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張石
張石
李姿意大步過去,她在這些男孩子、男人們的臉上看到了興奮、恐懼與躊躇。新弟子加了舊弟子,山上一共有五十多人。就算不認識這些人,也能輕易地從外型上将他們區分開來。
雖然經過了這麽多天之後新來的也跟乞丐相差不大,但舊弟子要更頹廢。他們眼裏要麽沒有希望,要麽只剩偏執。
見她走過來了。也不等她走近,年紀最大的那個舊弟子便惡狠狠地質問她:“你們把劉老頭殺了!?”
人群站在一邊,她站在另一邊,這種場景她已經不是第一次經歷了,世上并無新事。
李姿意一個一個掃視人群中的新弟子們,反問:“我殺他?我能殺他我還在這兒跟你們廢話?”
新弟子比那些老弟子對她的感覺要更好一些。
此時也有人試圖為她開脫:“她是個女子,又沒有修為,怎麽能殺了劉老頭呢?我看殺劉老頭的人多半已經走了。既然得手,還留在這裏做什麽?月哥兒人很好的。”
引得同伴們也想起李姿意平常是怎麽對大家的,也出聲應合為李姿意說話:“對呀。九哥兒雖然心法解得有理,但修為真的是差到令人發指,一個多月下來,半點長進都沒有。而兇手呢,修為那麽高,那肯定是從外面來的,現在已經得手必然早就走了,你們找自己人的麻煩幹什麽?并且那個路寅受傷動不了,啾啾和月哥兒本來就是常去看他的,今日也在一處有什麽好奇怪?”
“那剛才月哥兒沖到屋子裏看我們幹什麽?”有人質疑。
“我找啾啾啊。”李姿意說:“日前她私下和我說入道辛苦,我今日不見她以為她自己下山去了。心裏着急。後來找了一圈,才發現她在路寅那裏,并沒有下山。”
這到也說得過去。這些弟子終于對她不再那麽防備,也再不提要審問的事。
“我們還是想想,怎麽去找上尊們報信吧。”
“怎麽報信呀?我們又不能下山,一下山就算是私自出山門,不能再做太虛弟子了。”有新弟子小聲嘀咕。
于是便有別的人說:“那我們等着吧,尊上們一定很快就會發現這裏出事了。”
也有人反對:“如果能發現,早就發現了。從上山到此,尊上們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到,可現在劉老頭的血都冷了。也沒見有尊上來呀。”
這時候有些老弟子不知道在嘀咕什麽,之後竟然起身收拾東西就往山下去了。
“你們幹什麽?”有人連忙跑去攔他們。
打頭的那個看着有五十多歲的樣子,跟着他的幾個人沒有五十也有四十多了。表情冷靜,答說:“我們要走了。山上出了這樣的事,即不能走,又無尊上前來,恐怕不吉。且我們多年也無建樹,其實心中早生退意,只是一年年耗在了這裏,不敢面對入不得道的現實而已。今日就當是上天啓示我等吧。”
他們中,許多人已經在這裏呆了三四十年,從上山時十多歲的少年,變成了一無是處的中年人,可結丹之事還是遙遙無期。
新弟子一時嘩然:“可你們已經盡了這麽久的力,何不再等兩年。我們也聽聞,有人幾十年不成,已到耄耋之年時,突然一日悟道得升,之後入道之路一馬平川,遠勝于其它入道早的人。”
中年人笑得苦澀:“三修界中這樣的人一個手都數得過來,可一直盤桓不得結丹直到老死方休才是多數人的結局。我自問,沒有前者的運氣。若此時醒悟,回去娶妻生子延續香火也還算來得及。再等上幾年,可就真的完了。”
言罷只向新弟子說:“聽問你根骨不錯。可修道之路從來殘酷,就像我,當年我根骨是最好的,照常理也該是最有前途的,可不知道為什麽卻偏偏卡在了入門上,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當年與我相比不值一提的人都上山入道拜在尊上座下為弟子,春風得意,獨獨就是站在這裏的我,毫無出路。我此時心境,等有一天,你們大概會懂。”
說着推開擋着自己的人,便往山下去,揚身對身後的人說:“若在出山路上遇到太虛弟子,我們也會幫着你們将這裏的事通報一聲。”見他們真的要走,人群中有幾個遲疑的舊弟子,猶豫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望着這些人的背影,留下的每個人表情都很沉重。
新弟子們之中難免有一些也在擔憂着,如果自己像他們一樣過了四十多年,也仍不能入道時,又該如何?
