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他真傻
第32章 他真傻
這裏是翁達星。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
所以, 辛弛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蔔繪瞳孔地震。
“你怎麽會……”
似是被蔔繪眼神中的震驚取悅到,他滿意地挑眉冷笑:“你該不會在這裏幹了幾天苦活,還不知道前線在跟誰打仗吧?”
幾乎是瞬間,蔔繪便否定了這個可能性。
“別騙我, 卓疏沒理由跟你打仗。”
她對局勢不太清楚, 但明面上的辛弛還是被關押在第五星的, 卓疏若是知道他逃了出來, 肯定會将這件事大張旗鼓地處理。
他巴不得肖将軍的失誤能夠被公之于衆。
或許是蔔繪的語氣過于篤定。
辛弛翹起唇, 指尖輕輕點在她的唇上。只是一些天沒見, 紅潤的唇又變得幹燥蒼白了許多, 她總是有這種本事, 像棵雜草一樣敷衍地活着, 卻又極其頑強生命力旺盛。
“學聰明了。”他給出評價。
“如果吃這麽多虧還不聰明的話, 我應該活不到現在。”蔔繪別開臉抓住他作祟的手指,“所以,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辛弛順勢牽住她的手, 十指交握。
他的手很大很寬,指節粗粝,襯得蔔繪的手很小, 被他輕輕松松地抓握在手掌心。
蔔繪不禁有些分神地想, 權貴們之間極其流行的換血再生技術, 只為了保持外表年輕輕盈, 渾身上下每一塊皮膚都是幹淨光潔的。
辛弛便不一樣了。除了那張臉,渾身上下全是傷痕, 沒幾塊好肉。
她這般思索着沒有掙紮,辛弛的心情忽然好了許多,難得耐心地跟她解釋道:“聯邦與流匪的戰役是年年都會發生的, 但是今年打得如此激烈,一定有別的勢力在支持。”
“我有事處理,路過看你一眼,省得你最近什麽事都敢做。”他又不依不饒回歸到最初的話題,“所以你迫不及待要跟我解除婚約,是為了他?”
市長兒子和犯罪頭目“未婚妻”在一起糾纏的緋聞,引起軒然大波,鋪天蓋地都是新聞。
裴修斯還一副遮遮掩掩扭捏作态的表情,不想被他發現。
辛弛冷笑。
他看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只覺得無稽之談,但是一股無名火還是克制不住地湧上心頭了。
理智告訴他這些新聞都是文尼特政敵用來混淆視聽的手段,一邊這麽想着,還是覺得得親自過來一趟才行。
他抓住蔔繪的手指,先是嗅聞,确定沒有沾染上別人的氣味。
她的指甲被剪的很短,指腹有常年勞作的繭子,手指不算短,可比起他的手還是顯得小了一圈,很是可愛了。
辛弛的心有些癢癢,咬了一口她的指尖。
蔔繪下意識地抽了一下手,發現抽不動,幹脆任由他抓着。
他低低笑出聲,滿意地親了親她的手指,只覺得指腹有繭子也是一種可愛又特別的事情。
“文柏西都跟你說了什麽?向我說說。”
不知為何,蔔繪總覺得他的語氣有些酸酸的。
她不信辛弛人已經抵達這裏,還不知道發生過什麽事。他想知道的是更私密的,不如說,他想知道兩人之間究竟有沒有交情。
一點點都不可以。
“他代朋友向我道歉,沒別的了。”
“嗯,看來你們很熟悉。”
辛弛又咬住她的手指,懲罰性地啃咬,酥酥麻麻的疼痛感讓蔔繪有些害怕他在這裏做出什麽事。
這裏是軍隊後方,她時時刻刻都很小心,但辛弛這家夥可不一定了。
他若是想折騰點什麽動靜出來,誰都攔不住。
瘋狗一樣!
蔔繪按捺着那股酥癢的奇怪感覺,像安撫大型犬一樣跟他好聲好氣地說道:“我跟文柏西沒有任何關系。他有未婚妻,我怎麽可能跟他糾纏?最近輝民市很亂,其中原因你是知道的,我們是被有心人抓住當把柄了。”
“我們?”
“我。”她連忙換詞。
辛弛還在摳字眼:“你說他有未婚妻,那你沒有未婚夫麽?”
他都沒結婚的打算,哪門子的未婚夫!
