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長本事了
你長本事了
他拉着行李箱走到了三塔南路的公交車站,微擡起頭,上海的夜空沒有星星。
他果然不喜歡這裏。
于琴去世的那一晚,握住他的手,只跟他說了兩句話,一是對不起,二是請求他跟陸廣宇一起離開。
但現在看來,于琴的選擇是錯誤的。無論出于對他的愧疚,想給他找條出路,還是為了報複陸廣宇,她都沒真想讓那個男人不好過。
可惜,世界上賣不得後悔藥,也走不了回頭路。
于修夏獨自坐了一會兒,放空大腦,短暫休息平複了片刻,開始思考自己該何去何從。
而後意識到,除了回中離村,他并沒有第二個選擇。
陸廣宇走了,陸家不會再有第二個接受他的人了,當然,他也不會再回去。
不屬于他的地方,陽光再如何燦爛,也只會灼傷他的眼睛。
但他需要找一個人,如果真從這裏離開。
幾分鐘後,于修夏坐上公交車,此時已經晚上十一點多。
他不确定陸辰有沒有休息,平時這個點,他絕不會打擾他,今天是個例外。
他站在公寓門口,跟值班的保安大叔打了聲招呼,保安大叔認識他,陸辰給他補課的那段時間,于修夏經常十一點左右出入公寓。
大叔打開電子門,給他放行。
于修夏道謝,往陸辰住的樓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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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沒有直接上電梯,而是站在花壇邊,撥通了陸辰的電話。
鈴聲響了很久才有人接通,陸辰的聲音很沙啞,語氣很不耐煩。
于修夏知道他擾人清夢了,在陸辰問他是誰時,趕忙回答:“我,于修夏。”
陸辰将起的怒火瞬間熄滅,頓了一會:“怎麽這麽晚了打電話?”意識到什麽,又問:“是不是陸天又找你麻煩了?”
于修夏回答:“不是。”
“那怎麽了?”
“想見你。”
陸辰翻過身子,揉了揉發暈的額角:“見我做什麽?”
于修夏笑了:“想你了啊。”
陸辰嚴肅道:“于修夏,你是有病嗎,沒事就去睡覺,別在這亂撩撥!”
“陸辰……”于修夏仰頭看着十二層亮燈的窗口,“我有話要說,有點多,不知道誰能聽。”
陸辰壓住起床氣:“別打太極,要說就說。”
“嗯”,于修夏聲音很輕很輕,想到什麽說什麽:“你知道嗎,陸辰,不久之前,我對生活有了新的規劃和長久的打算。我原先是不敢想太多的,多了得不到,會不好受。”
“我想好好高考,想上大學,畢業了再找一份不錯的工作。我是有過不大好的經歷,身邊也沒什麽可以縱許我任性的人,我只想努力的把生活過得哪怕簡單普通一點。”
“可是這樣都變得有點難了。”
于修夏說完,眼眶幹澀,喉嚨跟灌了鉛塊一樣沉重。
電話那邊,陸辰的困意完全消弭,斟酌了一會,說:“于修夏,你別亂想,只是沒參加高考而已,大不了再留一年,或者出國,小叔……他以前就有讓你留學的打算。”
“嗯。”
“他對你肯定有了妥善的安排。”
“嗯。”
“我爸是小叔遺囑的見證人,明天會帶着律師去別墅,我問過他,遺囑的宣布條件之一,你要在場……”,陸辰不知道自己心慌的說這麽多做什麽,“總之,現在乖乖睡覺,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好。”于修夏仍然笑着,“但是,陸辰,我現在想見你。”
“我那天說喜歡你,是認真的。”
陸辰:“……”
“還有,我其實也不是同性戀。”
陸辰沉默了幾秒鐘,問:“于修夏,你打這個電話究竟什麽意思?”
“問你接不接受我,問你我還有沒有機會。陸辰,你是我的打算和規劃之一,我想确認一下,是不是我想要的真的很難得到。”于修夏停滞一會,“陸辰,我在你樓下。”
陸辰一骨碌起身,臉色凝重,走到落地窗前,擱着窗簾,看向樓下朦胧單薄的身影,半晌說:“于修夏,你多大了,不知道這個世界除了對和錯,還有第三種善意的謊言?你非要把一條路走到死?”
“是。”于修夏回答。
“呵……”陸辰輕笑出聲,他或者早就知道于修夏性子裏的倔強。他們之間在于修夏說出喜歡這兩個字時,只剩兩個選項,要不你也喜歡我,要不你滾蛋,根本不會像他所以為的那樣,冷靜之後,只要不開始,還能回到原點。電話那邊只剩呼吸聲,許久後,于修夏說:“我在樓下等你,來不來随你。”
“我要是不去呢?”
“那以後就別見面了。”
陸辰眼神冷冽,忍住火氣:“于修夏,你長本事了,會威脅人了!?”