但到底現在才剛來而已,還有多的是時間——大部份人都這麽想。于是很快這種沉悶便淡去,換作對此時處境的憂慮:“他們下山之後,只能取直道下太虛,也沒法往上山報信的。”
“所以他才說,如果遇到太虛弟子呀。”
“那現在怎麽辦啊?”
“等着呗,還能怎麽辦。”
大概都相信兇手不可能在這裏,大家放松起來,因風雪太大,有些人索性回到自己屋子裏去。還有些心沒那麽大的,心中有些存疑,呆在禾場沒有離開。
有人叫剩下的人:“去我屋子裏烤火吧。”大家求之不得,呆在一起總歸是安全一些。
李姿意也被拉着一起:“月哥兒,快來呀。”
弟子住所狹小,八個人呆在一起是有些擁擠,但也熱乎。
大家下意識的,都不提兇案的事,只說些閑話,但顯然人人都心不在焉。
李姿意并不多話,默默地烤了一會兒手,突然地說:“這個事也真是奇怪。”
所有人都立刻向她看來,急切地問:“怎麽奇怪?”
她不着痕跡地觀察每個人的神色:“殺劉老頭的,不可能是太虛中人。可若不是太虛中人,怎麽能進入太虛之界,太虛的上尊卻不知道呢?這裏到底是大宗門,除了守山道的鎮獸,還有護山的禁制重重。不說潛進來一個修為高深一擊即殺的修士,就一只野蚊子都難闖入。”
“這麽一說,也是啊。我們太虛又不是那種無名小修門,怎麽會讓人說闖就闖?”
“那到也是。”
“那兇手是哪來的?”
大家面面相觑。
有一個遲疑着說:“說不定兇手就是太虛弟子。與這個劉老頭有什麽私怨。”
“長日峰與別處不同,雖然我們在這兒裏面覺得沒人管我們,但這裏內松外緊。我聽聞為防長日峰新弟子随意來去,或是有太虛境內的異獸妖獸闖入傷人,是有設禁制的。甚至太虛一般弟子未領差事未得授印,也都不能随意出入此處。不論是何來歷的人或獸,要是強行闖入,必受禁制之害。”李姿意說。
“你怎麽知道這麽多?”有人問:“不會是編的吧。”
李姿意瞟了問的人一眼,收回目光落落大方:“我可是太梵山洛氏後人。說到哪裏都查得到的人家。這些事總是知道一些的。還不至于要騙人吧。”
便有人八卦:“難怪你是女子也能上太虛,原來是世家後人。”大家紛紛驚嘆。
世家雖然都不在了,但其血脈在普通人眼中,仍被高看幾分,大概是餘威未散吧。畢竟關于世家如何厲害的傳說,不是一次災難就能滅絕的。
“那既不是山外來人,也不是太虛中人,會是什麽人呢?”
這下大家都不說話了。
氣氛一下詭異起來。
因為現在人人心中都有隐約有了想法。但沒有人想說出來,只覺得可能性不大,又扯起旁的閑話。
到是人群裏有一個少年開口:“我覺得,一會兒那些下山的人,就要回來了。”
他長得普通,皮膚微黃,頭發枯如稻草,雖然年紀小但家境想來是不好,滿面風霜,似乎是叫張石?李姿意沒見過他幾回。因他不像別的人喜歡向她求教,平常也不太與人來往,很老實。
這邊正說着,便聽到外面有嘈雜的聲音。
李姿意跑到門口看,那些下去的舊弟子們一臉茫然,站在禾場上,似乎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下山,怎麽走着走着又回到了這裏。
“兇手還沒有走。你也是這麽想的吧?”張石站在她旁邊,低聲說:“卻不知道藏在哪裏呢?”
