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羨慕他?
第34章 第 34 章 你羨慕他?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賀雪權腳步生生釘在原地。
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原來即便他不生病,即便他不會死, 他也不會是我的了。
怪不得一定要解契。除卻心灰意懶, 原來還另有新歡。
兩人是何時的事?
是了,必然新近不久,上回乘白羽離開紅塵殿時, 親口說過與那位李閣主清清白白。
原來是新歡燕好。
一縷新歡, 舊恨千千縷。
“你怎麽了?”
乘白羽自殿中奔出, 疑惑, “怎麽忽然間臉這麽蒼白?”
“……”賀雪權喉間沸沸然,一時竟然說不出話。
“境界不穩?”
乘白羽立在原地不動,“我召藍護法來?”
許久,
“不必。”賀雪權啞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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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急,他着急想離開的心思沒有掩飾, 關照的這兩句多敷衍, 多像例行公事。
他是将死之身, 也是幹淨之身, 剔除所有舊時羁絆, 奔赴而去,是麽。
思緒翻滾,凝凝然不知所終,最後賀雪權難以扼制地想到自己, 回想乘白羽和自己的初相識, 卻無論如何記不清。
呵,心底響起一道嘲諷的聲音:這就是乘白羽拼着最後一口氣也要另許他人的緣故吧。
不記得了,你什麽也不記得, 他自然要去找記得住的人。
你心上不放他了,自然會有旁人把他捧在心尖。
賀雪權終于一動未動,沒有問。
“喔,”乘白羽道,“陵寝就選在承風學宮東南的荒沼吧,你記得有空去下封陣。”
“好。”賀雪權聽見自己說道。
“好,”
乘白羽自袖中托出潔白的燈盞,“那你多保重,我先走了。”
說罷毫無留戀,一息一刻也不停留,駕燈離去。
“好。”
“我會保重。”
“你……”
賀雪權踽踽獨語。
你如何,你需不需保重,往後再無須我過問。
那位李閣主,一定用情至深。
阿羽……不,往後這樣親昵的稱呼,也是不該用的。
乘白羽命不久矣,李師焉這樣的大能也莫可奈何,得到即失去該是如此的煎熬?卻如此義無反顧。
賀雪權閉閉眼,從随身的百藥囊中翻出一枚定心止痛的藥丸。
奇怪,方才那股錐心一般的痛感怎的揮之不去?
不應當不應當。
何物斷魂心痛?貴為仙君,一方盟主,征戰連捷,修為又一日千裏,你還有什麽不稱心之事?
這些你從前的野心一一實現,你還有什麽不滿足?
倘若有,你也不再有資格。
藍當呂來尋,
勸道:“盟主未運起靈力護體麽?落雪了。”
“是麽,”賀雪權應答之聲平靜無波,“我無事,你先去吧。”
落雪了嗎?
不是經年的眷侶相攜白首,只是素練橫斜,風雪落滿頭。
這一夜,賀雪權在紅塵殿前獨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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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白羽回到清霄丹地,一連幾日沒見到李師焉。
不見也行,阿羽也很忙呢。
少時在學宮是學過鑄器的,與外界傳聞不同,乘白羽也沒有整日玩樂,學得還算精。
尤其鑄器這門學問,當年是乘白羽的母親道曷仙子親自傳授。
後來确乎沒機會上手練,但乘白羽愛好收藏,各類名劍法器見過不知凡幾,久而久之也觀出一些心得。
可是給李師焉鑄法器,他沒敢上來便動用那兩方紅翡,只先取一些尋常玉料作嘗試。
這日新雪初霁,乘白羽閉門謝客,坐在阿舟院子小樓上忙碌。
至天青月白,好呢,又雕廢一只玉葫蘆。
唉。
“何故唉聲嘆氣?”
窗口白衣一閃,李師焉人影落在窗內。
“你這神仙,怎麽幹溜檐翻窗的勾當?”
乘白羽不慌不忙,側身遮擋着将廢棄玉料塞進袖中百寶囊。
李師焉:“呵,你這不長記性的雀兒。”
乘白羽搶白:“怎麽了?我只說神仙,沒說老神仙。”
他說話罷了,偏偏還要眨眼。
他不該眨眼,無辜極了的模樣,不知何處帶出一分純真神采,泠光流溢。
君不羨月華清輝,也不羨春水澄汀,只願守這一雙眼。
願月無虧時,春日永不凋零。
“啊,做什麽,”
乘白羽左面眼睫被輕柔吻住,“濕乎乎的。”
“明日起,習丹青,”李師焉道,“将你現在畫上,挂滿丹室。”
乘白羽預想一番,不禁寒顫:“……挺嚇人吧。”
“也是,”
李師焉從善如流,“不懸挂出去,私藏罷了。”
“……”
更變.态了啊。
變.态之中還有點溫情脈脈的意思,怎麽回事。
李師焉:
“是不能随意示人。話本上旁人的風月圖有甚意趣?雀兒,我要畫你。”
“……”乘白羽幾番欲言又止,“也是不必吧。”
“面皮又紅了,胸前脖頸,一直紅到耳朵尖,”
李師焉眉目舒展,“愛羞紅臉的人世上也有,但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耳垂也紅的男子。”
“不許說了!”
