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如自救
不如自救
于修夏搖頭:“我不會彈。”
“可以學。”
“你為什麽要送我禮物?”他不懂。
陸辰也不懂,煩躁的說:“你不要就扔了。”
于修夏微笑了笑,把吉他小心的放進黑包裏,想着大少爺可能一時興起買了,新鮮勁一過又不想要了,先給他收起來吧。
陸辰去堂屋,喝了那碗涼透的粥,胃舒服了一些,火速洗好澡,睡回地鋪。
木窗被風吹的哐當作響,陸辰閉了好半天的眼,沒睡着。
“陸辰……”于修夏低低喊了他一聲,帶着試探的意味,“你睡着了嗎?”
長達一分鐘的沉默後,陸辰回答:“沒有。”
“好像要打雷了。”
“嗯”,陸辰頓了一會,想起于修夏怕打雷。
“你怕打雷嗎?”
“不怕。”
“閃電呢?”
“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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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于修夏想了會,“你怕蛇。”
靠,哪壺不開提哪壺,陸辰在黑夜裏瞪了他一眼。
“我怕的有點多了呢。”于修夏不高興道。
陸辰翻了一個身:“比如呢,你還怕什麽?”
他也就随口一問,于修夏在認真回答:“鬼。”
“鬼?”陸辰要被他逗笑。
于修夏知道他在嘲諷自己中二迷信:“就是鬼。”
“我初中時偶爾去村裏的養殖棚——那種養豬養雞鴨的棚戶房,晚上有人看夜,會在旁邊蓋個小屋子。養殖棚後來廢棄了,小屋子沒人,我會過去住幾天。”
“我……跟人打架怕我媽知道,所以要躲起來。”
陸辰知道他在撒謊,沒有拆穿。
“有一次,下了雨,我被打雷聲吵醒,閃電從屋子裏的小天窗劈下,我看到屋角縮着一個小鬼,他抱着膝蓋,渾身發抖,發現有人看他,吓的躲到了桌子底下。其實,我也怕他啊……”
“胡說八道。”陸辰聽他說完,總結一句。
所謂的小鬼,是于修夏臆想中的自己。
“但是我是真怕鬼呢。”
“人有時比鬼可怕。”
于修夏大概贊同他,不再胡言亂語,乖乖的交疊雙手,閉上眼睛。
窗外,一道白光從白楊樹林裏劈下,擦着夜色炸了開來。不一會,天角滾出個悶雷。
門口的青石板噼啦啪啦的越敲越響。
于修夏身子明顯一個激靈,發懵的看着閃電打到窗口,下意識的想躲進櫃子或床底下。
陸辰行為先于意識,在黑暗裏摸索着按住了他的手,清醒過來後,想收走。
已經晚了,于修夏緊緊攥住他的指尖,手心裏的冷汗緊密貼住他的掌紋。
陸辰又抽了兩回,沒用,于修夏不準備松手。
“你幹嘛?”陸辰耐心耗盡。
“這樣,不會害怕了。”于修夏執着且認真的說。
陸辰覺得他好像把自己當成了溺水者的浮木,沙漠裏的一眼虛妄清泉。
到底沒再忍心,索性好人做到底,挨進于修夏,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輕拍了拍:“好了,別怕,我陪着你。”
于修夏愣了片刻,有些呆滞的點頭。
閃電之後,悶雷一個比一個響,十幾分鐘後,終于停了下來,外頭只剩瓢潑的大雨。
于修夏也終于恢複精神,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
陸辰回到地鋪。
翌日早晨,天光晴好,六點多時,西方甚至挂出了一道彩虹。
于修夏已經沒有昨天流露出的半分軟弱模樣,圍着圍裙在廚房裏忙活。
陸辰是被一陣舀米,和面,和鍋碗瓢盆碰撞的叮咣聲吵醒的,廚房離于修夏的卧室很近。
他有起床氣,揉了揉發酸的額角,大小姐的矜貴又上來了,走到廚房,想對于修夏發火。
人剛好端着一盤煎蛋和小油條出來,看到他,送了一個燦爛的笑臉:“你醒啦?”
