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離開

離開

醫院裏,一個人的死亡宣判很簡單——“抱歉,我們盡力了,請節哀。”

這于一個家庭而言卻是無法擔負的重量。

于修夏在那一刻可以說是木然的,大腦神經無法銜接眼前的事實,于是自動規避為,那不是真的,那怎麽可能。

但很快,手術室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病床上躺着的人已用白布蒙上身子,被一衆醫生護士推到他們跟前,把死亡以最直觀和殘忍的方式呈現給他們看。

人,是死了。

陸廣宇死了。

于修夏後知後覺的終于認清這個事實。

陸廣洲緊随其後出來,手裏拿着一沓子文件,經過于修夏的時候,擡眸看了他一眼,跟着醫生離開。

于修夏艱難的挪動步子,想确認病床上蓋着白布的人是不是陸天宇,陸天一把将他推開。

病床被護士推進了太平間,于修夏再跑過去時,似有千斤重的大門合上了。

他眼睛忽的黑了一瞬,腳上一軟,坐倒在地板上,再沒有勇氣打開那扇門。

下午時分,醫院開出死亡證明,陸廣洲聯系殡儀館,約定好時間接運遺體,并以最快速度選好墓園。

之後,看着如石像一樣僵化在地板上的于修夏,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起來,回去吧,你在這也幫不上什麽忙。”

走廊裏人來人往,不時有人回頭看着臉色蒼白的于修夏,搖了搖頭,低聲竊竊私語。

于修夏如一尊提線木偶,回到了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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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天眼眶通紅,和一衆人坐在客廳,一起商量着喪事的舉辦流程。

他淡淡的看了于修夏一眼,可能太累了,沒力氣再鬧,又死氣沉沉的抹過身子。

陸廣宇是車禍意外死亡的。他頭天談了一夜的合同,終于跟甲方簽署協議,只休息了那麽短短幾個小時,就匆匆趕往上海。

司機臨時有事回了老家,陸廣宇只好自己駕車。一路開到天津路段時,不幸遭遇一起連環車禍,原因是一輛小轎車躲避突然闖了紅燈的電動車。陸廣宇當時位于車流的中間位置,腦袋直接撞進前車玻璃上,當場休克。

其實,以他的開車技術,原本多打一把方向盤就能避免禍事,但他當時已屬疲勞駕駛,加之事情發生的太緊急,便錯過了最佳避險時機。

陸天和齊娟情緒都不穩定,整個喪事落在了陸廣洲身上。

他怕影響陸辰考試,壓住媒體,這事先瞞下了他。

當天晚上,陸廣宇的遺體被人從太平間移出。

于修夏跟着陸家人過去,想近一點看看他,被齊娟給趕了出去。

回到家後,陸天大鬧一通,齊娟哭的肝腸寸斷,指着于修夏,罵他是掃把星,克死自己的親媽以後,又來禍害他們。

于修夏全程緘默,想哭,又不知自己配不配哭。

他前所未有的嫌惡自己,如果那天他拒絕陸廣宇回來,就不會遭遇這場車禍。

齊娟和陸天需要一個情緒的發洩口,把過錯推在他身上,他自己也全然麻木的接受。

葬禮前的那兩天,他過得渾渾噩噩,陸天怎麽罵,齊娟怎麽折騰,他都不再有多餘的反應。

就這樣,第三天,各色人物聚集在陸家別墅,葬禮有條不紊的進行着。

下午,陸辰匆匆結束最後一門考試,趕了過來。

于修夏穿着一身黑,隐在人群裏,沒有人注意到他,更不會有人承認他跟陸廣宇的關系。

陸辰遠遠的看了他一會,心髒某處刺了一下,但他只是走到陸天身邊,站定,一起候在出口迎賓。

直至天黑,吊唁者終于散盡。

于修夏默默的走到大廳,看着一排排花圈和未燃盡的長明蠟燭,眼神空洞。

陸辰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他身後,半晌,喊了他一聲。

于修夏反應很遲鈍,直到陸辰搭住他的肩膀,才回了一下頭。

陸辰問:“你沒事吧?”

于修夏輕搖了搖頭。

“那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是去公墓寄存骨灰盒的日子。

于修夏機械的點頭,陸辰不知道再勸什麽,轉過身子。

剛走到門口,于修夏叫住他:“陸辰……”

陸辰停住腳步。

“他走之前,想聽我喊他一聲爸。”

“我當時想着來日方長,下次再喊。”

陸辰緩緩回過頭,看到于修夏用力咬着嘴唇,快咬出了血,卻并沒有落出淚來。

“你說”,他的聲音在劇烈顫抖,“我現在喊晚了嗎?”