于修夏怕他別氣的挂掉電話,盡量把話說完:“我只等你一個小時,你不來,我真走……”
“嘟嘟嘟”,刺耳的忙音穿進他的耳膜,陸辰果然挂斷了電話。
于修夏的眼睛一直粘在12樓亮燈的地方,能想象到此刻陸辰臉上是怎樣的憤怒和冷冽。
他能做的只有時不時低頭看一眼時間,一分一秒的看。
他絕沒有強人所難的意思,他只是在教會自己死心——陸辰是這座城市裏他唯一割不斷的牽挂。
只有切除掉這最後的貪心,他才能回歸原本的生活,不再因為心裏的惦記而難受沉郁。
他是在逼自己做出抉擇和斷舍離。
于修夏呼出一口氣,抱着最後一絲期待繼續等着,但他其實并沒有任何信心。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終于12點半了,窗口的燈還在亮着。
于修夏想,再等他一會吧,他可能還在猶豫。
就這樣,一直枯耗到淩晨一點多,陸辰仍然沒有下來。
接着,12樓窗口的燈光也滅了。
那一刻,于修夏覺得,全世界的燈好像也跟着滅了。
挫骨切膚的失重感将他生拖進萬丈深淵,那裏,只有黎明前的永夜。
算了吧。
他點開陸辰的微信頭像,手指僵硬,半天才打出幾個字:[我走了,再見。]
而後,掏出電話卡,扔在了旁邊的垃圾桶裏。
陸辰站在黑暗的窗前,在看到于修夏拉着箱子轉身的一瞬間,無意識的沖到大門口,一把攥住了門把手,心裏有個聲音瘋了一樣的叫喧:“他要走了,他要去哪?”
“他就是想見見我……”
“見見又能怎樣?”
“只見見他……”
“大不了……”
心髒的一隅,在狠狠跳動,簡直要跳出胸膛,但只短暫幾秒,複慢慢回歸正常。
“呵”,陸辰最終松開緊攥門把的手指,骨節用力到發白,“我他媽才是瘋了吧。”
他重新在心裏羅列砝碼,現在和過去一樣重,天平未曾發生傾斜。
幾分鐘後,他躺回床上,把手機按了靜音,扔在枕頭邊,慢慢的阖上了眼睛。
翌日清晨,他猩紅着一雙眼睛,跟衆人一起去公墓寄存陸廣宇的骨灰盒,一切處理妥當後,已經下午。
陸天和齊娟狀态不大好,陸辰提前把他們送回了家。
而這之後,他沒再見過于修夏。
沒幾天,陸廣洲帶着律師宣布遺囑,進行遺産的最終分割,附帶了一張于修夏放棄繼承權的書面證明,白紙黑字,尾處落着他的名字。
陸辰看到那三個字時,怔了一剎,終于意識到,于修夏那天晚上已經做好回中離村的決定了,是來跟他告別的。
他好笑于修夏真傻,到底從哪裏覺出他對他很好的。
明明他拒絕範雨晴時,還記得紳士的送人上車,溫柔的哄了她一會。
可對于修夏,他連拒絕的話都說的冰冷無情,沒有一絲溫度。
明明他那天只想見他一面,他卻因為他笨拙的威脅置了氣,竟是連最後的那句再見都沒有去回複。
陸辰心裏各種滋味湧出,憤怒,慌張,後悔,扭捏,凝成一根繩索,縛緊他的心髒,每跳一次,偷偷的疼一回,卻不知究竟在疼什麽疼。
可憐他,有一點心疼他,想跟他做朋友……
“是,可憐他”,陸辰維持着他心裏的天平,“有一點心疼他……”
至于做朋友,大抵是真不可能了。
陸辰放棄掙紮,在于修夏離開的一個星期後,終于妥協給他發了信息,告訴他,他那天最終還是下了樓。
于修夏沒有回。
陸辰便打電話,是空號。
他說句軟話,認個錯,于修夏卻不再笑一笑,繼續待在他身邊了。
陸辰有了沖動,想去中離村找于修夏。
陸廣洲卻阻止了他,跟他說:“那孩子不會回來的。”
“你小叔去世之前,開口請我幫過忙,讓我多照顧照顧他。”
“我在這之間跟他聯系過兩次,他拒絕了,堅持不跟陸家再有任何聯系。”
陸辰擡眸看了陸廣洲一眼,許久後,點了點頭,打開車門,走了下來。
陸廣宇是于修夏來上海的紐帶,也是他在這世間唯一血脈相連的親人,紐帶斷了,依于修夏的性子,決計不會留下來的。
退一萬步而言,他真願意留下,陸家也不會接受他。
陸辰只是沒有想到,于修夏可以做的那麽絕,果然一條路走到死,換了號碼,不回微信,把自己從頭到尾跟這座城市,這裏的人,徹底分割。
陸辰心裏的後悔完全被莫名的憤怒取代。
他和旁人關系的疏離或親近,主導權從來由他拿捏,但他也沒因此而随意踐踏過誰的真心實意,一切冷熱順其自然。唯有一個于修夏,他想好好的維系下去,那人卻不給他們留一絲餘地。
那就算了。
陸辰最不缺朋友,多于修夏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
七月份,上海已入酷暑。陸辰的公寓樓下新移植了幾棵白楊。
這種樹的生命力極其頑強,原本已經垂死枯敗,可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裏,又枝繁葉茂起來。
有一天晚上,陸辰從孫小決那回來,經過花臺,聽到不遠處的白楊樹梢傳來一聲蟬鳴。
他停住腳步,想仔細再聽聽。
卻只聽到一陣噴泉的水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