乘白羽掙開,另起一題,
“你近日在忙什麽?神神秘秘,總使阿舟、阿杳來纏我。”
“你來。”李師焉沖他攤開掌心。
乘白羽很自然将手遞去。
兩人牽着行至丹室東面一處溪谷。
“嗯?”乘白羽仰目駐足。
這裏原本空曠,因着丹室從這裏取水,清霄丹地中人為示尊敬,上游無人居住,如今依山傍水,憑空起一座院子,畫閣朱樓垂檐相向,很是工整。
“你總借住在阿舟的院子裏,”
李師焉道,“不是長久之計。我在凡間略有幾處供奉,令他們修好挪來,予你居住。”
乘白羽笑道:“要你如此費心,你的丹室便住不下我?”
“我的丹室,”李師焉目光灼灼,“你若肯來住,自然好。”
“可我想着,往後這裏是你的家,你總要有自己的住處。”
“萬一你要耍臉色給我瞧,譬如上一回,非要嗔我取笑你,你甩手使性子要去哪裏?總不能回紅塵殿。”
乘白羽:“啊。”
“來,”
李師焉又道,“添置一些仙器擺設,不知你的喜好,你來瞧瞧。”
“嗯。”乘白羽答應。
比及要進院子,李師焉教他暫先遮住眼睛,他也沒有異議。
李師焉又摸出一套衣裳,言道新居當配新衣,要與他換上,他也沒說不好。
衣裳整理妥當,李師焉牽着他一步一步往屋內行去。
“……你,”
這時候乘白羽覺出不妥,“說是讓我看看,這樣能看到什麽啊。”
“別急。”李師焉淡聲而笑。
行至卧房,李師焉松開乘白羽的手。
須臾,揮開覆在他眼睛上的帶子。
“這是?”
紅,乘白羽置身于一方赤紅天地,紅燭紅綢、紅帳紅衾。
再看自己身上,正色的玄纁紅袍,李師焉不知何時也換上。
唰地一下,意識到老神仙這是什麽陣仗,乘白羽的臉也再度變得緋紅。
“我沒只想着輕薄你,”
李師焉立在鸾鏡前,“乘白羽,與我結契,做我的道侶,好麽?”
乘白羽擡眼。
這老神仙,平素白衣穿慣的,今日穿玄紅喜袍,直似換了一個人。
不,也沒換,只是眉宇間的冷正肅穆褪去一些,顯出溫和的神色。
大約是被大紅的顏色化去了吧。
“好。”
乘白羽彎着眼睛笑道。
“好。”李師焉走來握他的手。
執手相看,兩廂心下激越不止,一時誰也沒言語。
突然李師焉思忖道:
“你該多穿些鮮亮顏色。從前你着一身綠,固然清新出塵,今日見你穿紅衣才知,”
注目良久,千言萬語,
“玉面仙帝,姮娥下凡,也不外如此。”
“說這些好聽話做什麽?”
乘白羽捏捏李師焉指頭尖,“想灌什麽迷魂湯?”
“迷魂湯沒有,”
李師焉正色,“不過我的确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什麽事?”
“披拂閣事務,”
李師焉道,
“長是由閣中幾位長□□同商議,我平日并不太約束,但明日我還是想引他們見一見你。”
“還有藏書樓、丹室,還有整個清霄丹地的秘密,禁制皆在我手。從今往後,雀兒,願助我一臂之力麽?”
“這是你的全副家當,”
乘白羽若有所思,“你這是下聘?”
“呵,”李師焉率達一笑,“那未免太薄。閉眼。”
兩人掌心相抵,李師焉的神識帶着乘白羽的,神游鬥室之外,又至披拂閣之外,再至清霄丹地之外。
太清混沌,這裏是一隅化外之地,當初李師焉是如何游歷至此,煉化秘境,成為此間主人,千百年的時光與秘辛,毫無保留,悉數閃現。
睜眼時,乘白羽怔怔然許久才回神。
“我還有一事要與你說明。”李師焉道。
“你說。”
“我屢次提及你之前的道侶,”
李師焉眼疾手快圈住扭頭要走的乘白羽,“噓,聽我說。”
“不是我不願聽,”乘白羽直言,“總覺着你語含嫌棄。”
“我不是取笑你,也不是嫌棄你,”
李師焉擁着人,俯身凝視,“我只是太羨慕他。”
乘白羽一怔。
清霄丹地獨一無二的主人,遺世獨立的谪仙,也會羨慕旁人麽?
……也須羨慕旁人麽?
“你,羨慕他?”乘白羽幾乎無意識地問。
羨慕他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