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半夏小說首發

文//雲枝柚

凜冬,缙京城中落了一場大雪。

紛紛揚揚的白點讓天地素裹銀裝,一輛帶有将軍府标識的馬車從街上揚長駛過。

所到之處,只餘白雪上覆着一層車輪碾過的痕。

崇元三十一年冬,夏傾晚和母親一道離開泯縣,到了缙京城。

馬車在将軍府側門停下,管家的聲音隔着車帷透進來:“外面天寒,夫人和姑娘還請系好披風再出來。”

“勞管家記挂。”娘親徐氏略虛弱的嗓音響在耳邊,夏傾晚蹲下身将披風翻出來,伸手給徐氏系好,又将唯一的一頂湯婆子塞進母親懷裏。

徐氏咳了咳,剛要和她推诿,被少女清冷的嗓音壓回去:“娘親拿着,晚晚不冷。”

說完怕徐氏不信,夏傾晚還用指尖在女人手背上點了點,那殘存的溫熱觸感堵回了徐氏未出口的話。

女人只得抱好了湯婆子。

徐氏輕輕垂了下眼。

晚娘的性子到底是随了她父親。

……

管家常敘領着二人從側門入府,一并侯着的丫鬟婆子也跟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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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之前在來的路上在心裏做過準備,在真的跨進将軍府側門,走入那道筆走龍蛇漆滿朱紅的檀木走廊時,夏傾晚的手還是沒忍住掩在披風下緊了緊。

将軍府——明華街最氣派的大宅府邸,聖上親賜的肅忠将軍府,占地極廣,天子腳下。

門第亦是,不可高攀。

換做從前,夏傾晚大抵也想不到自己能與這裏有什麽交集。

她出生泯縣,家裏開着一家小醫館,父親是一名草藥郎中,母親是繡娘,當年生産時壞了身子,身骨羸弱。

好在父親那一手回春醫術,這麽多年,她同父母親的生活尚算平和。

可偏偏是在她十四歲這年,在夏傾晚快要及笄的時候,一向偏安一隅的父親卻奉朝廷征兵之令去了呈洲做軍醫。

此一去便是半載,期間也曾通過兩次書信,但後面漸漸就開始沒了消息,直至……最後聽到軍府傳來邸報。

邸報上的名單裏,沒有父親的名字……

這樣的情況在軍營實在太常見,往往在邸報上找不到名字的兵丁或醫者,多是……未存于世。

夏傾晚不願相信,但事實是她的确……很久未再有父親的消息。

印象裏,父親一直是很沉穩的性子,從不會讓家裏人擔心,住在泯縣這樣的小地方,隐隐還有些避世,從不主動出去太遠,離家問診,平日裏救助的也就是周圍的一些村民鄉戶。從未……

夏傾晚想着不禁斂了下眉。

記憶又回到第一次夏父離家前的那日,在夏傾晚回憶的畫面裏,那并不是朝廷第一次發布征兵令這類的東西,年前邊關戰事吃緊,北羌王族數次進犯南褚邊境,幽門十一洲那一帶打得尤為激烈……

可即便是那樣的情況,父親也沒有應征的意思,反而是在局勢松緩,朝廷發出最後一次征兵令後毅然離家。

這中間發生了什麽?

——“姑娘小心臺階。”

夏傾晚紛亂的思緒被中年男人渾厚的嗓音打斷,她擡眼,視線所及,常敘溫和地對她笑笑。

夏傾晚也勾了下唇。

方才想得太過深入,險些失态。

家中境況已經不比從前,立着的那根頂梁柱塌了,醫館自然開不起來,哪怕夏傾晚曾跟着父親研習醫術,一遭變故突生,也只能将父親交給她的醫書和藥理悉數收好,帶着同母親一起,随将軍府的人來了缙京。

此一別,是背別故裏,遠赴他鄉。

天子腳下城。

但她不悔。

母親的病,父親的……她須得尋個交代。

再說到與将軍府的糾葛,起因源于多年前,夏傾晚和父親上山采藥的路上意外救下了被人追蹤的江玄青。

現今威名赫赫的肅忠将軍彼時還是一位不甚起眼的千戶協領,在邊境受重傷帶着呈洲布防圖逃至泯縣,夏傾晚和父親将其帶回家中醫治。

結下一段善緣。

管家常敘趕至泯縣說明來意,得知将軍的救命恩人在軍中離世,留下一對孤兒寡母在家中無人照看,便奉将軍之命提出接她們來缙京。

這才有了邁入将軍府的一幕。

夏傾晚披風下的指尖松開,安靜地跟在管家身後,她性子随父,清淡沉穩,喜靜,和同齡的孩子鬧騰不到一起,平日裏多是跟在父親身邊看醫研習。

要說心性,自然也算鎮定,只是突然離開故土到這樣一處全然陌生的地界,要說心裏沒有一點惶然,夏傾晚自己都不信,但既然已經邁進将軍府的門,哪怕再是心有戚戚,夏傾晚也攏着裙擺寸步不落地跟在管家常敘身後。

一行人走過抄手游廊,眼見着剛過廊角,不遠處卻突然傳來刀劍摩擦的聲響。

駭的人頓時在原地駐腳。

徐氏步子一僵,夏傾晚也有些怔然,心跳比剛才更快幾分去挽娘親的手,領路的常敘見狀忙拱拱手沖她們作揖:“怪我沒有提前知會,今日玉安世子過來找公子練劍,驚擾了各位,還望夫人和夏姑娘海涵。”

