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狼狽
狼狽
李叔停了車,陸辰讓他稍等一會。
三塔南路的公交車站這個點人不多,于修夏抱着膝蓋,木納的盯着來往的車輛看。
陸辰走到他身邊,先輕咳了一聲,于修夏擡頭,眼睛裏爬了紅血絲。
陸辰以為他哭了:“你……沒事吧?”
于修夏搖了搖頭,聲音沙啞:“沒,有點困。”
他昨天沒睡好,在三塔路公交車站斷斷續續數了一夜的車轱辘。
陸辰想起陸天說的十點半關別墅大門:“進不了屋嗎?”
他坐在于修夏身邊,已經準備好給陸天打電話,讓他開門。
于修夏回答:“不是。”
陸廣宇公司裏忙,很久沒有回家了。陸天讓保姆早早關門,他有時下班晚了,會被鎖在門外。
第一次時,于修夏多按了兩遍門鈴,保姆雖不敢得罪陸天,但也怕于修夏找陸廣宇告狀,吓得趕緊開了門。
陸天再折騰,也知道孰輕孰重,沒有吱聲。
再後來幾天,于修夏站在路燈下,不再敲門。
也許只是某一刻,他擡起頭時,夏天的夜空沒有星星,他突然意識到這裏不是中離村了,住哪裏都一樣。
他便走到三塔路,坐在空無一人的公交站臺,數着汽車轱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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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本想找個賓館住下的,太累了,數車轱辘數的不小心睡着了。
他沒想讓自己過得太慘,看着太可憐,他一個人,不對自己好,還能指望誰,否則也不會那麽努力的生活了。
沒有比接受憐憫更傷人尊嚴的事情,最起碼,于修夏不會讓自己模樣太差:“我自己不是很想進去。”
陸辰看了看他,又問:“你為什麽在田螺園上班?”
“做兼職,掙生活費。”
“什麽?”
“高三的生活費。”于修夏重複。
二中是公立學校,學費親民,但生活費資料費什麽的,就沒法細算了,處處用錢燒。
“小叔不是不給你。”
“我不要給的”,于修夏語氣堅定,“我自己掙。”
陸辰心裏好笑,他打兩個月的工,估計還不夠田螺園幾盤子佛手肚膛的錢。
他不知道,于修夏并沒有去補習班,一天要做很多兼職。上午發傳單能掙65塊,下午蛋糕店打雜50,晚上再去田螺園做四個小時的服務員95,一天幹滿13個小時,差不多能掙兩百塊錢,多勞多得。在中離村的話,兩百塊錢,他至少要擺一個多星期的地攤。
可兩百塊錢還不夠陸辰喝下午茶時點一塊蛋糕。
而于修夏早晨吃兩塊錢的油條,中午在打工的地方有什麽吃什麽。
陸辰不想跟一頭倔牛讨論這些,沒結果:“你,那什麽,要不——”
“我回去了。”于修夏并沒有等他說完,站起身,往別墅的方向走去。
陸辰怔了片刻:“嗯……”他剛才有要問于修夏跟不跟他回去,他怕陸天繼續為難他。
于修夏不想有人看到他太狼狽的模樣,即使陸辰已經看到很多次了。
兩個人各自轉頭離開。
陸辰打開車門的時候,于修夏突然又跑了過來,他一把拉住陸辰的胳膊:“哦,對了,那個女生,她的裙子多少錢,我賠給她。”
“那你估計要多打兩個月的工了。”
于修夏臉色變了變:“你看不起我?”
陸辰只是不想讓他賠沈雨晴的衣服錢,也不是他單方面的責任:“不是那個意思。”
于修夏仍拉着他的胳膊,順勢一用力把他推進了車裏。
陸辰打了一個趔趄:“靠,你故意的吧!”
于修夏承認,笑了笑,走了。
陸辰一口氣悶在了胸口,他剛才居然覺得于修夏可憐,傻逼兮兮的想把人帶回吳泾鎮。
“操,瞎的!”
半個小時後,李叔把車子停在了一幢別墅外,陸廣洲和一個穿着旗袍的女人站在鐵栅欄處。
陸辰下車,站定,喊了一聲“爸”,又看着女人,語氣三分客套七分生疏,“王阿姨。”
女人勾唇一笑:“小辰回來了啊,你看,我跟你爸最近比較忙,一直沒空看你,實在抱歉了。”
陸辰不鹹不淡的說:“沒事,我也剛回上海沒幾天。”
女人上了車,沖他招了招手:“你跟你爸好久不見,應該有很多話要說,我就不打擾了。”
李叔把車子打着火,送女人離開。
陸廣洲轉而打量了他一會,沒削沒罵,主要是,他削了,他爹也削他。
“聽說你跟你小叔去了滁州?”
“嗯。”
“那孩子跟你們過來了嗎?”