陸辰回答:“不晚,小叔他能聽到。”

“嗯,那我明天回中離村數星星,他就能聽到了。”

從前,姥姥告訴他,對着夜空數滿一千顆星星,就能實現一個願望。

這其實是他睡不着時,姥姥用來哄他打發時間的随口一句話,可他當了真。

“陸天說是我害死了他。”

“不是,這是意外。”

“他問我,為什麽死的人不是我。”

于修夏聲音很輕很輕,聽的陸辰心髒狠狠一顫,他走到于修夏身邊,伸出胳膊,抱住了他,溫柔的撫着他的後背:“別聽他瞎說,他只是無法接受小叔的死,跟你沒有關系。”

“我也這樣勸過自己。”于修夏說:“但是,好像沒什麽用。”

“倒不是真怪自己同意他回來,就是……”

“我怪自己沒有在他回來之前,告訴他,我并沒有怨過他。我很後悔。”

他說完,陸辰覺得後背“吧嗒吧嗒”被什麽打濕了,于修夏攥住他的手,哭了,哭的安安靜靜。

許久後,他松開陸辰的胳膊,眼睛裏沒了淚水,只是有點腫。

這半天下來,陸辰疲憊不堪,安撫過于修夏後,跟陸廣洲回了公寓。

于修夏拾掇好情緒,也回到樓上,陸天僵着身體,正站在他房間門口。

于修夏沒心情應付他,索性轉過身子,準備找個賓館住幾天。

陸天冷哼一聲,打開于修夏卧室的門,一把撈起他的衣服,和書桌上的紙筆資料等,大跨幾步,走到護欄處,一揚手扔了下去,再折回頭,把于修夏經常拉來拉去的行李箱一腳踹到了他跟前。

“于修夏,你他媽還有臉在這裏待嗎?!”

“還想禍害誰,嗯?”

“你媽破壞別人家庭,你跟別人搶爸,害的我們好好一家子變成這樣,是不是很得意,你他媽是不是高興死了?!”陸天最後幾句話幾乎破音,看他的眼神恨到了極致,好一會,抹了一把臉,大概是哭了。

于修夏靜靜的站在樓梯口,沒說話。

因為動靜太大,一樓的齊娟着急慌慌的趕了過來,跑到于修夏身後時,猛的推了他一把,于修夏打個趔趄,險些摔下樓梯。

齊娟抱着陸天,哭了一會,指着于修夏說:“你滾,從哪裏來的滾回哪裏去!”

“陸家的大門不歡迎你!”

她越說越悲痛憤怒:“你留在這裏還惦記着什麽,陸廣宇那點遺産?”

“我今天把話撂在這,陸家的東西,你一分都別想拿走!!”

于修夏聽她說完,不知怎麽的,心裏反倒釋然了,他扯了扯嘴角:“阿姨,你說不讓我拿,我就不拿嗎?”

齊娟額頭青筋直跳,哆嗦着手指點着他:“你,你……”

陸天已經沖了過去,一把揪住于修夏的領子:“我操你媽的!!”

他擡起拳頭朝于修夏的臉上砸去,被于修夏躲掉,更惱火了:“你他媽還是個東西嗎?!我爸因為你死了,因為你!!于修夏,你個雜種,我告訴你,休想從陸家拿走一毛錢!!”

他洩恨一樣踹了于修夏一腳,于修夏當即跪倒在地,皺了皺眉。

陸天瘋了一樣,擡起腿又朝他腹部狠狠踢去。

于修夏沒再讓他,反而被他那一腳踹醒了神,一股腦爬起來,扯住陸天的頭發,把他絆倒在地,騎在他身上,拳頭子雨點一樣落了下來。

齊娟吓壞了,趕忙跑過去拉于修夏,卻被他一胳膊推開。

于修夏眼眶猩紅,臉上的表情隐忍而可怖,這些天以來的壓抑,痛苦,無助一下子湧進胸口,将他的四肢百骸嚼的粉碎,他大吼着:“我想嗎?”

“我他媽想嗎?!”

“我想來這裏,想待在這個家嗎?”

他一拳拳落在了地板上,而不再往陸天身上砸,鮮血順着他的指縫流出,他已經感知不到疼痛:“我想讓他死嗎?我想過成這樣嗎?我他媽又做錯了什麽?”

“我……”于修夏聲音開始發哽,他生生忍住,深深的閉上眼睛,不想再說下去了。

陸天躺在地板上,怔了,一旁的齊娟也被震懾住,似乎都沒想到這些天以來,一直默不作聲的于修夏,會有這樣情緒失控爆發的時候。

漫長的沉默後,于修夏眼神恢複清明,周身高度緊繃的神經也慢慢松弛下來。

他站直身子,看了一眼陸天和齊娟,拉起自己的箱子,一步步走下樓梯,然後在他們疑惑,憤懑,不知所措的目光裏,把衣物收拾進箱子。

再擡了一下頭,看着樓上的母子倆,平靜的說:“放心吧,陸家的錢,我一分都不會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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