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從墓園回來的路上, 隋風的手一直在不由自主地發抖。

他覺得自己像是個傻子,之前竟然從來沒有思考過,為什麽父母每年例行重回舊地慶祝結婚紀念日的旅程,那一年卻被推遲到了次月。

他只以為是因為他們工作忙, 可現在仔細回想起來, 既然每一年他們都會準時赴約, 又怎麽會不提前安排好工作行程?

所以可能性只有一個, 那就是他們遇見了某些必須緊急處理的突發狀況。

這樣一場震驚國際的空難,當然不是何兆振一個人能夠人為制造出來的。但隋蘭若所說的,他害死了她的哥哥嫂嫂, 也并不是全無道理。

何兆振這個人貪婪重利,隋蘭澤夫婦出事之前,他正擔任采購部經理, 負責産品原料的采買。

從他憑着隋蘭若的關系進入采購部之後,他的手腳就一直不怎麽幹淨,小到抹平一點訂單零頭, 大到私吞幾筆訂單回扣,幾乎整個部門都知道他的作風。

可那又能怎麽樣呢?所有人都清楚, 他是老板千金的丈夫,背景深厚,絕不是他們這些小員工能惹得起的,就連當時的采購部經理都要為他打掩護,只要他做得不算太過分,就都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更助長了何兆振的嚣張氣焰,讓他越來越肆無忌憚地斂財。

直到後來, 在隋蘭若的懇求下, 他如願升任為采購部經理, 采購部更是成了他一個人的小王國,他幾乎能在這裏一手遮天。

那些錢都進了他一個人的口袋,隋蘭若并非全然不知情,可她一直不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畢竟她有父母和哥哥在,從未體會過缺錢的煩惱,也不覺得丈夫搞的那點錢能對公司造成多大的影響。

可何兆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心思動到原料本身上面。

華臻有長期穩定的原料供貨商,價格公道,質量上佳,是業內和顧客公認的好料子。

如果何兆振只是貪圖一點采買經費,那也只是影響到內部的資金而已。可他另選供貨商,以次充好,将差價全部塞進自己的腰包,這就不止是華臻經濟利益受損的問題了,還惹惱了另一個長期合作的大客戶,導致品牌口碑大打折扣,其他的合作商也紛紛開始質疑華臻的産品質量。

隋蘭澤為了給這件事善後,原定的行程或延遲,或取消,前後奔波良久,才堪堪把損失降到最低,保住了華臻的口碑和一衆大客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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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如此,等他終于騰出空處理私人事務的時候,距離他和鄭思嘉的結婚紀念日,已經過去接近一個月了。

命運總是愛捉弄人,就是這趟被一再推遲,終于得以成行的航班,帶走了他們夫妻倆的生命。

無數個黑暗的深夜裏,隋風都睜着一雙流不出眼淚的眼睛,絕望地想,為什麽偏偏是那一架飛機?為什麽偏偏是他的父母?為什麽偏偏留下了他?

如果他們沒有被工作絆住,如期出行,如果他們臨時起意更改了航班,甚至如果他們帶上了自己一起登上那架飛機,都不會留下他一個人承受這樣的痛苦。

後來的後來,隋風好不容易說服了自己接受命運,也終于接受了父母離他而去的事實。

可現在,卻有人讓他在無意間得知,他的父母原本是不必經歷這樣的意外的,這讓他怎麽冷靜得下來?!

施臨卿心疼地握住他的手,想要借給他一些力量,可千般安慰的說辭湧到嘴邊,他卻始終說不出一句話來。

在這樣深重的苦難面前,語言永遠是蒼白而無力的。

回到家裏,隋風也始終一言不發,飯也不吃,覺也不睡,只是無神地盯着半空中虛無的某處,仿佛連靈魂都已經出竅了。

施臨卿簡直對何兆振這個罪魁禍首恨之入骨,然而用盡了各種辦法,也沒能讓隋風的情緒好轉半分。

到最後,施臨卿甚至生出了許多惡毒的念頭,只要能幫隋風報了這樁仇,他可以不擇手段。

他從未自诩是什麽好人,更學不來隋風的善良和隐忍。

但他的理智尚存,所以施臨卿還是沒有立刻付諸實踐。

這所謂的理智并不是出于道德和法律觀念的約束,而是他還沒有弄清楚隋風的心理和訴求。

如果換成是他,他想,他大概更想憑借自己的力量,親手讓惡人得到應有的報應。

不得不說,在這一點上,施臨卿的猜測精準無誤。

在他說出“我可以教你怎樣報仇”的時候,隋風終于有了反應,猛地擡起頭望向了他。

與隋風對視上的那一瞬間,施臨卿愣住了。

那雙總是清澈如水的眼睛,此刻的目光變得幽暗,破碎,卻又無比堅定。

那并不是單純的憤怒或哀怨,更蘊藏着仇恨和野心的力量。

這種力量能在頃刻間重塑一個人,卻也可能由此将一個人帶入深淵。

在這一霎,施臨卿甚至開始懷疑,他是否應該把隋風引向這條艱難而痛苦的道路。

明明很多事情,他可以直接代替隋風出手,讓隋風永遠單純快樂,無需接觸那些陰暗和肮髒,不是嗎?