“跟了。”
兩人一問一答,走到客廳,陸廣洲解開領帶:“你小叔做沒做親子鑒定?”
陸辰擡眸看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麽意思?”
陸廣洲回答:“沒什麽,你小叔自個心裏有數。”
陸辰見着他爸心情格外浮躁,他不說,也沒繼續往下想,上了樓。
陸廣洲喊住他:“小辰,你覺得你王阿姨怎麽樣?”
“比你上一次找的漂亮,沒你上上一次找的實在。”他真想問陸廣洲沒有女人不行嗎,忍住了。
陸廣洲點頭:“知道了,你剛考完試,早點休息吧。”
陸辰回到卧室,拿着書桌上他媽媽的照片,絮叨:“這位美女,你老公又給你找小姐妹了,你總不能指望你兒子天天跟他鬧吧,你沒事不能多托幾個夢,吓吓他嗎?”
說完,他自己笑了一會,仰面躺在床上,突然想,于修夏真回去了嗎,他會不會跟陸天掐起來……
七月份,上海逐漸熱了起來,陸辰回到了闵行的公寓。陸廣洲跟陸廣宇兩兄弟去了江蘇,他們準備在高新區劃下一塊地皮,建立以陸氏為基礎的一系列工業園,拓展資源鏈。
陸辰沒人管了,心裏別提多舒坦,他跟陸天計劃暑假找他堂哥們,去三亞避暑。
那之後,他雖去了小叔家好幾次,卻再也沒見到過于修夏。
陸辰有一次沒忍住,問陸天:“于修夏最近沒有回來過嗎?”
陸天一提到于修夏就不爽:“他打工的地方提供住宿,野在外面了……不是,辰兒,你丫別提他了成不成,真他媽晦氣!”
“我媽最近要從我姥姥家回來,這雜種估計是怕了。”陸天他媽自從知道于修夏的存在後,氣回了娘家。
“我媽這幾天打電話給我爸,讓他帶那雜種去醫院做親子鑒定呢。”陸天想起了這一茬,抱着手臂湊近了陸辰,“那個三兒說雜種是我爸親兒子,就真是啊,別他媽是跟其他人生出來的種,非要貍貓換太子,飛上枝頭當鳳凰!”
陸辰神色一變,吃驚的看了陸天一眼。
“可我爸不願意去,上趕着當冤大頭,我就不明白了,那野種怎麽還成了他心裏的寶貝疙瘩!”
“嗐,不說他了,辰兒,考完試,我們再聚一聚吧,到時候來我家,那啥,把沈雨晴也喊過來。”
陸辰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
七月中旬,二中進行了暑假前的最後一次考試。
剛一考完,陸天就纏着他,要在別墅的花園裏燒烤。
陸辰應下。因為場地選在陸天家,人意在沈雨晴,他只請了他同桌孫小決,班長盧文,及陸天稍微熟眼的幾個,總共六個男生,五個女生。
保姆提前準備好了燒烤架和新鮮的蔬果蝦肉,擺了五六個大圓桌。
另外在後花園的玻璃棚子裏布置了個小舞臺,陸天準備自彈自唱,在沈雨晴跟前裝孫子,哄她開心。
當天,不算太熱,盧文跟孫小決一直圍着燒烤架忙活。
陸辰拿着一串面筋,默默的站在他倆身後,排隊等人給他烤。
“爸爸吆,你動手能力跟你那張嘴不成正比啊!”孫小決吐槽了陸辰一句。
“兒子,乖點幹活,你下學期的物理卷子我包了。”
“靠,爹你真霸氣!”孫小決一把子扔掉手裏的肉串,奪過陸辰的烤面筋,咧嘴一笑。
陸天過來給沈雨晴拿肉串,找了半天只找到一架子的烤面筋。
十點鐘的夜空,星辰稀疏,微風輕拂,花園裏飄來陣陣茉莉的清香。
衆人坐在草地上,喝了幾打子啤酒,和傭人新醒的幹紅,談笑風生,好不惬意。
陸天看着氣氛剛好,站起了身,清了一會嗓子:“咳咳,接下來,我——”
“吱呀”一聲,院子後面的大玻璃門被人推開了,一個白色的身影立在舞臺左側。
一夥人擡起頭,紛紛看了過去。
于修夏站直身子,一臉茫然,不知道自己這是誤入了什麽妖精的盤絲洞。
最帥的那個妖精首先喊了他一聲:“于修夏?”
于修夏越過一個個人頭,和七色的小彩燈,與他遙遙相望。
時隔半個月,陸辰再次見到于修夏。
于修夏頭發長了很多,随意的綁了個低馬尾,耳畔滑下了幾縷,垂在脖子裏,一雙鳴鳳眼微微眯了起來,掃向衆人,随即,臉上挂出一個好看的笑容:“抱歉,打擾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