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元祖
元祖
這是米氏心法。
當年米驀山給阿幺啓蒙,教的就是這個。那時候她不用心,所以學得不好,每日只知道胡鬧。米驀山也不惱她,只細細地一句一句講來。教她怎麽打座,怎麽運功,怎麽吐納,她有些是明白的,偏要鬧他。
米驀山帶着她的那五十年都未閉關,是以,雖然她在山中五十年不得出去,可也并不覺得寂寥。
那是她自重生以來,最開懷的時光。
有幾個瞬間,幾乎忘記自己并不是真的阿幺。
啾啾見李姿意臉色不對,拉拉她的袖子:“怎麽了?”
她搖頭,只叫啾啾聽講。
自己靜默站在一邊。等講法完了,匆匆拉着劉老頭問:“這心法,自太虛立宗以後就沒有改過嗎?一向都是這個?”
劉老頭說:“從未有改呀。”
“太虛是幾時立宗?”
“你來拜太虛,卻連太虛是幾時立宗都不知道?”
“請劉爺爺指教。”她以前哪在乎這些。每天忙活自己的都來不及,頂多也只知道幾個修門經過了幾代,現下是什麽人掌權。
“太虛,是大歸年間立宗。”
“開宗師祖是哪一位?”
“開宗師祖名諱自不敢提,多年來只對外說是元祖。但你如今已是太虛弟子,到可以和你講一講古。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臨江君的名號。”
“我沒有。”李姿意聲音微微顫抖:“他是什麽人?竟從沒有聽聞。”
“他是原米氏子弟。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時,米氏在的時候,我都還沒出生呢。後有一年大災,米氏沒了,還與霍家、衆世家結了仇。天下人都只道,米氏就此算是完了,幾千年的世家,說沒完就完了。可不知道怎麽,過了八百多年,臨江君從地府裏爬出來似的,開山在此地開設了太虛。”
“後來呢?”
“後來病逝了。”
胡說。米驀山才不會病逝,她在寶定年間,還見過米驀山。
那時候,他身上雖然沒有多少修為,但好在康健,雖然痛失了愛徒,可一定還能再活很多年。至于修為麽,慢慢地自然就又有了,天下的事,起起伏伏起起伏伏,有伏自然有起。
只問:“那是哪一年的事?”
劉老頭說:“寶定三百三十二年冬。我記得清清楚楚,那時候我已經入了門,那年雪可真大啊。山上足有一整年沒有放晴,我在長日峰,還未結丹,一開始,每日早上都要鑿開厚冰才能取到溪水,後來整條溪水都凍住了,只好以桶取之,燒柴火化開。還有一同入門的新弟子活活凍死的。那時候山上事多呀,上山的弟子們也顧不到下山的事,我們便自己挖了坑,随便埋了。”
說着十分悵惘:“綿延大雪壓得松樹都挺不直。山上的靈物都凍死了好多。臨江君那一死,太虛難啊。各大姓與他本來就是舊仇,雖然世族不在了,各姓的人也交雜地入了各個門派之中,但人做了壞事,就會心虛。且因為當時已立牢山,因修事害人無度之事縱多,牢山羁押了不少,以至于得罪了不少門派。
他在時忌憚他幾分,誰也不敢妄動,到底他可是天下無雙的臨江君呀,可他一死哪還有怕的,只恨不能把太虛連根拔去。彼時,臨江君座下又只有帝尊一個徒弟,帝尊往下,全是比他不濟的,寶玲珑吧,向來修為不高,徐無量呢,那時候也未大成,為了撐起太虛,帝尊當年實在苦得很。那是什麽日子呀,恨不得日日都有人上山來‘讨教’,一出手便說要生死不計,傻子也知道他們是要幹什麽。連番下來,那人哪能好呢,又不是神仙,新傷舊傷一層層,但也不敢給人知道。就是那些年,才落下了病根。但誰也沒能打死他。咱們太虛便又緩過來了。”
啊。是這樣。就這樣死了。
李姿意不再多問,轉身往自己屋舍去。拿了斧頭在山壁陡坡上砍了幾顆樹,劈開了爬到屋頂去,把那個破洞補起來。她早計劃好了,今日把屋補上,再假作修習心法的樣子,在屋裏呆一會兒,她現在沒有根骨,也沒有靈脈,心法是學不了的,但不作樣子,恐怕惹人懷疑。
坐上了屋頂,補完了洞,她放下工具,休息了一會兒。
這裏地勢險峻,弟子群居之處也只是稍稍比別處要平坦一些而已,從屋頂上再往下看,仿佛身處在天穹之上。
這天地與千百年前應當并沒有什麽不同。
只是桃花依舊,物是人非。
米驀山也死了。
這世上再沒有米驀山,她再也不能說:“我要告訴給師父知道”這樣的話。
不過,本來她就不曾有機會說這樣的話,五十年也不過是偷了別人的。
說起來也是奇怪,明明幾百年在太虛山來來往往,人就在身邊,可不去在意就一丁點也不知道。回想起來,也隐約聽過幾次徐無量提起開山那位,但只稱為元祖,她對于古去的人,也并未有太多好奇心,且大約因為隔着一輩,也并未受米驀山的教導,徐無量提起帝尊到是更多一些。
李姿意坐在屋頂,望着遠處山脈間的雲霧出神。
天地看着如此浩大。
可實在也太過于寬廣。叫她覺得寂寥。
坐了一會兒只聽到身後有人叫:“你坐在那處做什麽?”
