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初遇
最後一絲火紅的日光墜入暮色之後,微風從車窗裏鑽了進來。
陸辰輕擡了擡頭,手指按緊肚子,一陣反胃。
他們從上海一路開車,跨越了四條高速終于抵達滁州境界,就在陸辰想緩一口氣的功夫,陸廣宇回頭對他笑了笑:“到中離村還有兩個多小時的路程,你要是不舒服,我們先歇一歇。”
陸辰聽着一陣煩悶,只想趕緊到達目的地:“不用了,小叔。”
陸廣宇點頭,繼續開車。
他們此行所去的地方是安徽鳳陽縣的一個偏遠小村落,接一個人。
陸廣宇的私生子。
陸辰打開一瓶礦泉水,咕嘟咕嘟喝去了一大半,百無聊賴的看手機,家庭的微信群已經聊的熱火朝天。
群裏只有他和幾個堂哥堂姐。
[小辰,你們到地方了嗎?]
[哇靠,看到人了嗎?]
[是啊是啊,真他媽好奇死了,那小子長啥樣?]
小叔的兒子陸天插了進來:[野種能長什麽樣?犄角旮旯滾出來的貨色,幹瘦黢黑,好奇個毛!]
陸辰低頭打了幾個字:[我們還沒到。]
群裏繼續轟炸,紛紛讨論陸廣宇的私生子到底能醜成什麽鬼樣。陸天鬧了情緒,艾特了一下陸辰,讓他見到人後給自己發幾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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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辰應下。
鄉間的小路曲曲繞繞,陸廣宇已經重新導航了好幾次路線,陸辰被颠簸的更反胃了。他有點後悔自告奮勇跟小叔過來,要不然現在應該跟堂哥堂姐們在三亞的天泉山莊避暑。
終于,兩個小時後,他們到達了中離村的地界,看到寫着村名的石碑後,陸辰終于順出一口氣。
陸廣宇把車停到了一個空曠的水泥路邊。
陸辰打量了一下四周,村落人不多,隔一段距離林立着一幢小樓房,水泥路只修到能過車,餘下的都是泥巴地。
小叔敲了敲斑駁的鐵門,一聲狗吠撕破了夜幕的平靜。
不一會,有人給他們開了門。
陸辰好不容易放松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來開門的是一個大概六七歲的老太太,他看到倆人,扯着嗓子喊:“哎吆,你們可算來了!”随後對門口拴着的一只通體黑毛大狼狗罵了幾句,狗趴在地上,不吭聲了。
安徽話帶着點口音,慢點說,他們還是能聽明白的:“小夏跟他媽去城裏醫院了,說是沒公交車嘞,明個再回。”
小叔目光微動:“他們在哪,我去接。”
“對喽,你有車嘞,小夏那孩子圖省錢,不舍得打車。”
她說着把陸辰帶到一個燈光昏暗的房間裏,絮絮叨叨的告訴他哪裏是廁所,哪裏可以洗澡。
紅磚碧瓦的三間小平房,一間廚房,一間住人的,一間偏屋。屋裏刷了一層大白,牆皮脫落了三分之一,前些日子一直下雨,屋裏潮濕陰暗。
陸辰心裏更煩了。
老太太把他帶進了一個睡人的房間,裏面只有一張床,書桌,和木制的破舊櫃子,好在收拾的還算幹淨。
倆人出去了,陸辰一路舟車勞頓,乏極了,脫了鞋子躺在了單人床上。
“操!!”
頭頂松掉了一塊水泥滓子,險些砸到他臉上。
床又太硬,褥子潮濕,陸辰實在受不了,一骨碌爬起來,想出去找個旅館。
小叔已經離開,看來是去接那對母子了。
陸辰頭一天來,不熟悉路,只得作罷。
他走到書桌前,坐了下來,額角冒出一圈汗,于是彎身打開跟前的大鐵風扇。吹出來的風遠沒有它頓挫的扇輪轉動聲大。
陸辰哪住過這種鬼地方,渾身不舒坦,拉開書包鎖鏈,掏出耳機,挑了幾首歌聽。
外面夜色深重,知了的聲音聒噪不堪,漫過了陸辰耳朵裏的音樂。
這時,手機屏幕亮了一下,陸天發信息給他:[辰兒,別忘了把那小雜種的照片發給我。]
陸辰短暫“嗯”了一聲,覺得陸天說的也不完全正确,人其實比他們還大了好幾歲。
陸辰擱下手機,靠在吱呀作響的椅子上胡亂想事,眼皮開始上下打架。
第二天,他是被窗簾透進來的陽光給刺醒的。
小叔回來了,待在偏房,裏面傳來一個女人虛弱而不失尖利的聲音。
是那個小三不錯了。
陸辰有些鄙夷,從椅子上起身時,滑落了一塊薄毯,破的棉絮都露了大半。他用指尖提起,嫌棄的扔回椅子,朝外走了出去。
昨天夜裏下了雨,泥巴路霍的又髒又黏,陸辰繞着走到了水泥路上。
隔壁住着昨天給他們開門的老太,見着陸辰,爽朗大笑:“小男蹶兒,你醒嘞?”
