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林侍衛?”
夏傾晚一時被林昂這突然的舉動驚到,腳步頓在原地,見男人又擡頭沖她拱手作了一禮,平穩的語氣中隐約透出一點焦急:“還請夏姑娘救救我家公子。”
“你且說是何事。”
林昂聞言表情有些猶豫。
夏傾晚略斂了下眉,再開口時表情也更嚴肅兩分:“你不說,叫我如何救你家公子?”
林昂随即猶豫片刻,到底将事情的首尾複述出來,原是今日江辭衍同玉安世子去拿了溫渡之子溫宇下獄。
陣仗弄得不小,江辭衍和陸铮帶的兩隊人馬将溫宇的宅子圍了個幹淨,沒有提前走漏風聲,江辭衍直接将袖子裏的一疊書信扔出來擲在溫宇桌上。
那是早先徐州水患之時,溫宇與徐州水利司私下所通書信,樁樁件件字跡分明,詳細記述了朝廷所拔赈災之款,是如何進了這戶部度支司員外郎溫宇的口袋。
其中牽扯又何止這一點赈災之款?
畢竟早先太子金銮殿前請命親去徐州治水一事,朝廷百官可都是親眼所見啊。
這溫宇真是好大的膽子。
連徐州治水的銀子也敢貪……哦?倒也未必是溫宇膽大,畢竟這後面還站着什麽人。
西茯宮的娘娘都能先撥下一片護甲來……
但這都不是江辭衍想要計算的範疇,朝中黨羽如何,非他左右,他此番,一是看不慣溫宇占着度支司員外的位置中飽私囊,二則是早前拜訪過他的禾洲軍備司馬又寄來信函了……
他給溫渡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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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面給了,再等,就沒意思了。
江辭衍直身立在桌前,看着堆在一起散落開的重重書信,眼中冷意刺骨。
溫宇被這道眼神吓得沒忍住攥緊了衣袖,身子下意識往後挪,擡眼環顧到周圍熟悉的布景,後知後覺這是在自己的地盤。
溫宇登時又似想起了自己這尚書之子的身份,且西茯宮的那位可是他親姐姐,妹妹也是缙京城裏有名的才女,何況三皇子……
溫宇想着登時人就換了姿勢,再不捏袖子了,悠悠地搭着腿便往那珊瑚紅玉椅背上靠,說話的聲音也大起來,大爺的款擺得十分熟練:“不是我說姓江的,你幾個意思啊?”
“你當戶部是你家開的,還敢帶人過來把我這院子圍得水洩不通,擱我桌子上擲這麽一疊廢紙,怎麽?看這陣勢,是不是還要把我也押走?”
“溫員外既然已經猜中了,那江某便也不必多費口舌了。”
這話一出溫宇表情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眼珠轉動着語氣也跟着激動起來:“江辭衍!你真敢動我!我父親是溫渡…我、我姐姐……”
溫宇話到一半,見江辭衍提步向他走來,後面的話就這麽生生閉在了喉間,緊張地留下一層薄汗,看着江辭衍在桌前的置椅上坐下,手肘輕輕擱在書案上,幾息時光便将散落在桌面的書信握進了掌心,溫宇不禁心裏發顫,視線與對面擡起的眼眸對上,只見江辭衍稍勾了下唇角。
旋即信紙便拍上了溫宇的臉,連着那道冽骨寒音一道奉來:“你當真以為,一條狗命有多值錢?”
“你、你你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溫公子不是已經猜到了麽。”江辭衍說着又起身拂了拂身前的衣襟:“還是你溫宇覺得,南褚朝的禮法,是你想違就違的?”
“我……”
“押進夜獄。”
江辭衍沒再同他多費口舌,将人帶走後,在門口碰見剛從庫房過來的陸铮。
兩人點頭打了個招呼,陸铮湊過來同他講話,環着手臂磨磨牙就開始問候溫宇:“他娘的這雜碎,他們姓溫的就沒幾個好東西,之前在朝上挑撥施壓,硬逼着小舅舅去徐州治水。”
“那徐州是什麽地方,車馬不行,連驿站都沒建幾個,他們倒好,小舅舅帶人過去這麽久,不是差銀子就是少吃食,合着全被姓溫的給吞了,我非得給皇外祖遞折子不可,讓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嗯,這邊交給你,我去趟提刑司。”
“自己審啊?”陸铮聞言看他一眼,見江辭衍已經翻身上馬,便往後點着頭退了一步:“也好,是該給溫家點顏色瞧瞧。”
江辭衍應聲馭馬。
馬蹄聲旋即疾馳而過,江辭衍飄飛的衣角轉瞬消失在街角,陸铮看着輕輕啧了一聲,轉身往院子裏走了。
他且得好好算算,這筆銀子的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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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辭衍動作很快,去提刑司轉了調令很快便回了夜獄,溫宇骨頭不硬,且進的還是夜獄,一個時辰不到就将老底掀了幹淨。
江辭衍随即便拟了折子呈進宮,又回去處理了些軍務,與陸铮一同将漠北軍饷與徐州水銀的事處理妥當。
回府時将好卡着下值的時辰,不曾想剛進門就被趕回來的江靖叫去了祠堂。
江氏祠堂供奉着歷代祖宗的牌位,威嚴肅穆,清靜的棧道旁點着佛燈。
一路走來,風聲不聞。
江辭衍直行而過,到祠堂正門前,看見男人已經背着手站在裏面的一席席牌位前。
他止住腳步,微俯首行禮喚了一聲父親。
男人沒應。
江靖仿若未聞一般給鼎爐中奉了柱香,又作揖拜了三下,禮成,這才終于出聲,卻是一句無甚溫度的質問——
“你可知今日叫你來,所為何事?”
