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翌日清晨,宋夫人晨起時身邊的床位已經空了,她坐起來時稍怔了下,随即便喚了丫鬟進來梳洗。

本該慣常先去禮佛半個時辰,哪知人剛邁出寧安堂正院,便見常管事火急火燎地趕過來,腳下步子三步并作兩步,是此前從未有過的姿态。

宋夫人當即在原地止了步:“常伯這是怎麽了,怎生這般着急……”

“夫人啊!出大事了!!”常管事說着人也走到了宋芸跟前:“溫家公子在獄中自盡了!”

“什麽時候的事?”

“今早天将曉的時候,看守的卒獄換值的空檔,便聽那獄牆中傳來悶地一響,進去一看,竟是溫宇撞牆自盡了!”

“怎會?”宋夫人聞言颦了下眉:“度支司貪墨一事尚未結案,雖說證據已呈聖,皇帝也未曾下決斷,如此這般,更應當好好保全自己才是。”

“且那溫宇最是怕死貪生,又怎會……”

“此事生得蹊跷,辭衍可還在府中?”

“回夫人,小公子聽聞消息即刻便趕往夜獄去了,這會兒估摸着,該是在盤查了。”

“宮裏呢?可有傳出什麽消息?”

“陛下召了玉安世子進宮,當下也去夜獄同小公子會合了。”

宋夫人聽到這裏不免松了口氣,崇元帝能派陸铮過來,應當是沒有追究辭衍的意思,只是這溫宇,未免死得也太湊急了些……

要知道,溫府,可是前陣子才折了二姑娘進去。

是溫渡得罪了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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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那背後之人,本就不是沖溫府來的呢?

那該又是為了什麽呢?

宋芸想不出來,但直覺告訴她,此事只怕不會這般簡單。

缙京的天,又要變了嗎?

-

夜獄——

江辭衍與陸铮并肩站在之前關押溫宇的大牢外,獄牆上的血跡尚能分辨,已經點了仵作過來驗屍,兩人站在一處表情都很嚴肅。

陸铮先斂了下眉,開口:“可知是何人所為?”

“尚未。”江辭衍眼眸稍垂,垂在身側的拳心緊了又松:“許是我手下的人。”

“什麽?”陸铮聞言眸子都怔了下:“你的人?”

旋即反應過來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說,你手下的人有問題,動手的是夜獄裏面的人?”

江辭衍随即唇線抿直:“只是猜測。”

畢竟夜獄守衛森嚴,獄卒無令牌不得入內,設有重重壁壘,旁人若想從外攻克,不算容易。

可看守夜獄的,都是從江門軍裏選的人,斷然不會有什麽差錯。

那是為何……

“成虎呢?可曾驗出什麽消息了?”

“回将軍,成虎副将……”禀報的獄卒話音未落,便見大牢外面進來一個身形魁梧的壯漢,此人邁進來的步子極為穩健,臉上一道橫疤直擦着右邊眼角。

極兇極凜的面相,此人便是江辭衍的副将成虎。

漠北邊境威猛骁勇一員猛将。

成虎那雙腿,見到他和陸铮,先是拱手作了一禮,這便一五一十将仵作驗屍的情況同他們細細說來。

江辭衍和陸铮一一斂着眉心聽着,聽成虎說完仵作從溫宇耳後取出兩枚玄骨針的時候,俱是擡眸向他看了過去。

“玄骨針?怎麽會有玄骨針?”陸铮背手過去踱步思索起來。

不怪他們這般驚訝,實在是這玄骨針,少見非常。

此前在江湖中,一直有四大奇功為人所追捧。

分別是此前被滅門的針詠門立本的百問活春,玄镖門第一代門主創下的玄镖骨絕,北羌蝶藤族擅長的馭心術法和……近來在江湖中風聲漸起的火焰閣秘術。

前三者在江湖各派聞名已久,為世家所公認。

至于那所謂的火焰閣秘術,因為太過神隐,知道的人一直不算多,從未有人真正見識過,便也算不上真正的奇功。

倒是此前三者,自針詠門滅門之後,也有許久未曾被後世提及了。

只因當時醫門第一世家覆滅之事影響頗深,與其結為姻親的玄镖門新任掌門及其關內女弟子,都在那場滅門之亂中殒身……

雖說玄镖門未像針詠門那般滿門全滅,但殉了掌門及其關內弟子的玄镖門實力大減,新繼位的小輩才德平庸。

玄镖門此後再無玄镖骨絕問世,漸漸跌出武門世家之首,境況不敵往昔。

兩大門派接連衰敗,僅有的蝶藤族卻也開始避世不出,三大奇功此後再無人練出,江湖門派日月輪換,卻是再怎麽起伏,也回不到當年百花齊放的盛景……

玄骨針。

乃是玄镖門內門親傳弟子所能持有之物。

又怎會?

江辭衍想着不由斂了下眉心,當年玄镖門十三代掌門刀鳴戰隕以後,玄镖門此後便一落千丈,新任的幾位掌門繼位都未能挽回局面,在江湖中已避世多年。

未曾聽過再出山。

可這玄骨針,又該從何解釋呢?

“林昂。”

江辭衍喚了一聲,林昂領命過來:“公子有何吩咐?”

“去查一查這玄骨針的來歷。”

……

-

相比于夜獄此刻的沉肅,後宮之中的瓊樓殿裏,崇元帝正閑适地和一美人在殿中描筆繪丹青。

美人酥軟,一雙柔指不時在崇元帝畫到盡興的時候,剝上一顆荔枝喂過來:“陛下~”

崇元帝笑得十分開懷,張口咬了。

偏生在此時有人硬着頭皮進來打攪,崇元帝身邊的周公公,被殿外的溫貴妃央着求了好久,實在拗不過口舌,這便不得已進來賣個人情。

周公公掂量着,壓着聲在殿前禀報:“貴妃娘娘做了陛下最愛吃的桂花羹,已在殿外候了多時了,今日天燥,陛下可要食一點?”