陸辰一陣頭疼,不看她,直接點頭。
老太太十分熱情:“你叔接了俺們小夏跟他媽,昨個晚上三點多就回家嘞。”
她喋喋不休,說小夏在麥田幫忙,她要給人送飯。
陸辰轉念想到什麽:“婆婆,我能跟您一起去嗎?”
他還沒忘,要給陸天拍幾張小夏的照片。
老太太欣然答應,帶着他一起去了麥田。
六月初,天氣已經熱了起來,陸辰走了一會,後背起了一層汗。
十幾分鐘後,兩人到了地方。
雨後的麥田,空氣清新,跟潑了墨的水彩畫一樣。
遠遠的,他看到一個身材纖瘦的男生坐在水泥路邊,身後圍着一群跟他年齡相仿的十八九歲男孩,染着黃毛。
老太太扯着嗓子喊:“小夏~”
男生回頭,嘴裏叼着一顆狗尾巴草,眯着眼睛,陽光從他的頭發穿過,落至睫毛,投在他眼睑上一片剪影。
他微笑了笑,路邊野草上的蜻蜓蹁跹着飛到他的肩頭,憩在他的白T。
陸辰怔了好幾秒鐘。
很快,他反應過來,這人就是小叔的私生子了。
不僅不醜,還帥死了。
男生先應了老太太,再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走到陸辰跟前,看了他一眼,頓住,純黑色棒球帽,湖藍色T恤,灰色運動褲,明明那麽簡單的穿着卻說不上來的朝氣蓬勃。跟他,阿迪,黃毛完全不一樣的氣質。
“你醒了啊?”于修夏道。
陸辰又是一愣,靠,聲音也好聽。
“哦,你好,我叫于修夏。”
陸辰微皺眉:“什麽?”
“修舊利廢的修,夏天的夏。”
“嗯,陸辰,星辰的辰。”
于修夏還想再說什麽,陸辰後退了幾步,很不耐煩。
他以為陸辰嫌他身上的汗味,局促的抹了一把頭發,吹着一記響亮的口哨,那群黃毛一窩蜂哄笑了起來:“走喽,吃飽幹活!”
陸辰繼續鎖着眉。
黃毛們狼吞虎咽的吃完了飯,于修夏挑了一塊荞面糖包,遞給陸辰。
陸辰昨天睡的不好,一大早又被黃毛吵的頭疼,正煩躁,打開他的手,糖包骨碌碌滾到了自己腳邊。
于修夏定了一刻。
陸辰也是。
這時,有人拍着于修夏的肩膀,陰陽怪氣:“于哥,人家城裏的大少爺,吃不慣鄉下的粗茶淡飯呢~”
陸辰冷哼一聲,懶得搭理這群鄉野小痞子。
于修夏手足無措,陸辰這身衣服他看不懂牌子,卻也知道價格不菲,能折他媽一個月的醫藥費吧。
陸辰從兜裏掏出紙巾,嫌惡的蹲下身子擦了擦自己蹭了糖稀的鞋子。菲拉格慕最新款運動鞋,一雙一萬三,能抵于修夏他媽大半年的醫藥費。
而于修夏穿着老婆婆自個做的布鞋,沾滿了泥巴。
陸辰就盯着他的布鞋看,看的于修夏臉色更白了,這時,黃毛扳過于修夏的肩膀:“于哥,走,幹活去!”
于修夏邁着大步離開了。他們開始用鐮刀割麥子。
鳳陽縣一半種稻,一半下麥,現在六月,正值小麥收割的季節。
陸辰悄咪咪的盯着于修夏,覺得他太瘦了,那麽細的手腕握着鐮刀竟也不含糊。
他們在比誰割的麥子多,于修夏手速極快,陸辰擔心他別割了手。
瞎的。
因為于修夏很快就把黃毛們甩出老遠,回頭看他們的時候,眼睛笑的彎彎的,額間的汗珠“吧嗒”滴在了脖頸裏。
陸辰眼神回避了一瞬,太陽逐漸毒了起來,他往回走去。
陸天的電話便打了過來。
“喂,辰兒,見了那雜種嗎?是不是跟塊黑炭一樣,媽的,我爸要是敢把他帶回家,我就去跳樓!”
“哥,你得失望了,他不黑。”特別白。
“什麽?”
“而且……”陸辰眼前浮現出于修夏那雙漂亮的鳴鳳眼,“長的挺不賴。”
陸天那邊要砸了手機。陸辰只好先挂了。
他回了住所,陸天發信息囑咐他找機會好好整理于修夏。
白天裏,他不由多打量了房子一眼,水泥地長了青苔,門前的大黑狗已經遲暮。
說實話,他是第一次見這種地方,他以為農村都像他姥姥家一樣,住着一幢大別墅,開着一個大花園,沒事牽着薩摩耶遛彎。這麽寒碜,倒是出乎他意料。
所以,哪哪住着都不舒坦,他準備跟小叔說明,今天晚上去住旅館。
于修夏這個時候回來了,他站在陸辰身後,衣服汗透,沾着黃澄澄的麥穗,手裏握着一瓶汽水,輕咳了幾聲。
陸辰讓了路,等他走出幾步遠的時候,拿出手機——“咔嚓”。
于修夏聞聲回頭,又是“咔嚓”一聲。
陸辰端端正正的舉着手機,整個人都僵了,卧槽,沒他媽關快門聲!
于修夏眼神冷冽了下去,看了他好一會,問:“你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