李姿意沒有應聲。
屋裏的人都跑去,向那些鬼打牆又走回來的舊弟子詢問情況。只聽得那些舊弟子指關天空喊:“原來是有陣法把我們困住了。”
衆人擡頭,空中确實能看到隐隐異樣霞光。
李姿意也跟着走出了門,她一出門便直接向路寅的屋子走去,但并不走太近,只遠遠圍着看了一圈。屋子周圍并沒有腳印。門也仍然關着,未見異樣。
但就在這個時候,卻聽到有人尖叫:“殺人了!殺人了!”
李姿意立刻順着聲音大步跑去。
死的是之前還在和大家一起烤火商讨案件的一個新弟子,不過頃刻的功夫已經仰面倒在了血泊之中。頭邊就是燃燒着的篝火。
死的不是那些單獨的人,而是一直和大家呆在一起的人?!就死在大家一起呆的屋子裏。
這實在令李姿意感到意外。
她擠上前去,飛快地查看了死者。他傷在咽喉,一刀斃命,當時應該是來不及呼救的。
而這屋子門開着,站在他死的地方,能看到禾場上和那些老弟子說話的同伴,也就是說,當時如果有人哪怕只是回頭看一眼,兇手都會被發現。
兇手冒了很大的風險。
“都把匕首拿出來!”
大家應聲而動,沒有人推诿,可身上搜幹淨,誰刀了也看不到血跡。
“一擦就沒了,這也不可信吧。”有人說。
“有沒有人看到是誰動的手?”有人大聲詢問在場的人。
李姿意退到一邊。看向在場的所有人,兇手就在之前屋中一起烤火的八人之間。這件事起碼證明了她覺得兇手在新弟子之中是對的。
很快大家就開始相互佐證人死時自己在哪裏,和誰在一起。
每個人都有人證,證明自己在人死的時候,并不在屋裏。
大家面面相觑。有人怯生生地問:“兇手能殺劉老頭,修為那麽高,要讓我們看不見他也很容易吧。他可能就潛伏在山上躲在哪裏,看我們相互指責。”
這時候張石說:“我們就早點面對現實吧。兇手就在我們新弟子之中。并且就在屋裏一起烤火的這八個人之間。此時我們這幾人中,一定有人撒謊。”一時大家神色各異。
“可劉老頭修為了得,如果是新弟子怎麽能殺他?”立刻有人質疑。
“這個兇手即然存心潛伏進來,怎麽會沒有準備?世間術術、符文、陣法博大精深,也未必就沒有邪門歪道的道法。但他現在既然用的是利器殺人,說不定那法子已經不好使了,或者是在殺劉老頭的時候全廢完了也不一定。現在只是能困着我們而已。”張石大聲說:“只要我們小心再不分散,也不必太怕他。”也就是說任何人都有可能了。
大家看看周圍的人,不由自主地退開幾步。連李姿意身邊的人,也讓開了一些。
李姿意并不在意,只是突地問張石:“你怎麽這麽肯定是‘他’,而不是‘他們’?”他沒有與那個兇手打過照面,不知道兇手沒有其它人相援助,不會知道有幾個人,并且:“此時每個人都有人證,最起碼都是兩兩相證,那我覺得,對方不止一個人才對呀。”
張石到不見慌張,看了她一眼,反而皺眉想了想,說:“這麽一說也是。”到是那幾個只有兩個互證的人緊張起來:“不是吧,我們真的什麽也沒幹呀。”又拉其它人:“我就站在你們後面呀,聽你們問舊弟子發生了什麽。”
張石伸手示意他們稍安勿躁:“現在暫不提這些。我保證若是真兇,絕跑不掉,若是沒做,也絕不會受冤枉。”
他講得有條有理,大家相互猜忌,卻是對他有些信任起來。大概覺得,他說破這些,一定不會是兇手。
“你既然說得這麽頭頭是道,那你說,我們現在怎麽辦?”有人問。
張石說:“先時我以為,兇手是為殺劉老頭而來。現在想想,其實不對。若是為了殺劉老頭,不用等到現在。一定是為了殺別人。”
“殺他?”張石身邊的人指向地上倒的那個:“這也太扯了吧。如果是要殺他,何必先殺劉老頭呢,直接不着痕跡地把人殺了,然後下山去不就好了嗎?”