回頭看,青年站在屋後的山坡上,正仰頭看這邊。不知道站了多久,身上全是落雪,看打扮,應是之前在山中見過的那個男子,青年凝視她又問“你為什麽哭?”
她低頭摸了摸臉頰,确實是有些濕意。只胡亂說:“沒有什麽。”
青年過來,站在屋下,伸手給她:“來。上面風大。”因屋沿高,微微掂了掂腳。頭上不發的帶子,在臉頰邊微微飄動,唇紅而不妖,眸清而不冷。
她心裏煩悶,便不多說,只走到屋檐邊,徑自跳下來,收起斧頭回屋裏去。
青年并不以為然,站在門外問她:“是受了什麽委屈?”又說:“世間一切,皆是修行。不要為瑣事傷心。”他身後背着大竹簍,裏面是些新鮮的青菜蘿蔔什麽的,似乎是來送東西的。
見她不理,他又說:“是不是覺得山上清苦?所以有些想家?心法修習其實也不難。你用心些,一定早早地就能結丹下山去了。到時候,也可能回去看看親人。”
李姿意不耐煩:“我全家都死光了。世上再沒有在意我的人。還看什麽呀。”她如今性情不知道怎麽的,時好時壞。自己有時候也無法控制。
青年噎住,一時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只默默站着。
許久了才又開口:“你怕沒有帶被子吧,其實我過一段就要長日峰,到時候我給你帶……”
“我自己帶了。”李姿意看他,覺得他有些奇怪,兩個人素不相識的,哪就這麽親切:“多謝你的好意。不知道你是哪一峰的師兄,拜在哪位尊長門下?”
這時候劉老頭出來了,見他來,喜笑顏開,拉着他走,幫着他去掉籮筐,說:“今次算得上是大豐收,一顆顆長得又肥碩又水靈。”提着菜便往屋裏去。打斷了兩個人說話。
拿走了菜,劉老頭與青年兩個人一個在屋內,一個站在屋外,讨論着蘿蔔要怎麽種,白菜又要怎麽種。
“今年的甘蔗怎麽也種不好。”青年講話語氣平緩從容:“不然可以做些蔗糖。”
“這山上的天氣,要處甘蔗實在是該有些為難的。不如種別的,不怎麽挑時節的。”劉老頭出主意,也不待客,說完便去剝蘿蔔皮擇菜忙活了起來。
青年早就習慣,只拿着空簍子,又轉到李姿意門前來,李姿意關了門,他想,大約是在修習心法去了。
他到也并沒進去,只站在屋前,看着雪地上那些雜亂的腳印。
他先前在屋下站過,留下深深的兩個坑,坑邊又小小一對是李姿意的,這樣看,就像兩個人并排曾在那裏站過一樣。
許久,有別的弟子出來,他才轉身走了。
下山路上,含羞草從他衣領裏鑽出來,拍着葉子,摩挲個沒完,不知道在說什麽。
他聽了,只說:“我問了,她說她有了。想來,換洗的衣裳也是有的。她雖然不着調,但其實有時候最是體貼,想什麽都周全。”
頓了頓又說:“之前老白狐死了,留下一張皮子,到是沒有用。我下次來,問她冷不冷,她要說冷,我就剛好把皮子給她。”
含羞草好不着急。葉子都要搓出火星來。
“要是她說不冷怎麽辦?”青年有些遲疑:“怎麽會不會不冷,她最怕冷了。”嘀咕:“剛才興許就是太冷,才會坐在那裏哭。她還小呢,哪吃得了這些苦頭。”
但還是擔憂起來:“或者她是要嘴硬的。”怕那皮子也送不出去了。
微微喪氣:“沒想到這些事,這麽為難。”
一路躊躇不已。
終于走到山腳,擡頭望着上面肩膀微微下墜,顯出頹意,悵惘地對肩膀上的含羞草說:“我原不該來的。”
一開始,想着,只遠遠地看一眼,後來覺得,頂多,再走幾步,再多看一眼背影就好,結果呢,之後就會想,要不再來看看,她住得好不好,缺些什麽。免得受苦。
就這樣,多一步,就會忍不住再多一步,一步步再不能停。
“但我心裏實在太歡喜。”他輕聲說:“歡喜極了。”眼眶紅着,臉是笑的,卻落下眼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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