蔔繪這樣暗暗腹诽,卻沒敢說出來:“總之你放心,在婚約解除之前,我保證不會再傳出任何緋聞。”
她算是看出來辛弛的想法,就像是護食的野獸,只要被标記過就屬于他,哪怕不碰也不允許別人動。
簡直是霸道之極。
她嘴上說着服軟的話,語氣卻是不服的。
辛弛翹起唇,俯身緊盯她的表情,黑暗中的蔔繪只能看到一團模糊的輪廓,這讓她有些不安,這次卻沒錯開目光,回以對視。
很漂亮的眼睛。
他的心稍軟,決定現在先放過蔔繪。
“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麽嗎?”他問,“你選擇了立場,卷入這場風暴之中,或許就再也無法退出了。”
辛弛輕描淡寫,卻能感受到背後蘊藏沒說出口的洶湧暗流。
蔔繪靜靜地沉默了會兒。
“我想擁有拒絕的權利。”
他聞言哼笑一聲,将蔔繪的手按在她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耐寒布料,她躁亂的心跳砰砰作響,暴露了她并不平靜的心态。
“不是‘權利’,是‘權力’。”
他耐心地教她。
“……”
蔔繪若有所思地想了會兒,雖然不太懂其中的差別在哪裏,但她相信接下來的經歷會讓她清楚自己想要什麽的。
房間又陷入安靜的沉默。
他們的聊天內容,似乎不值得辛弛為此大費周章地親自跑來一趟,但能感覺得到他并無惡意。
因此回報以善心的蔔繪提示道:“再過一小時巡邏隊就會在這附近出沒,你想出去是很困難的事,早些離開吧。”
回應她的是辛弛憊懶的低沉嗓音:“那就先睡覺吧。”
他已經有好些天沒睡着了。
渾身血液灼燒滾燙,像蟲子一般啃噬他的骨肉,徹夜的折磨難以入眠,他加了藥量才勉強睡得着。
唯一睡着的一次,他夢到了蔔繪。
赫音擔憂地提醒他不能再吃這麽多的藥物,藥被停了,熟悉的病痛又讓他難以入睡。
辛弛向來是個想要什麽就得現在得到的人。
所以他遵從直覺毫不猶豫地趕到這裏。
饒是蔔繪已經習慣他陰晴不定的樣子,還是吃了一驚:“你要在這裏過夜?你不走了嗎?”
“嗯,不走了。”
他開了個玩笑,收獲蔔繪震驚的表情,這才滿意地在她硬窄的床另一側躺下。
“騙你的。真沒良心。”
休息室的床是一張單人床,很窄很硬,辛弛高大的身體躺下後幾乎占據了床的一大半位置,蔔繪只能緊緊貼着牆蜷縮成一小條。
難道就要這樣過夜了嗎?
她恐怕一晚上都得睡不着了。
殘存的善心又搖擺不定,讓她很想小發雷霆。她腦海組織着措辭,試圖勸說辛弛睡在地上,或者她睡在地上也不是……
耳畔傳來低低的忍耐嘆氣。
他閉着眼睛,臂膀忽然鑽過蔔繪的腰間,将她撈到自己的懷中。
一陣天旋地轉,蔔繪的後背從冰冷堅硬的牆壁換成了辛弛燥熱的胸膛——她竟然被抱到他的身上,像多疊了一層三明治一樣壓着他。
蔔繪翻身想從他身上滑下來:“我去睡地上。”
“你是想被軍隊遣送回去嗎?體質這麽差,還敢貼着牆睡。”面對她的反抗,辛弛無動于衷,手臂像烙鐵一樣禁锢着她,害得蔔繪翻了個身就被壓住了。
“……”
辛弛說得沒錯。
這些天她趕得太急,吃得敷衍,休息也斷斷續續。軍隊的條件很簡陋,無論是外面還是房子裏都很寒冷,哪怕穿着防寒材料的衣服也讓她有些輕微感冒。
她已經連喝幾次營養補充劑用來維持清醒了。
蔔繪心底暗暗腹诽。
還不是因為他占據了自己的床嗎?
辛弛的身體溫度略高,她趴在他的懷中,薄被被他拽着全蓋在她的身上,像是卷住一個飯團般裹得嚴嚴實實,從裏到外都是熱烘烘的。
這個冬天實在太漫長太寒冷。
難得躺在如此溫暖的環境裏,蔔繪全身心微微松懈,強烈的睡意席卷而來,幾乎是鋪天蓋地般将她壓倒,實在無暇思索更多。
她枕着辛弛的胸膛睡着了。
……
蔔繪被智腦的提示音吵醒。
幾天的倦意被一掃而空,她精神地從床上翻坐起身,發現自己還被被子卷得嚴嚴實實,頭發亂糟糟地散落。
辛弛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仿佛做了一場荒誕的夢。
蔔繪坐在原地愣了愣,無事發生似地繼續投入到工作中。
或許是休息得還不錯,這些天都精神很好,蔔繪接連忙碌數天,名聲漸漸在軍營內部傳開了。
都說輝民工廠來了個幫手,修得又快又好,長官們都搶着用她。
維修師們也時常找她學習交流。
今日的赤紅的天空烈日,溫度還算舒适,或許是身體也暖和過來,手腳活動都沒那麽僵硬了。
午休時間,兩名維修師帶着飯來找她聊聊天,順便帶來最新的消息。
“這一場仗要打到什麽時候啊?”