“她來幹什麽?”崇元帝說着又咬了一顆美人指尖上的荔枝,手上的佛串穗子在桌上掃了掃:“罷了,讓她進來。”

周公公去外面傳令,擺着一張笑面:“陛下喚娘娘進去呢。”

“有勞周公公了。”溫貴妃說着笑着點了下頭,身邊的嬷嬷早就熟絡給周公公遞去一袋金葉子,分量十足的沉,周公公眼眸彎得更盛。

溫貴妃卻是抿唇斂了笑意提着食盒走了進去。

殿內,軟塌上卧着的人影笑語歡聲,崇元帝懷中的女子是周貴人,住在西茯宮偏殿,往次那日見着她不是謙卑躬身露出一張笑面,那能像今日這般,在崇元帝懷中卧了好一會兒,才似恍然發現她進來一般。

周貴人捂唇嬌嗔了一聲:“呀姐姐……”

周貴人從榻上站起來,裝模做樣福了一禮:“妹妹眼拙,竟不知姐姐是何時進來的,不知姐姐今日來,是想做什麽?”

“哦?”溫貴妃聞言唇角向上輕輕一揚:“倒是不知,何時行事須得向妹妹禀報了?”

“我……”周貴人被這一句怼得當即青了面色,又無辜地朝榻上的男人看去,不想崇元帝的視線卻沒落在她身上,只是執筆勾出了一朵蘭花。

“先出去。”

“陛下……”周貴人還想掙紮,但見崇元帝神情,終究還是委下身福了一禮:“是。”

臨走前還不忘輕慢地掃了溫貴妃一眼。

溫貴妃面上視若無睹,沒分去對方半抹餘光,只袖間戴着的護甲輕輕刮了下掌心。

周貴人離開以後,殿內只餘崇元帝。

溫貴妃打開食盒将桂花羹端起來向崇元帝走去:“臣妾煮了桂花羹,還請陛下品鑒。”

“放那兒吧。”崇元帝聞言未多置詞,仍是提筆繪丹青。

溫貴妃見狀動作稍滞了下,又聽崇元帝再開口:“溫宇之事,夜獄自會詳查,若你今日是為此而來——”

崇元帝說着放下毫筆:“便早些回去罷。”

“陛下!”溫貴妃聞言徑自退開一步跪了下來:“陛下真的要對妍兒至此嗎?”

眼淚頃刻從溫妍面頰滑下,面對這張與先皇後悄似七分的臉上帶雨梨花,崇元帝眸色終究向下暗了稍許,起身過來将她扶起。

長指擡起她的下巴,崇元帝俯身慢慢湊近,骨節緩緩将她臉上的淚痕拭淨:“貴妃多慮了,朕自是會給妍兒一個交代的。”

……

溫貴妃從殿內出來,在外面等着的嬷嬷見狀忙走了過去,見她神情略恍惚,剛想詢問,手臂扶上女子的腰,不想溫貴妃竟這般徑自暈了過去。

吓得嬷嬷忙将人扶了起來。

同其他人一道将人送回了西茯宮。

西茯宮內,溫貴妃是在半刻鐘後醒來的。

溫貴妃睜開眼睛,入目是坐在旁邊的七皇子,南宮衡。

“衡兒。”

“母妃,您醒了?身子可還妥當,要不要喚太醫進來?”

“不必,一時心急罷了,算不了什麽,你今日怎麽過來了?”

“兒子在外面聽到消息,這便過來了,現下母親安好,衡兒也放心了。”

“是嗎?那你這心倒是端得安穩。”

南宮衡聞言動作稍滞了下:“母親說什麽?”

“你還要同母妃裝糊塗到幾時?”女人的手說着從錦被下伸出來攥住他的衣袖:“元霜喪期将盡,阿宇卻又枉死獄中,你祖父卧病多日不涉朝政。”

“如今這等局面,你究竟還要按捺到幾時?”

南宮衡聞言久未言語,再開口時也只是将溫貴妃的手心重新揣回被裏:“阿衡只是覺得,非要萬不得已的時候,逆反,須慎之。”

“你聽聽這說的什麽話!什麽叫非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溫貴妃說着一把推開他:“本宮的兄弟姐妹全都白死了嗎?!還是說,非要本宮也同他們一樣,倒在你面前,你南宮衡才肯反?”

“兒子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溫貴妃視線直直落在他身上,眼眶浸紅:“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嗎?你以為你這樣,南宮澤梁會給你什麽好麽?”

“他是正兒八經的太子,從先皇後肚皮裏鑽出來的,你呢?”溫貴妃說着人走下榻扶上少年的臉:“你連皇子都不是,你親生的父親不過是一介羽林衛,真以為小時候有過幾年情誼,你們就是一類人了?”

“我告訴你,永遠不是!”

“今日你一退再退,不過就是為了護你那好三哥,可他日後若真登上皇位,你待如何?且不論你現在這般護着他,可曾想過,這朝堂之上,多少雙眼睛在盯着他?”

“你不對他下手,多的是人想取他的命,到那時,你又真護得住?”

“護不護得住,兒臣試了才知。”少年郎語氣堅定,話落卻見溫貴妃從袖中取出一件物什。

待看清之後,南宮衡神色怔了一瞬。

“那你可知這是什麽?”溫貴妃說着将那東西向他遞了過來。

一件再熟悉不過的物什。

他九歲那年在宮牆外吹的口琴。

這東西他不是落在徐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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