陸辰的火氣瞥回肚子裏。這天早晨,他們的早餐十分豐盛,除去煎蛋油條,還炒了兩盤青菜,一盤辣子雞,煮的八寶粥,附加芋豆糕。辣子雞沒放辣椒。
陸辰簡直受寵若驚,于修夏尋常都是拿鹹菜打發他的。
“你……沒在粥裏投毒吧?”他不敢吃。
“投了,老鼠藥,幾公斤呢。”于修夏揶揄他,抓了一個芋頭糕,塞進嘴裏,“你快別吃了,有個好歹我還得費勁埋了你。”
陸辰冷哼一聲,洗漱後吃了飯。
他原本準備見過孫小決就回上海的,眼下卻猶豫了。
其實,在這裏待着也沒那麽糟糕。
接下來的幾天裏,他早晨和于修夏去集市賣西瓜,下午牽着大黑去田地裏溜達,晚上摸知了猴,當然,他沒啥實用,不搗亂算是最大的幫忙了。
一個星期後,陸廣宇給陸辰打電話,說他談生意要經過滁州,到時順路接上他們。
陸辰擡頭看了看于修夏:“小叔來這邊辦事,說要接我們回上海。”
于修夏蹲在院子裏,正拿着水管子給大黑沖涼,水是溫熱的,從他指間漫過手心:“嗯,那回吧。”
還有一個月就開學,他要打工,又要複習高二的知識,确實不能再荒廢時間了。
陸廣宇跟陸辰定了具體時間,三天後過來中離村。
老太知道于修夏要走,沒了先前的不舍和擔心,第一次以為是沒有歸期的離別,現在知道他還能随時回來,心态自然變了。
她張羅着給于修夏餞行——農村裏沒什麽太熱鬧的活動,無非大家坐在一起吃吃喝喝。
阿迪和黃毛他們特意去壩子的沙河裏撒網,收獲還不錯,捕了十幾斤的鲫魚,還額外抓了幾條黃鳝。
老太把鲫魚刮好鱗腌了起來,第二天晚上時,一半鈍了湯,一半伴着面炸的酥焦。
于修夏從阿迪家搬了幾打橘子汽水。大概八點多時,老太的院子裏拼了三四個方桌,大家夥從家裏各帶了東西過來,水果,小點心,調的小菜……不一會,桌子就放不下了。
陸辰終于知道百家飯怎麽個吃法。
七月的夏夜,微風陣陣,白楊樹從屋頂冒出片片蔥籠的葉子,月亮穿過青瓦礫,灑在地上團團斑駁的影子。
阿迪開了一打雪花啤酒,跟黃毛他們對瓶吹,于修夏怕喝醉出醜,跟月月用玻璃杯碰着橘子汽水,陸辰則嫌棄啤酒廉價,口感不好,只默默吃飯。
将近三個小時後,老太困了,于修夏吩咐衆人收拾幹淨院子,跟她告辭。
他出了院子,擡頭看了一眼墜滿繁星的天空,步履輕盈,很開心的樣子。
陸辰猜不到他究竟開心什麽,走到家門口時,停下。
“怎麽了?”
“抽……”陸辰話頭一停,“沒事,你先進去。”
于修夏打開門,走了幾步,回頭說:“你進來屋裏抽吧,外面蚊子多。”
陸辰聞言,沒跟他客氣,進去,靠在牆根,從兜裏摸出打火機,點着了煙。
于修夏全程看着他,并沒有任何不适。
陸辰被他看的別扭:“你有話要說?”
于修夏走到他身邊,擡頭認真的打量了他一會:“煙抽着什麽味道?”
“沒什麽味。”
“能讓人很爽嗎?”
陸辰把着煙:“怎麽,你想試試?”
于修夏不喜歡有人在他面前抽煙,可陸辰抽,他非但沒覺得不舒服,還挺好奇。
可好奇歸好奇,他不會試:“還是算了吧。”
陸辰對着于修夏緩緩吐出一個煙圈,白霧潑在他的臉頰上,很快散開。
于修夏咳嗽了一會,眼圈微紅,臉上愠怒。
“就是這味,嗆人。”陸辰偏着頭,低下肩膀,拉近他和于修夏的距離,“但吸的人是很爽。”
這一刻,他心裏有點惡念,想撥開于修夏的頭發,用手指攆住他的疤痕,讓他疼死。
于修夏後退幾步:“我先洗澡了。”
說完進了屋。
陸辰後知後覺到,這麽作弄于修夏,多少有點過分了。
那一夜,于修夏沒像之前一樣絮絮叨叨的跟陸辰說話。
陸辰耳朵樂得肅靜。
陸廣宇起初說三天後來接他們,實則推遲了兩天才來,臨時有事耽誤了。
他趕到中離村後,去墓地看了于琴,當天下午就帶着于修夏和陸辰出發回上海。
這一次,阿迪,月月和老太把于修夏送到村口,沒再像第一次那樣感傷,只不停的囑咐他好好照顧自己。
阿迪一直盯着陸辰看,用口型問他,你說的還作數吧。
陸辰沒點頭,也沒搖頭。
阿迪咧嘴一笑,似是料定陸辰不會食言。
他們不好太耽誤陸廣宇開車,看着差不多了,跟于修夏擺了擺手,離開。
于修夏看他們走遠了,抹過身子,看着陸辰,小聲問:“你跟阿迪對什麽暗語呢?”
“他讓我照着你。”
于修夏從鼻子裏冷哼一聲:“犯不着。”
“我也沒答應他。”
于修夏換作一副認真的神情:“陸辰,我不用別人幫我的。”幫了他還不起。
“別自作多情,沒人要幫你。”
“嗯,那就好。”
于修夏這輩子一不需要憐憫,二不需要有人救。
憐憫讓他看着有點慘,他自認為一個人受點苦和罪,無可厚非。再者有人救,不如自救。
“不用你罩着,但我們可以做朋友。”他對陸辰說。
陸辰最不缺朋友,多于修夏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