“明序不知。”
“不知?”男人聲音愈發沉肅,轉過來便是戾戾一眼刺在江辭衍臉上,嘴裏的話也同樣繃持得緊:“定北将軍好大的架子,一回來就拿了戶部尚書溫渡獨子,還給人押進了夜獄。”
“怎麽?是他提刑司的人都死絕了嗎?還要你定北将軍去拿人?”
“戶部度支司員外郎溫宇貪墨公銀無數,私下與徐州水利司書暗通曲直,人贓并獲,此人如何不當拿?”
“那也不是你該管的事!”
“兒子只知秉公辦事。”江辭衍語調依舊平靜,只是比之方才剛進來的時候,話裏的堅決更明顯了些。
江靖被他這樣子刺到,狠狠拍了兩下桌子,對江辭衍斥責起來:“愚莽無知!你當他溫渡是什麽人?你把他兒子關進夜獄施刑,他溫渡又豈會善罷甘休?!”
“所以呢?便要怕他嗎?”江辭衍此前一直斂着的頭這會兒突然揚起來,那道銳利的眼風掃得人心裏發懼,語調也跟着揚起:“原來堂堂太子太傅,膽量也不過如此。”
“江辭衍!”江靖氣得指着他的鼻子罵:“你還記不記得誰是你父親?逆子!現在朝堂的局勢你是看不明白嗎?覆巢之下無完卵,兩黨本就争得厲害,你這會兒瞎跑出來站什麽隊!”
“站隊?我站什麽隊?非要這麽眼睜睜地看着嗎!太傅大人可知道,如今缙京是何時節?那屋外的檐冰結得比鐵劍還厚,太傅又可曾想過,漠北是個什麽情形?邊疆将士們又過得是什麽樣?!”
江靖:“我……”
“太傅該如何?這些問題太傅想過嗎?”江辭衍臂膀下的拳心握緊:“天天朋黨朋黨,你們這些肱股之臣除了奪嫡還會幹什麽?算計來算計去,算計到百姓身上了嗎?!”
“……朝堂之事,我且與你說不清楚。”江靖聞言略斂了下眉,背過手轉了身。
江辭衍仍舊站在原地,只是将視線收回來放在眼前列祖列宗的牌位上:“兒子也并未打算同父親談論朝政,兒子也只記得從軍那日,祖父對兒子的教誨——”
“白眼觀天下,丹心報國家。”
“兒子行事自有擔當,父親若是看不慣,便起家法吧。”
“你當真不打算放人?”江靖最後又問。
江辭衍俯首跪地行禮:“夜獄訴狀已奉聖。”
……
“所以呢?太傅真對公子起了家法?”白靈聽完不免驚訝,忍不住追問到。
林昂面容嚴肅地點點頭,江辭衍這時機撞得不巧,正碰上江玄青不在府裏去南下給老友祝壽的日子,現今将軍府中江靖一人獨大,要起家法也沒人敢攔。
“公子受了七十定鞭,太傅下令禁了小廚房來送吃食,且還不準府醫醫治……”
“那怎麽行?”白靈聞言也跟着急起來:“禁些吃食也就罷了,怎地還不準人去醫治,那七十定鞭受下來,是萬萬要請大夫看傷的啊!”
“是,但夫人與宋夫人此前先後去求了情,都沒勸動…只怕是這次公子将太傅氣狠了……”林昂說到這裏又重重叩了一禮:“所以還請夏姑娘看在老将軍的面上,救救我家公子吧!”
“林昂,你先起來。”
林昂聞言動作遲疑着不肯動:“夏姑娘……”
“你不起來,誰給我帶路?”夏傾晚說完林昂表情一時驚詫,動作激動着眼見着又要叩一遭,被夏傾晚攔下來,又對後面的白靈說:“你去晚荷居把我的箱子取來,順便讓白靜做些清淡的粥食,也一并送來。”
“是。”白靈應着忙往晚荷居的方向跑。
夏傾晚也跟着林昂去了明序堂。
三人離開以後,那隐在假山後的眼睛也終于動了動,運着輕功飛身出府,未驚動半分草木,竟直接往兵部侍郎左家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