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這醫門鼎盛時學徒遍布天下,上至朝堂下達市井,江湖世家無不派人往之聽學習教,四海推崇者尤甚,然集五湖之力成功拜入針詠門者,其數不過三百。”

說書先生講到這裏緩緩比了個手勢。

“這三百醫門弟子單拎哪一個都各有所長,承門派所學懸壺濟世,積望頗高,但其中要屬最出衆者,莫過于第十六代掌門百裏長聞座下,關門四大弟子,號稱江湖四小神醫的那幾位——”

“分別是關門大弟子百裏朝中,行二百裏不為,及龍鳳雙殊百裏雲淺、百裏雲疏。”

“其中大弟子百裏朝中在醫術造詣上頗有天賦,十五便悟出銀穴百針,十九進益更甚,參透針詠門百問活春前兆——百問極,被掌門百裏長聞寄予厚望修習。”

要知道當時的針詠門之所以能被稱作醫門第一世家,其在江湖中救人積德無數是為一,二則是針詠門的百問活春乃江湖四大絕功之一。

習成之人是真的可以問百毒,活千春。

只可惜這般厲害的醫術,哪怕是放在針詠門,歷代以來也只有開門祖師和第七代掌門習得,除此以外,後世難有所出。

也正是因為百問活春的難習,針詠門後世幾代日漸式微,随着四海中陸續冒出的一些初露鋒芒的新門派,第十六代掌門百裏長聞修習未果後,便将期望悉數寄托在了大弟子百裏朝中身上。

只可惜大弟子百裏朝中的修習之路……亦不算順利。

百問活春的修習之法極為古怪,乃是以常人肉..體定穴逆位,一千根細石銀針穿筋透骨,追血液之流向清毒除素。

且不論受針之人何其難熬,便是那施針的人,也怕難有心性如此淡泊者,置他人生死于無物,行如此殘虐之刑。

更遑論針詠門的門訓還是——“仁以誠德濟世,醫以術法扶傷。”

醫者仁心。

針詠門立門之本——盡吾輩所能,以綿薄之力,救濟天下凍骨蒼生,縱貧縱弱無一棄避者,如此,可稱針詠門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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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門訓相悖的針法……百裏朝中閉關數日後最終向百裏長聞請辭下山,或可在游歷中另尋他法破之……

百裏長聞為此思索良久,最終應允。

自此,大弟子百裏朝中下山。

溪蓮山往後一應事宜交由二弟子百裏不為協理,大概就這麽過了兩年,四小神醫裏的龍鳳雙殊也陸續下山。

行三的百裏雲淺是四小神醫中唯一的女弟子,與玄镖派內門弟子定有婚約,成婚後育有二女,繼師兄百裏朝中出關後攜家出游,游歷一年,至針詠門被滅時返回…至今無所蹤……

至于最小的弟子百裏雲疏更是自下山後便隐于市井,連門派被滅都未聞其蹤,江湖傳聞百裏雲疏自下山後便遭遇不測……

“總之七七八八的消息彙總下來,針詠門四大弟子及掌門俱是杳無音信,朝廷收斂的屍首中也只有三百名針詠門醫門弟子詳在,只道是怪事一樁啊……”

“那可就奇了怪了,老先生,你再仔細講講呗!”底下聽書的人聽得意猶未盡,還想了解後續,不免出聲提議。

話落卻只見臺上說書的老者伸手捋了捋胡子:“老朽也只是道聽途說,方才所述,已是将老朽肚兒裏的墨水都倒空了,真真是……講不出來了,各位,對不住了。”

那老人說着拱手打了個哈哈,底下的人不滿,議論紛紛地央着下文,又有人沒忍住跳了出來:“老先生,我們不求您講別的,不過那針詠門的滅門之景,老先生該是有知悉的吧?真如傳言中那般慘烈?”

“是啊是啊,傳言可是真?”

“聽說針詠門門下弟子死後脖子上都有一道冰霜痕,傳聞是真是假?”

……

諸如此類的言論還有許多,底下的聽客興致濃厚,眼見着議論起來愈發激動,老者終于拾起醒木拍了一下:“且靜、且靜,諸位、諸位——”

“老朽知道各位聽官對此事關注頗多,幸而老朽略曉一二,那針詠門滅門之狀确實慘烈,傳聞也并非空穴來風,那死去的三百名醫門弟子,脖子上确有冰霜痕。”

“那這麽說,針詠門滅門,确為冰霜樓所為了?”底下又有人說。

“不好說。”說書人何先生摸摸胡子,笑着往臺下掃去一眼:“我與在座皆是局外之人,須知有些事,全貌未知,不好置評的。”

“不予置評?”

“局外人……”

底下又重新開始議論起來。

說書人卻已經撤了醒木從屏風後站起來,邁出幾步,清風道骨往外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在即将要走下臺的時候,突然轉身往樓上的方向擡了下眼。

對着夏傾晚的方向彎了下眉。

這讓夏傾晚再也坐不住了。

茶盞一放便倏地離了席位,把一旁的孟清枝吓了一跳,忙轉過頭來看她:“晚晚怎麽了……”然而孟清枝話沒說完,夏傾晚已經提着裙裾出了雅間,聲音落在步子後面:“恕傾晚失陪,急事在身,日後再來向姐姐告罪。”

這最後一個字說完,孟清枝也追了出去,只是夏傾晚走得太快,走廊裏已經見不到她的身影。

孟清枝見狀左右環顧了一圈,兀自颦眉呢喃不解:“這是怎地了,怎生走得這般急?”