“放輕松,應該最近就要結束了。”年長的維修師露出笑容,是一位中年紅發女性,“每年總要有一段時間打仗,把這些流竄的家夥全部抓起來,我們也就可以準備回家。”
年齡稍小的是剛從軍校畢業的男生,正是期待建功立業的年紀。
他興奮地說道:“要是能去前線就好了,我想申請上戰場做戰時候補。”
“老老實實在這裏修戰艦不好麽?再熬個三五年,你有了軍銜,以後一輩子吃穿不愁,若是立了軍功前途更是一片大好。”
“可是老師,您已經在翁達星待了二十多年,難道不覺得枯燥嗎?”
被喚作老師的女人不贊同地瞥向他:“等你再過十年,不,或許再過幾年,就會發現平靜的環境是多麽不容易的事情。”
蔔繪一邊吃飯一邊點頭:“我贊同高老師的話。”
“連你也這麽說。”
男生撇撇嘴,沒好氣地指指點點:“還是我幫你搶的飯,沒良心的蔔繪!”
聽到“沒良心”這幾個字,蔔繪不禁愣神,腦海裏又浮現男人冷淡的面容,似乎也是這般語氣指責她來着。
“……喂。在想什麽?叫你半天了。”
“啊。”
蔔繪回過神,手中被塞了一把鮮豔的野花,花瓣很小,約莫拇指大,黃色白色零零星星散落在綠色的枝葉間,是男生給她的。
他的笑容很不好意思:“謝謝你上次幫了我。我偷偷摘的花送給你和老師,你們一人一半。”
“翁達星也有花嗎?”她很驚訝地望向那捧陽光下明豔動人的鮮花。
高老師沒好氣地說道:“是埋葬士兵墳地的花,這小子膽子很肥,去檢查墳地監控的時候偷偷揪回來的一把。”
蔔繪:“……”
還真不知道該不該收下了。
他從梯子上跳下來,朝她們做了個滑稽的鬼臉,惹得兩人都哈哈大笑。
“蔔繪,等你回到輝民市,我會讓學弟推薦你去學校進修,你真不應該在工廠裏當個普通的工人!”
蔔繪老實巴交地撓頭:“那我得從基礎知識學起呢,還是算了吧。”
她沒上過學,也不想去上學。平民付出高昂的學費和代價,再被學校的貴族學生們欺辱幾年,還不如老老實實當個工人。
她不想自讨沒趣。
男生還要說什麽,忽然聽到飛行器嗡嗡的動靜,他們擡頭,赤紅的天上一道黑點越來越大,正在急速備降,一副極其嚣張肆意的姿态停在他們不遠的地方。
下來一位紅發黑膚,身材矯健高挑的女性,身穿黑藍色軍服,胸前的軍銜表明她的身份——是上校級別的長官。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我得借蔔繪用一用。……是你吧?”
她的目光精準落在蔔繪的身上。
蔔繪:“您是……”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卓歡焰,軍階是上校,目前主要負責A-1偵察隊和Q-4突襲隊,已經去過數百次前線。如果你在這裏待久了,一定會聽到關于我帶領突襲隊百戰百勝的名聲。”
“啊,你是卓疏将軍的妹妹……”男生驚呼道。
她挑眉,歪頭問道:“學生,我的戰績還需要加上将軍的名號嗎?”
分明看起來是一樣大的年輕人,她的壓迫感卻十足,男生立即道歉,讪讪解釋道:“對不起,我只是太崇拜将軍了。”
卓歡焰一副大人有大量的寬容表情拍拍他的肩膀:“能理解,畢竟他年紀大,沒點名聲很丢人的。”
這樣和氣地說着,她的手勁卻很大,拍得男生龇牙咧嘴,扛不住壓力連忙找借口溜了。
高老師也趕緊一同溜走,只留下被她高大身形籠罩的卓上校。
和手捏小野花的蔔繪。
卓歡焰:“……”
蔔繪:“……”
“怪不得我哥哥說太瘦小了,你真能拎得動扳手?”她探究地上下巡梭,“平時有好好補充蛋白質嗎?”
蔔繪沉默了一瞬,選擇不接她的話茬:“請問找我有事嗎?”
如果只是普通維修戰艦,大可不必親自趕過來。蔔繪相信她一定有畢竟私密的事找自己。
提到正經事,卓歡焰來了精神:“聽說你修戰艦很厲害,那你有沒有接觸過改裝?”
