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崇元帝今日吃錯了飲食,身子不适。
上元宴剛開始便召了孟為過去,不想就是耽誤這一會兒的功夫,大殿上就出了這樣的事。
小太監着急忙慌過去禀報的時候,崇元帝也被這消息吓了一跳,将孟為派過去後,便也從榻上起來了。
到大殿後崇元帝只看了一眼便往偏殿去了,偏殿外面守着的人不多,就溫貴妃帶着溫元霜,還有一些等在旁邊的妃嫔。
見崇元帝過來都齊齊行禮,溫貴妃剛要蹲下去,手臂就被男人抓住:“皇後如何了?”
溫貴妃聞言動作稍滞,極快地掩了下眸,竭力克制住心下的慌亂,面上尚算淡定,表情僞裝後又露出恰到好處的憂愁:“臣妾失職,今日大宴讓人尋了空子,傷及娘娘鳳體……”
“朕不想聽這些空話。”
“是。”到底是帝王,不怒自威的氣勢當即便壓得許多人頭又往下低了兩分。
溫元霜離得近,當即便被吓得打了一個寒顫,只聽溫貴妃聲線明顯比之前繃緊兩分:“娘娘遇襲腹部出血,已經着人進去醫治了。”
“醫者何人?”
“将軍府上的……一名女子。”溫貴妃說着眼見着崇元帝臉色微沉,忙又開口改了口風:“那女子醫術似乎還不錯,孟大人也進去了。”
溫貴妃說完這話,捏着護甲未再擡頭。
那抹明黃的衣角在她身邊停留片刻,崇元帝将手背在身後,須臾,沉着面色未發一言,只身邁着步子進殿去了。
周遭一應人等皆是不敢發聲。
溫元霜顫着眼睫偏頭看了一眼姐姐,被女人沉冷的臉色吓到再難穩住,當即便軟着腿往旁邊一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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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溫貴妃現在已無暇顧及她。
女人在腦中飛速思索着今日發生的一切。
要說陸皇後這胎,自然是有人惦記的,但溫貴妃也不至于蠢到這個地步,上元宴一應事宜皆有西茯宮操辦,溫貴妃自然不會自尋死路。
相反,此等節骨眼上,她更要做的,是保證陸皇後的安全。
會是誰呢?
禾嘉嗎?
溫貴妃斂了下眸。
倒也不像,禾嘉做事一向謹慎,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倒是很少出手。
哪又是何人?
溫貴妃想着眉心漸漸皺緊,溫宇尚在獄中,她們原本的計劃便是借溫元霜殿前獻藝向陸皇後請旨賜婚,誠然,此事陸皇後必然不會當下決斷。
勢必要把江辭衍叫來殿前問詢一番。
屆時借着溫元霜臉上的蝴蝶醉,和此前已在宮門處确認的江辭衍身上的元香酒,定北将軍殿前失儀,便是預料之中的事了。
可怎麽……
本來好端端的,那彩蝶又是從何而來?又為何在元霜臉上停過稍許便直沖着陸皇後而去?
直覺告訴溫貴妃,此番必是着了旁人的道,只是這算計從何而來,又為何而去,皆是一片空茫。
幕後之人尚且不得而知,更要命的,是這算計會不會……
陸皇後這胎……
溫貴妃輕輕閉了下眼。
再擡眸時,稍稍瞥了一眼溫元霜。
這極短暫的一眼,卻讓溫元霜一顆心狠狠往下一墜。
“長姐……”
-
崇元帝進到偏殿,隔着屏風看見從裏面出來的孟為,便也止了腳步站在原地,問到:“皇後身子如何?”
