看過來,趙家禾老實了,在凳子上坐好,安安分分用匕首挑腰帶。

趙昕解了心結,再沒看過趙家禾一眼,一直望着她,真心實意說:“我認,你說吧,想要我做什麽。”

巧善想了想,垂眸道:“趙昽早就跑了,你知道吧?”

趙昕點頭,恨道:“那就是個混球,縮頭烏龜,最該死的就是他!”

“這話沒錯,我們想殺他,但找不着人。”

“他在這裏?”

“十有八九。”

“好,我找幹娘打聽。”

巧善見她有了誠意,心下放松,笑道:“那倒不用,只要有人來接你,我們就能悄悄地跟過去,自己找。你只要做一件事:不要提起見過我們。對你,對我們,都好。”

趙昕聽明白了,捂着眼睛說:“你果然是真心替我着想,是我錯怪了你。巧善,你真好,方才你說的那些話,說到了我心裏。這世上,只有你最懂我……”

她哇哇大哭,一會感激,一會感慨。

他娘的,不是要以心相許吧?

趙家禾坐不住了,恨道:“她是我娘子,輪不到你來誇,滾一邊去。”

趙昕又哭了,凄凄慘慘地看着巧善,向她求助。

腰帶裏藏着的何夫人端午寄出的信,頭一句就是囑咐她妥善保管,信中點了幾處分布在各處的鋪子,另寫了一些與何家有往來的人,末尾蓋了何參将的印信。

趙家禾把信裁成上下兩截,帶地名人名的留給趙昕,叫她另寫了一張字條:蓮子百合,一日一斤。

他當着趙昕的面,把匕首交到巧善手裏,撇嘴道:“她要是不老實,紮她個橫切蓮藕。”

巧善沒接,笑着應答:“不用,我有刀,她沒力氣,輕易就能按住。你拿着它,以防萬一。”

她從那一摞黃麻紙下摸出小菜刀,當着趙昕的面為它穿上刀套,笑眯眯地別在腰後。

趙昕震驚又後怕,守着她追問:“你當真殺過人?”

還沒有,快了。

巧善含糊唔了一聲。趙昕又問她:“你不恨我嗎?”

厭煩,但還不到恨的份上。

“這世道,誰活着都不易,何苦再為難。等你有餘力的時候,看見誰不好,也幫扶一把吧?”

趙昕好半晌沒說話,等到巧善起身去收書本時,她才盯着海棠刀套答:“好,我記住了。”

巧善坐回來撥算盤,趙昕見她幹活利索,又泛酸:“你學這些,他不管?先前……你不怕他被我蠱惑,真的要殺你嗎?他叫你轉身,你就轉身了。”

巧善轉頭看着她,奇道:“他是我丈夫,他的人品,他的本事,我心裏有數,為何要怕?說句不好聽的,他要純心投靠,絕不會挑你。”

趙昕自嘲道:“也是,我算什麽?水淺藏不住真龍……”

巧善愛聽這話,笑了。

趙昕羨慕他們夫妻情深,但沒了嫉恨,小聲說:“要是早些認識你就好了。”

早就認識了,不過你性情高傲,連翠英的妹子都沒放在眼裏,怎麽會對我上心?

“一切自有天數,不要總想着從前如何如何。去了何家,你改一改性子,跟他們好好相處,不要叫何夫人為難,彼此扶持,長長久久地走下去吧。”

何參将想下一大注,蠢蠢欲動。何家将來如何,巧善說不清楚。既然這是她們無力改變的事,沒必要這麽早說出來,徒增煩憂。

趙昕聽進去了,點頭道:“好。你放心,要是你們這趟成不了,我再想辦法幫忙打探。”

“行。”

巧善想起何家還有兩個小姑娘,便試探着問:“你知不知道趙昽……卑劣下流?”

趙昕皺眉道:“太太極少說人不好,但一直叮囑我們不要跟他接近,只是沒細說為何。我本就煩他:這人油腔滑調,實在讨厭。”

“你也要提醒何家的兩個小妹妹。”

“你是說……嘶……”趙昕面如土色,驚道,“那蘭青是是……真是他害的?蘭青替趙昉跑腿,給老不死的送暖帽,再沒回來。聽說昏睡在家廟附近,太太很疼她,叫人去請大夫,拿人參靈芝為她吊着命,可惜花了大把的銀子也不管用,醒來後只會胡言亂語。這事也太怪了,她生得不算好,還是個小孩模樣,因此誰都沒往這上頭想,只當是撞客

撞鬼中邪

了。”

巧善聽家禾提過這個人,點頭道:“就是他造的孽。你說這樣的人,該不該殺?”

“該!”趙昕想到了何家的兩個妹妹,懊惱道,“天吶,我怎麽不早點交出來?”

事已至此,再懊悔也無用。

她比巧善更急迫,不時地起身走動。

等趙家禾回來,她便催着他們趕快藏好,別被人看出來了。

蓮花燈常見,未掰開的百合也是燈籠模樣,趙昕又是逃犯。何夫人看得懂那八個字,入夜才來接人。

趙昕答應過巧善不提夫妻倆,就真的沒提,不過,她們沒說不能提趙昽,因此等到何夫人親自來接,她哭着喊了幹娘之後,馬上問堂兄是不是也來了這?

何夫人只當她是無依無靠眷戀着親人,為了讓她安心,當即便答應帶她去見趙昽。

真是意外之喜,看何夫人這如獲至寶的歡喜模樣,就算趙昽因趙昕而死,想必她也會堅定不移地護着趙昕。

更何況,趙昽還有一副見不得人的真面目。

巧善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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