“許是府裏有急事呢。”随行的丫頭寬慰着孟清枝:“小姐別擔心,夏姑娘做事一向穩妥,出不了什麽差錯的。”

“也是,晚晚做事最是周全,今日應當是遇到什麽急事了。”孟清枝說着又轉身瞥了眼雅間裏面,見樓下正對着的屏風已經收了。

知道早先的那位說書先生應已下值,便也沒了再繼續聽下去的心思,今日這樁針詠門講得妙,此前倒是未曾聽說有誰講過此等事宜。

倒是比什麽窮書生中秀才的老套話本有趣多了。

這般想着孟清枝指尖在鼻梁上摸了摸,轉過身帶着丫鬟打道回府,剛走了兩步又突然把腳步停住。

跟着的丫鬟丈二和尚摸不着頭,忙擡起頭問:“怎麽了姑娘?可是忘了什麽東西。”

“ 不是。”孟清枝搖搖頭,表情卻變得漸漸有些凝重,她擡起自己的手腕,邊說道:“你可還曾記得,方才那位老先生說,針詠門被滅門的醫門弟子,脖子上都有一道冰霜痕嗎?”

“嗯。”丫鬟聞言也認真點了點頭:“老先生的确說過,不過姑娘提這個做……”

話還沒說完,丫鬟的視線不經意觸及到孟清枝纖瘦的腕骨,話頭登時便停住了。

無他。

不過是一道冰霜痕顯現在眼前罷了。

孟清枝自己也愣住了。

這道冰霜痕倒不是突然出現的,而是自打她記事起就附在了她腕子上。

父親說是出生時的胎記,孟清枝此前也曾覺得奇怪,哪有人的胎記能長得跟一朵霜花似的?

但追問之下父親并未改口,孟清枝也就沒再耗費心思在這上面。

想來也是,若不是胎記,她手上又從何處得來的這道冰霜痕呢?

孟清枝想着又将手緩緩放了下去。

至于方才那說書先生口中的事項。

許是巧合罷了。

……

夏傾晚從樓上下來後便直奔着說書後臺而去,找了一圈卻沒見人,心裏正疑惑,肩膀卻被人從後面拍了下:“這位姑娘,可是在找什麽人?”

“打擾。”夏傾晚轉身見是一夥計模樣打扮的人,微俯身作了作禮:“敢問小哥,可知方才在這兒說書的先生去了何處?”

“哦,你找何先生啊。”那小厮應着笑笑說道,擡手給夏傾晚指了個方位:“何先生許是去後面廂房歇着了,西邊院子拐環的第二間,姑娘往前順着直走再轉個彎便到了。”

“多謝小哥。”

夏傾晚打聽到了路,便邁着步子往後院去了,留下後面的白靈忙也提着步子跟上。

雖然腦子裏還是一頭霧水,不清楚姑娘要做什麽。

夏傾晚到了小哥口中何先生的住處。

紅漆木門扣着風聲不聞,夏傾晚在原處稍頓了下,理了衣襟去扣門:“先生可在?”

“何人拜訪?”裏面傳來老者溫和的聲音。

“晚輩夏氏傾晚,于二樓雅間聽先生說書,幾處存疑,特來求先生解惑。”

“恐有叨擾,還望先生海涵。”

話音落下以後,紅漆門前靜了一會兒,須臾,吱呀一聲被人從裏面打開。

何先生從裏面走出來,面容和藹:“年輕人有疑是好事,現下老夫正好無事,姑娘且同老夫在院子裏走走吧。”

“好。”

這般,夏傾晚跟在何先生身後在院子裏轉了起來。

老者的步子悠悠,淺淺踱在這院中:“姑娘何處存疑?”

夏傾晚聞言略抿了下唇:“恕晚輩唐突,家父名號……夏氏朝中。”

“朝中?可是幸茲門外車馬少,更複朝中書信稀?”

夏傾晚聞言睫毛稍斂:“是。”

何先生稍默。

過了片刻,卻捏着胡子顧自笑着搖起頭來:“姑娘可是以為,你父親是針詠門行蹤不定的關門大弟子百裏朝中?”

“是有過懷疑。”夏傾晚略思襯着還是将話應了下來。

按理說她一介草民,單憑今日說書一席話便與那傳聞中的醫門第一世家牽扯關系,确屬高攀。

夏傾晚此前也并不在意,江湖事宜非她涉及,只是如今事出反常,那般巧合的事,又關乎父親,夏傾晚也不好輕易揭過。

想着便也出口解釋:“晚輩并無攀扯之意,只是事出有因,家父于半年前赴北未歸,晚輩……心裏有疑。”

“嗯。”何先生聞言點點頭,又摸了摸胡子:“老朽知道你的意思,不過此事老朽也不好定下決斷。”

“姑娘不妨再好好想想,家中可還有什麽人在?”

“家中?”夏傾晚聞言斂了下眉:“晚輩家中尚有母親。”

“如此,姑娘不妨回去問問你母親。”

“她知道的,當是比老朽更多一點。”

馬車一路搖晃着往将軍府的方向趕,白靈坐在夏傾晚對面,幾次想開口又被她走神的模樣止住。

欲言又止的功夫馬車已經停了下來。

夏傾晚動作利落地走下馬車,一路思索過來,心中也有了兩分成算,剛想回晚荷居同娘親問個明白,不想人剛邁進将軍府側門,一道身影便在她眼前俯下來。

不知從哪兒蹿出來的林昂對着她就是一個大禮叩下來,半膝鐵甲磕在地上铮铮一響:“還請夏姑娘救救我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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