“回陛下。”孟為拱手舉了舉禮:“皇後腹部受襲,應是受了不少驚吓,只是當下有人已為皇後施針,腹部毒素盡數清除,皇後無隅,陛下也可安心。”
“朕進去看看。”
“是。”
崇元帝随即走了進去,孟為跟在他後面,陸皇後今日受的驚吓不輕,夏傾晚穩妥起見,解毒之後還是給她下了一針定眠,讓陸皇後能夠暫時地小睡過去。
因此崇元帝進去時,見到的便是夏傾晚給陸皇後掖被角的情形。
男人步伐稍怔了下,随即背着手往這邊走來:“你是……”
夏傾晚眼角餘光瞥見那抹明黃的衣角,眼眸微垂,旋即便轉身福了一禮:“陛下。”
“你就是将軍府上的姑娘?”崇元帝問。
不待夏傾晚有所回應,孟為便先一步出聲答道:“此女是将軍府上借住的姑娘,其父同肅忠将軍有恩,不想還通曉兩分醫術。”
“今日之事幸虧夏姑娘果決,若是再晚上一分,只怕娘娘身上的毒,不會這般好解。”
“當真?”崇元帝颦了下眉。
孟為轉身将櫃子邊裝着的杯盞呈上來,只見裏面赫然盛着半杯瘀黑的毒水,隐隐還散發出幾分難聞的氣味。
孟為只拿着讓崇元帝看了兩眼便又迅速将蓋子扣好,正了神情:“陛下方才所見,便是夏姑娘從娘娘身上逼出的毒,依微臣所見,倒是有幾分眼熟。”
“若是微臣記得不錯,當年太子生産之時,也曾出現過此物。”
“孟為,你可看清楚了?”
“茲事體大,臣不敢戲言。”
崇元帝未再言語,片刻,男人似才仰着頭默了一會兒,再擡眸時卻似整個人都肅了一遭。
周遭的氣壓頃刻便低下去,崇元帝背着手沉聲說出一句:“叫西茯宮的進來。”
聽見這話的小太監吓得蹆心都軟了半截,哆嗦着去了外面傳話,不消多時,溫貴妃便帶着好似丢了魂兒的溫元霜走了進來。
溫貴妃臉上的神色尚且還算淡定。即便已經在外面聽見了崇元帝冷聲說出的話,臉上仍是很好地維持住了溫和的表情。
讓夏傾晚不禁覺得,若是此時偏殿的梁柱塌了,溫貴妃臉上的表情恐怕都不會變上什麽。
演技何其了得。
夏傾晚在心中顧自想着,偏殿中的氛圍愈發凝重,溫貴妃領着人進來以後便直接帶着溫元霜在原地跪地請罪:“妾身失職,使娘娘鳳體有損,願自請革去協領六宮之職,于寒光殿頌經千遍,為娘娘祈福。”
“你倒是想得周全。”
“陛下。”溫貴妃聞言又壓下身子在地上拜了一下:“上元宴确屬臣妾思慮不周,但請陛下明鑒,小妹元霜尚處閨閣,一向對娘娘十分敬重。”
“今日之事恐是遭人陷害,還望陛下明察。”
“明察?”男人重複着這句,緩緩向溫貴妃的方向走來,明黃色的衣袍略稍蹲下來,沒什麽溫度的指節輕易便鉗住了女人的下巴。
崇元帝骨節微微用力,便将溫貴妃的臉擡了起來:“愛妃倒是說說,叫朕怎麽明察?”
“你這好妹妹臉上塗的莫不是北羌蝶藤族特制的蝴蝶醉?”
溫貴妃聞言瞳孔驟得一縮:“臣妾不知……”
“不知?”
“好一句不知。”崇元帝說着笑了一聲,松開對溫貴妃下颔的桎梏,命人将溫元霜架起來取了臉上的脂粉,又與那杯裝在茶盞中的黑液混淆在一起。
二者相容,稍滞片刻,茶盞便劇烈晃動起來,竟将那扣着的杯蓋給頂開了。
一股晦澀難言的味道也同時溢了出來。
“你還有什麽話說?”
“臣妾惶恐,臣妾是真的什麽也不知道啊……”溫貴妃說着眼淚簌簌便落了下來,配上那焦急又解釋不清的模樣,倒真顯出幾分我見猶憐。
夏傾晚看着輕輕垂了下眼。
只可惜面前站着的天子冷血無情,崇元帝避開溫貴妃竭力想要上前的哭求。
只在原地站着冷漠出聲:“戶部尚書溫渡次女意圖上元宴謀害皇嗣,人贓并獲,朕念及溫渡從官數載,年事已高,今日便賜毒酒一杯,保存全屍。”
此話一出,溫元霜再按耐不住,瘋狂掙開架着她嬷嬷的手,踉跄着向崇元帝奔來,頭在地上狠狠磕出了血印:“陛下明鑒啊陛下,就是借元霜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謀害皇後啊,陛下,元霜冤枉啊,元霜真的不知那蝴蝶醉……”
溫元霜叫冤的話還沒說幾句,又被後面反應過來的嬷嬷們給重新拉了回去,被巾子堵了口舌,支吾着再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來。
溫貴妃見狀不由往崇元帝的方向跪去求情:“皇上,元霜她素來膽小……”
“膽小?”
