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抱 人與人之間不應該這麽……
第30章 第三十章 抱 人與人之間不應該這麽……
言秋是什麽時候開始考慮要保持距離的呢?
言秋一邊梳理被抓亂的長發, 一邊斜眼白那個抓亂她頭發的人,理順了,在筆袋裏找到一根備用的發繩, 重新把頭發綁起。
喻明希似有點可惜,“唉”了聲:“不非得綁啊,晚自習沒人管。”
言秋低聲說:“那你也別管。”
喻明希悶聲轉開。
片晌, 到底還是把藏在書包裏那三盒紅色筆一把抓出來, 放到言秋桌肚子裏。
言秋看過來。
她把頭發紮得整齊利落, 圓潤而小巧的鵝蛋臉, 清秀疏朗的五官,淡然沉靜的神色, 是那個理性自持的第一名。
喻明希不作聲,面上難掩失落。
理性自持的第一名回身,從書包裏找出自己的手機,開機, 打開綠色社交軟件,擺在桌面上。
難掩失落的第一名頓時坐直。
看着他狹長的眼睛都睜得有點圓了,言秋低頭壓了壓想彎起的嘴角, 問他:“你加不加?”
喻明希不失落了, 他沒壓着嘴角,又輕聲提了一遍要求:“你加我。”
言秋說:“把碼打開啊。”
他感冒好後, 嘴唇恢複了健康紅潤的血氣,嘴角怎麽翹都鮮豔極了。
看到他在那暗爽, 言秋竟覺得自己也……暗爽了。
加了, 還不算完。
“不說點什麽嗎,這麽空的聊天界面。”
這人,合着他沒有手指麽。
想是這麽想, 言秋還是大方地動了動手指——給他發了個黃色微笑臉。
“……”他又有意見,“第一名,也太不友好了。”
?
他們倆都是沿用老頭像老昵稱,懶得想新的。所以他現在是在指責她使用一個跟他的頭像一樣的表情,不友好。
言秋說:“我折現給你算了。”
喻明希又豎起手掌,一邊輸入了什麽,然後言秋的屏幕跳出了兩個龇牙笑。
“我更不友好,抵消了。”
這一通操作,讓言秋都呆了呆。
不知不覺中,剛才還半空的教室已經被吃飯休息的同學們陸陸續續回來填滿了,晚自習快開始了。
磨叽太久了。
意識到這一點,言秋不禁斂眉。
馬上就要期中考了。
別啰嗦了,言秋。
“嗯?”喻明希在問她對于這個安排有沒有意見。
言秋壓低聲音:“嗯。我看書了。”
十一月初,幾日急沖沖的暴雨伴随一中的學子們度過了期中考試。
言秋常穿的幾雙運動鞋都泡得可以養魚了,每晚下自習回去,都跟麥以莎和寧馨手挽着手撐一把打傘,滿臉麻木踩着一深一淺的腳步,一步一吱聲。
在這樣濕悶的天氣裏,改好發回來的答題卡也是潮潮的,言秋的心情不是很爽朗。這次的排名比上回下降了,在班裏也排在了第二名,當然班裏第幾沒多重要,重要的是,按照整個學期的成績來統計,她能在下個學期就回到3班的可能性比較低了。
糾錯複盤完畢,她發現自己對于少見的題型應變能力還不夠,課後積極去跟老師詢問意見,晚自習的時候也在教室外面跟劉加程探讨,上課了一會兒才回位置,喻明希有些哼哼唧唧的,言秋下意識就想開口說研究題目耽誤了,但她及時打住。
這有什麽好解釋的。
一年一度的校運動會在期中考之後到來。
漫天的歡呼和振奮的廣播口號裏,言秋感到有些焦慮。
7班男女生比例均衡,大大小小項目不缺人參加,唯獨3000米長跑這一項,實在是燙手山芋。所以要抓壯丁。言秋倒是好說,反正也不需要怎麽花時間練習,體委問到,她就報名了。
體委是懂策略的,言秋這頭一應下,他只需把目光輕輕柔柔地飄到他喻哥身上,不用多言,他喻哥就拽拽地說:“也寫我名吧。”
體委:“得嘞!”
韋君君在後面星星眼。
胡翔偉一看,清清嗓子:“內什麽,體委,我也試試呗?我1000還可以,上賽場說不定還能突破體能。”
體委一把摟住胡翔偉脖子:“偉哥!你也是我哥!”