“常管事言重。”徐氏說着掩着帕子又咳了兩聲,視線順着往刀劍摩擦的聲源處望去,只見兩道俊俏的身影在雪中利落地來回。

比試之間,陣陣刀光劍影。

所謂劍過無痕,不乏如是。

夏傾晚竟一時也被定住了視線,為首那人身量拔得很高,一身玄黑色錦衣紋雲服,腕骨清瘦有力,握着的刀柄快能斬飛雪。

須臾,男人劍鋒橫掃直向另一人而去,夏傾晚看得喉間一緊,轉瞬卻見他旋了刀柄挑落另一人的劍。

陸铮笑了一聲。

彎腰撿起自己被挑落的劍,拱手略施一禮:“月餘不見,辭衍你這一手清冰劍,快要被你盤出花了。”

“自己偷懶出去打馬吊,劍術下滑了怪我?”

“我那是養傷……”陸铮說完,渾不在意地擦好劍遞給一旁的侍衛林昂,轉頭才發現回廊上不知什麽時候立了一群人,旁邊還站着管家常敘。

陸铮是将軍府的常客,眼下回廊上的人,他卻看着面生。

心裏正疑惑,卻見常敘沖他們的方向略拱拱手,江辭衍微點下颔,常敘便領着人離開了。

等人走遠,陸铮才沒耐住好奇走過來:“欸,常叔領的什麽人?”

“祖父故交遺脈。”

“故交?那豈不是将軍當年遇險……”

“嗯。”

“那這……怎麽把人接到府上了?”

“駐守呈縣邊境的石武營,死了一隊軍醫。”

“呈縣?鬧了疫症的呈縣?”

“正是。”

陸铮說着也反應過來,剛想在問些什麽,林昂卻拱手過來禀報:“公子,靜娴居那邊,夫人請您過去。”

靜娴居。

太傅夫人陳氏經年閉門養病,冬日天寒,屋裏更是早早就燒起了地龍,江辭衍從外面進來,卸下身上的披風。進到內室接過嬷嬷手裏的湯藥,坐在榻邊侍奉陳氏:“母親今日身子如何?頭還疼不疼?”

“無礙,只是天一冷就疲乏慣了,我聽說今日,世子又來找你了?”

“嗯,剛同兒子比了劍法。”

“他身子骨無礙了?”

“是。”

陳氏聞言又嘆一聲氣,她曾是侯府嫡女,與長公主素為手帕交,只是當年小産落了病,往來不如從前緊密,一晃兩個孩子都這麽大了,頗有些唏噓。

“一晃你和铮兒都及冠了,長公主府最近也開始在相看人家,你呢?可有什麽打算?”

江辭衍攪動着碗裏的湯匙:“辭衍并無打算。”

氣氛稍稍一滞。

陳氏又掩唇咳了兩聲,表情不是很贊成:“你如今在漠北的時間更多,孤身一人總歸缺個知冷熱的。”

“尚書府家夫人前日上門來探望我,想着你與元霜年紀相近,又同在國子監進學過,門第相當,倒也般配,我想着……”

“母親。”陳氏話到一半,及時被江辭衍截住:“兒子現今駐守漠北,幽門十一洲局勢未定,南褚內亂剛平,國情不穩。”

“娶妻之事,暫且先擱一擱吧。”

“你這孩子……”

“夫人,山河堂那邊喚公子過去。”

到底是肅忠将軍府,一大家子最頂上還壓着江玄青,陳氏聞言也只得咽下尚未出口的話。

又看了眼端坐一旁無甚表情的兒子,陳氏頭疼地扶下額:“也罷,姻緣之事強求不得,山河堂那邊來了人,你祖父喚你過去,我這邊就不留你了。”

“兒子告退,母親好好休息。”江辭衍說罷将喂了一半的湯藥交給陳氏跟前伺候的嬷嬷。

出了靜娴居,趕去山河堂。

山河堂正廳內,徐氏坐在椅子上,夏傾晚在旁邊安靜站着,江玄青從上首走下來,姿态親和,和母親徐氏已然聊了半晌。

提及父親生平,徐氏又捏了帕子,夏傾晚的眼底蔓上一層淺紅,她沒出聲,江玄青的大手放在她腦袋上摸了摸:“丫頭,還記得我不?”

夏傾晚聞言仰頭望向男人兩鬓的華發,淺淺點了下頭,姿态還是疏離:“肅忠将軍。”

“嗯。”夏傾晚這一聲,可謂敬重裏透着疏離,江玄青動作僵了下,到底知道有些事不能強求,便也只能點點頭應下:“記得就好,記得就好……”

“祖父。”

幾人正寒暄,一道聲音從門外傳過來。

夏傾晚擡眸,目之所及,那尾玄金雲紋的披風剛剛掃過門沿,來人步伐矯健,姿态挺拔如松。

所過之處如山巅白雪,片刻前單手執劍的人,配着那道淬冷的銳眼,走了進來。

“辭衍來了。”

江玄青見到最滿意的嫡長孫,臉上笑容綻得更甚:“這是你夏伯家的女兒,傾晚。”

少年的視線落過來。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江辭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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