蔔繪不确定地問:“改裝?”
“算了,到那邊再說。”
卓歡焰不由分說地帶蔔繪坐上飛行器,以疾馳的速度飛快趕到另外一片軍區。她開得速度過快,行駛方向也很刁鑽,蔔繪生平第一回差點暈機,落地後晃了晃才站穩。
“你是第一個坐我飛行器沒吐的人。我開始相信你的能力了。”
蔔繪:“……”
這種考驗不要也罷。
卓歡焰拽着她穿過寬闊的訓練營,一路上的士兵們都恭恭敬敬地行軍禮,然後目不斜視地離開。她自顧自地念叨着給她看看大寶貝,蔔繪滿懷疑慮地跟她抵達目的地後,終于還是被滿場的戰鬥艦驚呆了。
“八倍激光束炮的機翼……”
“這裏為什麽能安裝兩個主炮塔?”
“機腹的裝置該不會是用來發射導彈的吧?”
蔔繪越是冷汗涔涔,卓歡焰越是興奮:“你果然懂行!”
看起來矯健美麗的卓上校,原來是個轟炸狂魔,把戰鬥艦全都改造成奇形怪狀的模樣,方才乘坐的飛行器甚至噴上了花裏胡哨的漆彩,不敢相信開到高空中得有多麽萬衆矚目。
“有些是我自己改裝,有些是托名師改造。一開始說你是從輝民工廠來的,我壓根沒想過找你,我還記得有個又高又壯的大猩猩,動不動就拉着臉說這個不行那個不行,簡直無聊得要命!科技實現的第一步就是想象,他那種家夥根本不懂改裝的魅力!”
她激動地揮舞着手,提起改裝的細節,眼睛亮得驚人。
蔔繪相信,她真的很熱愛機甲戰艦,言語之間驕傲溢于言表。
不過她提到的“大猩猩”,怎麽那麽像泰探呢……
蔔繪默默咽下詢問。
“我看到你給哥哥修的戰艦了,心思非常巧妙,幫他改善了殲Q5系列啓動激光炮時延遲0.5秒的老毛病。”
“技術內容都是現成的,已經有成熟的改動方法,我只不過是照搬罷了。”
戰艦陪伴多年的感情讓很多前線将領都舍不得丢棄舊型號,他們在幾波修繕中按照對方的意見,将部分零件升級到最新功能也是常有的事。
蔔繪不敢拿公司現有的技術充作功勞。
“太過謙虛不是什麽好事。”
卓歡焰挑眉向她說道:“在軍隊裏要表現,也要攬功勞。這裏可不是互相推讓的地方!”
蔔繪覺得她說的有理。
“我記住了。你說得對,我确實是個很棒的維修工。”
她堅定點頭,換來卓歡焰的大笑。她的笑聲很嘹亮,幾乎快要笑出眼淚。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可愛?”
蔔繪思索了一下。
“朋友有說過。”
她認真的态度使得卓歡焰笑得更大聲了。
兩人商議好,為了保證前線破損戰艦正常維修的進展,她每天分出兩小時的時間幫卓歡焰進行改裝工作。
蔔繪想得很通透。
改裝也是為了打贏,修戰艦也是為了打贏,哪一樣都是她的必要工作。
她當然也存了私心。
這些天卓疏都沒找過她,或許已經把她遺忘在某一隅了。卓歡焰憑借上校的身份,也可以為她舉薦,這是個刷好感的好機會。
于是接下來的這幾天,蔔繪變得更加忙碌。
在原有的工作量上還得改裝卓歡焰的戰艦,比在後勤部被市政府壓榨得更厲害。
好在卓歡焰怕她的小身板扛不住先倒下,給蔔繪單獨的溫馨大補套餐——是非常優質的營養補充劑,以及一些蛋白補品。
按照她的話來說,蔔繪吃幾個月就能長高兩厘米。
原本還想推辭的蔔繪聽到“長高兩厘米”,立即接了過來。
還有這種好事!
她的身高要比普通女性公民的平均身高矮很多,平日裏拿貨架高處的貨物都得讓機械助手棒忙,若是能長高,她願意給卓歡焰改裝一輩子的戰艦!
就這樣,接連忙碌數天的卓疏将軍,忽然記起他這些天異常安分不吵不鬧的妹妹,連忙把警衛隊隊長叫了過來。
弄清楚怎麽一回事後,他放下手頭工作,急匆匆趕到那些改造艦停駛的地盤。
然後他看到面前的龐然大物——
兩個超大主炮口,擁有超長射程激光炮塔、等離子炮、正劈裏啪啦閃爍着藍色幽光的畸形審美戰艦……令人震撼。
卓疏沉默:“……”
他就不應該讓這倆人才珠聯璧合的。
他真傻,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