“去去去去去你的!”胡翔偉在體委的臂彎裏掙紮着,偷偷瞟着隔一個過道的韋君君,然而對方已經埋頭奮筆疾書,絲毫不關心他的勇氣與堅韌。
唉。
“唉……”言秋在衛生間換裝時,低低地嘆氣。
很不巧,長跑碰上了她的生理期。本來報名的時候她算好,校運會是經期末尾,不會有什麽影響。然而一向準時的經期,這次竟推遲了三天,今天正是量大的時候。
但她身體素質不錯,也不痛經,所以不想臨陣脫逃。反正就是填充一個名額,不是要争名次,不是倒數就行了。
這麽想着,她給自己打氣,洗了把臉,便出去檢閱。
男子3000米正在進行中。大概已經跑了三分鐘,前後參賽者的差距已經超過一圈。
遙遙領先的兩位,是他們年級比較有知名度的體育生,兩人連身材都很接近,175左右的身高,标準的結實倒三角,小腿粗壯。他們勻速地奔馳,臉不紅氣不喘。
到第三位,就不像前兩位那麽穩重,可能是個子高又顯瘦的緣故,看起來落地輕盈,讓人總覺得他腳上踩了雲。他看起來也沒有大喘氣,只是因為皮膚白,不可避免地顯出面色潮紅。
天氣晴朗幹爽,光線充足而清晰,可以看見汗珠自他的發際流下,在他的側臉和脖子上有濕漉漉的痕跡。
言秋遠遠看着,想起了那天陳春蕾說,男的還得是愛運動的、身體強壯的好,她不自覺屏息幾秒。
三人先後跑經起跑點,廣播裏吶喊着一聲聲“健兒們,翺翔吧!”擁在附近觀賽的女生們給出一次次鼓勵的歡呼,到喻明希的時候明顯聲量猛增,是那種控制不住的破音……
言秋兀自笑了笑。推翻了陳春蕾的結論,什麽運動啊強壯啊,最後還是臉為第一要素。
長跑是最後的幾個項目之一,下午的好陽光斜着怼到臉上,檢閱處的老師沒什麽耐心,打仗似的一通輸出,速速分發號碼牌,并讓她們熱身做準備。
不多時,男子3000米那邊哨聲頻傳,幾個女生熱完身了,跑到賽道邊上觀察賽況。前面幾名沖過終點線,離比賽真正結束,還有一段時間呢。
言秋不慌不忙繼續熱身,眼睛盯着那邊。太多人擠在一塊兒了,她連那個人跑了第幾都沒看到。只憑借他出挑的身高,偶爾認出那汗濕的頭頂,穿梭在人群之中。看着看着,就不見了。
言秋熱好身,覺得狀态還行,時不時的洶湧感也沒有增加太多不适。
賽場上最後兩位選手終于白着臉趨近終點,激動的觀衆們散得差不多了,最後等在旁邊的都是準備架着他們別倒下的親友團。而那些拿名次的選手也不見人了。
言秋不禁張望,不防一只手冒出來,在她眼前瞎晃。
“看什麽呢,第一名?”
啊。好欠扁的語氣。
言秋沒好氣:“我不是第一名了。”
“我說是就是,”他理所應當地像在說一個真理,“遲早還會是。”
言秋不接茬,但面色稍霁,問他:“那‘第一名’跑了第幾名?”
喻明希手放回兜裏,吊着眼睛看她:“你都沒看。”
他剛才應當去洗了把臉,面上幹淨濕潤,眉若鴉羽,雙目剔亮。身上也換了件幹爽的衣服,好像從他上回感冒好轉、或者是他被那件劣質球服漚臭之後,他都會老老實實地準備一件替換的衣服。
現在周遭比完賽的人都大汗淋漓粘了吧唧,就他最清爽俊朗。
言秋開不了口嗆他,只說:“在熱身,沒看到。”
她為了跑步,穿了一條運動短褲。當然絕大部分項目的參賽選手都穿了短褲,但喻明希只看見她。跟他估摸的一樣,她的腿纖細緊致,但不骨感,隐隐可見肌肉的線條,卻又不甚突顯,有一層女性的柔美裹着。
喻明希看也不敢多看,很快盯着言秋身後的虛空:“哦,沒看到啊。第三,銅牌。”
“哦……”金黃的午後陽光打在言秋臉上,打得她看什麽都朦胧又美妙。她有點熱。
“嘿美女!熱好身了嗎,狀态怎麽樣?”陳春蕾剛等着胡翔偉跑完比賽,安排幾個男生陪他直到他恢複人樣,自己便忙着過來關心女生這邊了。
“還不錯。”言秋笑答。
陳春蕾轉去摸摸另一個也參加長跑的女生,給她加油鼓勁。
擔任班長一職,陳春蕾一向負責周到。打氣的同時耳聽八方,聽到田徑場那邊的動靜,扭頭沖着喻明希:“那邊要頒獎了,你快過去啊。”
“噢。”喻明希沒什麽所謂地應了聲,然後看向言秋。
也不急這會兒拉絲吧。陳春蕾心裏嘀咕。
言秋臉被曬得好燙,沒看他了,轉去跟陳春蕾她們聊天。這時,班裏其他幾個同學也過來給她們打氣,畢竟長跑又久又累,報名參加就已經勞苦功高了。
“加油呀你們,我會在旁邊陪你們的。”韋君君握着雙拳,小聲跟她們說。
幾個男生在韋君君身後,其中一個直盯着言秋的腿,吹了聲口哨:“這腿早該多露露。”