“你可知這蝴蝶醉是何物?北羌蝶藤族獨有的害人之物,若你這好妹妹單是養在閨閣,又怎會與此物産生攀扯?”
“說無辜,你讓朕如何取舍?”
“貴妃莫不是忘了,當年先皇後是如何去的?”
“我……”溫貴妃這下再也說不出話了,任她怎麽想,也不會料到,此事竟還能同先皇後産生牽扯。
當年先皇後早産時,她才初涉宮闱,位份不高,在同批入選的秀女中也算不上出彩,卻也是聽人言說過先皇後早産時的慘狀。
從發動到生産足足持續了一天,到半夜的時候才終于有了動靜,卻說是遭人算計中毒,先皇後竭力而終才将太子保全,出生卻也是奄奄一息渾身青紫的模樣。
時值當時太醫院院判孟為用盡一身醫術,也只是将小太子從鬼門關拉了回來,至于其他……自是無力回天。
先皇後毒發得蹊跷。
首先,先皇後這胎本是養得極好,因為之前有養育禾嘉公主的經驗,加之太醫院輪流問診得出的結果。
先皇後本身體子不差,按理說這胎該是極穩妥。
卻偏偏在不足月的時候突然發動,又在生産不順之際,中途發了血崩,把接生的幾個嬷嬷都吓得不行。
至今回憶起當年的場景,宮裏的老人都是一副不願提及的模樣。
皇後生産至一半,本該氣虛,卻突然發顫痙攣起來,緊跟着便是唇色漸漸發紫,面露虛汗,把陪守的太醫驚得不輕……
後面的事,自然也不消多提了,皇後薨逝,國喪七日,這期間崇元帝下旨徹查此事,将揪出來的幕後主使劉氏一族盡數鏟除,年歲尚淺的二皇子也被流放到益州。
哪怕過去這麽多年,宮裏的人還是知道,逝去的先皇後,是崇元帝不可觸摸的逆鱗。
她們今日,怕是真的要栽了……
溫貴妃肩膀塌陷下去,繃了許久,才俯下身去行禮叩恩:“妾身領旨,謝恩。”
一旁被拖下去的溫元霜見狀劇烈支吾起來,奈何嘴裏的巾子滲血了也未能發出一句完整的話
最是無情。
帝王冷血。
……
半個時辰過去,偏殿也終于寂靜下來。
只是再如何平靜,也掩蓋不了剛剛一場風波的餘威。
大殿中人懷着各式思緒陸續離席,出入宮門的馬車迎來送往,來時在落的雪去時也還在下,只是有些事,已然在這大宴中漸成定局。
關于皇城更大的風雪。
許是醞釀着,在來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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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姑娘去了。”
“給父親送信了嗎?”
溫渡今日借着身子不适,便也沒來赴宴。
那嬷嬷聽見她這樣問,便也只得斂着眸斟酌着如實作答:“知會過了,尚書聽聞,暈了過去。”
女人未再言語。
許久,溫貴妃突然一拂袖打翻了面前的茶盞:“廢物!本宮養你們幹什麽吃的,一個二個連姑娘都看不住,都還活着做什麽!!”
“娘娘,娘娘息怒啊……”那嬷嬷聞言忙也跟着跪了下來:“娘娘切莫氣壞了身子,到時候七皇子回來,奴婢們不好交代啊……”
那嬷嬷此話一出,也察覺到女人方才還激動的情緒漸漸緩和下來,溫貴妃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看着她笑起來:“說得對,本宮還有衡兒,衡兒,對……”
“叫人去徐州送信,告訴衡兒,就說本宮的貍奴丢了,讓衡兒回來,幫本宮找找,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