但還沒等他思考清楚,隋風就張口道:“你教我。”

長時間沒有開口說話,他的喉嚨已經有些啞了,聽起來甚至像是在哽咽。

施臨卿的心瞬間就軟得一塌糊塗。

偏偏隋風還要抓住他的手腕,像是在懇求,又像是在撒嬌:“……教教我。”

為了奪回華臻,他做過許多計劃,但這些計劃中的每一條都是通過正大光明的商業手段競争,堂堂正正地拿回他本該擁有的一切。

但現在,隋風等不及,也不願意了。

他不想讓何兆振不痛不癢地離開華臻,甚至還可能被外人認為他為華臻兢兢業業辛苦多年,最後卻因為奪位失敗,只能落得個被迫出走的下場。

他要讓何兆振名利俱毀,讓他為自己做過的所有事情付出代價,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到底有一副多麽醜惡的嘴臉。

他急切地希望施臨卿給他指出一條路來,讓他能以最快的速度、最狠的方式解決掉他的仇人。

他知道施臨卿在外面的手段和風評,他明白施臨卿并不像他認知中那樣無害,他相信施臨卿一定會有更多更好的主意幫他報複回去。

然而,一向惡名在外的施臨卿,卻并沒有立刻給他回答。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隋風,然後抱住了他,緩緩道:“我可以教你,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施臨卿拍了拍他的背,耐心開解道:“你不能把這件事當成你生活的全部。”

隋風還是太年輕了,施臨卿很擔心他過激的情緒會毀掉他自己。

“我知道,你恨他,現在簡直恨不得殺了他,是不是?”

隋風下意識扭開頭,不願承認,自己剛剛确實閃過這樣陰暗的念頭。

“其實這很簡單,只需要買通他的司機,弄壞車庫的監控,讓對方在他的車上動一些手腳。如果金錢不能讓司機折腰,那就用他的家人威脅他。要是還不成功,那就再買通一個不要命的司機,開上一輛大型貨車,疲勞駕駛,視野盲區,随便什麽理由都行,讓他尾随在對方的車後,找準時機就狠狠地撞上去。這樣下來,他即使僥幸不死,也至少會落個殘——”

剩下的話,驀地吞沒在隋風的掌心:“別,別說了。”

如果施臨卿講述這些的時候神情狠戾,隋風說不定還真的會為他這副狠勁兒錯愕不已。

可偏偏施臨卿的臉上寫滿了嘲諷,甚至還有一絲不易覺察的……痛楚,隋風幾乎瞬間就聯想到了他到底是在說誰。

施臨卿就着這個姿勢親了下他的掌心,然後才把他的手挪開,握緊了道:“很可怕?”

隋風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不是覺得施臨卿可怕,而是在替施臨卿後怕。

“別怕,你不會變成這樣的人,也永遠都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而他也不會讓隋風遇見這樣的危險。

“但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未來還有無限光明,所以你即使再恨一個人,也不能讓仇恨占據你生活的全部,否則你很可能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不知道為什麽,隋風突然覺得,這似乎是施臨卿的親身感受。

他明白施臨卿的用心,頓時打起精神,鄭重道:“我聽你的。”

他不會把自己變成另一個人。他有很好的戀人,很好的朋友,很好的學業,很好的事業,他不會讓任何人毀掉他,毀掉這一切。

施臨卿欣慰道:“好。”

但比起施臨卿要教他怎麽做,隋風現在更想知道另一件事:“你……也有恨的人嗎?”

其實他是想問施臨卿關于那場車禍的真相,卻又怕直接問出口會戳到施臨卿的傷疤,所以只好換了個問法。

施臨卿的坦率出乎他的意料:“當然。”

“然後呢?你把他怎麽樣了?”

施臨卿沖他一笑,眸中狠意畢現,語氣卻極輕極緩:“如果我說,我也沒法把他怎麽樣——”

坦白來說,看起來還有點吓人。

然而隋風斬釘截鐵道:“不可能。”

施臨卿收起笑容,意外道:“為什麽不可能?”

難道隋風也覺得,他就是那種心狠手辣,睚眦必報的人,所以絕不可能有仇不報?

隋風認真道:“你這麽厲害,世界上怎麽可能會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施臨卿:“……”

他将自己方才刻意釋放出來的陰暗面,連同小心翼翼的試探一并收回,溫聲道:“你也很厲害。”

所以你一定會心想事成,如願以償。

作者有話要說:

小施:(試探)他會不會覺得我變态?

小風:(篤定)我老婆就是這麽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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