言秋笑意收了,厭惡地看了眼說話那人,是之前韋君君說騷擾過她的那個男生,對方正用充滿凝視意味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韋君君神情緊繃起來,小步挪了挪,想用自己的小身板把言秋擋起來。
沒人想到已經走出檢閱區的喻明希去而複返,大步流星過來。
體委猴精,一看喻明希那架勢,心道不好,趕緊在喻明希動手之前,一把給那男的鎖喉帶走了:“看屁,快去跟我幹活。”捂住嘴把他拎走,還不忘回頭跟喻明希告辭:“哥我們先走了,您忙您忙……”
一套連招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他喻哥限制在遵紀守法的框框裏。
女子3000那邊老師吹哨集合,言秋匆忙給他遞了個眼神:“快去拿獎牌。”
是讓他別沖動的意思。
上次對那個尾随男也是。沒必要。
喻明希神色冷了下來,第一次意識到,一個女性,在面臨來自異性的非實質性冒犯時,竟什麽都不能做。
單項的頒獎速速了事,喻明希拿了牌子下來,女子3000米正開槍起跑,他随手把銅牌挂在游魂一般了無生氣的胡翔偉脖子上,自個兒找了個人少的地方觀賽。
言秋狀态确實不錯,前兩圈起步很穩,領先了大半的人。到第三圈速度降下來,言秋開始細味到血崩的感覺。
喻明希遠遠盯着她的神态變化,不禁跟着她一樣皺起了眉頭。
到第五圈,言秋喉嚨幹疼,有點使不上力了,只剩下機械的肌肉反應在控制自己的左右腳交替落地。她很累,但是向前面一看,只能那麽五、六個人了,她的堅持已經讓她領先了那麽多人,她得堅持下去。
……第六圈,為了省力,言秋也不擡頭看第一名到哪了,就盯着眼前幾米的距離,想着堅持幾米,再幾米,每一口呼吸都像刀刮着喉嚨,但她覺得還能再跑幾米。
好像有人在喊她,過重的心跳讓她聽不清楚。
……就剩下不到一圈了,言秋視線有點點模糊了,好像又超過了一個人。她身上哪哪都不舒服,但沒空理,只慶幸自己墊的是340mm的衛生巾。
終于,她聽到有人跑過終點的哨聲就在不遠處響起。高昂、清脆的哨聲。她好像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只知道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哨聲為她吹響,她到了!
有人立馬跑來架住她,是陳春蕾,在急急說着:“沒事吧沒事吧?感覺怎麽樣?別停下再走走緩一下……秋秋還好嗎?能說話嗎?還是要喝點水?”
言秋看不清她,為了安撫她,點點頭。
她還能走,但是眼前已經是一片麻麻的黑霧。
感覺到陳春蕾擰開礦泉水瓶蓋,把瓶嘴貼到她嘴邊。
“喝一點?”
言秋抖着手摸到瓶身,微微扶住,勉強喝了一小口。
可是,冰涼的水流入她幹涸如荒漠的喉道,她不僅不被滋潤,反而被刺傷般感到一陣尖銳的辛辣,胃裏一股酸脹淤堵的氣翻上來,她好像抽搐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弓下腰嘔吐。
耳邊一陣慌亂的叫聲。
她吐得眼淚直流,發了熱汗又發冷汗,渾身都濕透了。
好累……
“言秋,松手。”
她聽到了熟悉的低沉微啞的嗓音,不同的是,如今聽起來這麽嚴肅,還有細細的顫抖。
她感覺到聲音的主人把她的手強行掰開。她才發現自己一直下意識掐着自己的喉嚨。
這最後一點力氣被卸下,她整個人虛脫,再也站不住了。身邊那人臂彎一收,穩穩地、鄭重地接住了她。
手腕、胸口、眼皮子好像被陳春蕾摸了個遍。言秋費勁兒地說:“我有意識……”
身邊嘈雜的聲音在說:“醫務室,送去醫務室看看!”
言秋感覺自己騰空升起,肩膀和腿彎被堅實地托住,她沒有驚懼感,手緩緩搭在他肩上。
他對陳春蕾說:“班長,我那個外套,幫拿一下。”
陳春蕾意會,把喻明希寬大的校服外套蓋到言秋的腿上。
他低聲說:“謝謝。”
他的胸腔在震動,離她那麽近,那是他很脆弱的地方。言秋下意識湊近了點。
他在大步走動,但是一點沒颠到她。
言秋眼前的黑霧逐漸散去,視線恢複清晰。
他近在咫尺的堅硬的下巴上,有看起來麻麻的胡渣。
原來要這麽近才看得見啊。
但其實,人與人之間不應該這麽近的。
但是,現在,她好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