“如果我沒猜錯,兇手一開始也不知道要殺的到底是誰。正是不确定,所以要先殺了劉老頭。沒了劉老頭礙事,然後才能不受其礙地慢慢試來。”張石說:“後來這兇手一定覺得第二個受害之人是自己的目标,這才衆目睽睽地這麽冒險行事。”
“既然這樣,為什麽在入門試中不殺呢?”還有人在問。
旁邊的人不耐煩:“你沒聽着說嘛,過過腦子呀,人張石不是說了嘛,兇手不知道要殺的是誰,想想也是啊,上了山都費了一個半月,才開始動手且仍不确定,要先殺劉老頭為保險,說明這個目标也有僞裝,使得他疑惑。你想想,人原就防着他了,入門試那一會兒功夫他哪能在那麽短的時間找到人呢?”
被罵的人很不高興,梗着脖子說:“行,那你們這麽聰明就說說,接下來怎麽辦?地上這個死的,他殺對了沒有?我們安全了沒有?”
大家下意識擡頭,天上霞光仍在。“對方是施術人,但陣法不破他自己也是出不去的。既然這陣沒有撤,說明兇手有辨別的手段,現已經發現自己這次殺的人,并沒有殺對,還沒有撤陣離開。”張石說道。
一時大家表情又晦暗下來。
有人氣道:“這怎麽辦?他豈不是要一個一個地殺到對為止?”
“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張石說:“我們自己先把他的目标找出來。”
李姿意冷冷看着他,曉得他說了這麽多,只有一個目地。卻不是真的要找人。
想也知道,像他心思這麽深,在山上如花了這麽久也不見效果,可見他要殺的人實在太過穩當,沒有露出馬腳。既然是這樣,他怎麽會指望這些一被煽動就聽信的人能幫他找出正确的答案呢?
他的目地其實很簡單——也很歹毒。
此時張石站在人群中,回首向她,微微露出一個笑容,竟顯得有些燦爛。随後放下議論紛紛的人,走到李姿意身邊,輕聲說:“你現在殺我,實難一擊即死,只要我受傷,他們就會覺得,你就是兇手,什麽洛家的身份,只是為了叫人不懷疑你的僞裝而已,此時出手傷人是因被我拆穿。他們為自救,在我唆使之下,必合力誅殺于你,甚至你的好友們也難逃。
你若不殺我呢,他們在我引導之下,很快就要自相殘殺,不死到最後一個不會罷休。這樣一來,殺沒殺對也不重要了,反正最後所有人都會相互疑心而死的。我嘛,甚至連一點風險都不用再冒了,事情都不用親自辦就如願以償。
你看,世人如此愚昧,是不是很好笑?不過,事雖至此,你一個女子,也不會是我要殺的人,只要你跪下來,好好的求我一求,說不定我就放過你。”
李姿意擡頭看他,驀然一笑:“你機靈是夠機靈,可是到底年輕,做了一件得意的事兒,忍不住太愛顯擺了些,看這一大通講解得。卻有一件事你不知道。我呢,一生最恨別人吓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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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