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這便又試起江家的态度了。
江靖狐貍尾巴也藏得深,自是難窺山水:“全憑陛下定奪。”
“那便就這麽定了。小江大人青年才俊,承襲太傅當年之風采。想必,定能給思琳一個好的歸宿。”
“陛下,臣有言。”江湛剛要上前一步,被江靖先一步攔住,領着他一道跪下:“臣等,叩謝陛下聖恩。”
江湛見狀滞了一下,暼見父親鬓邊一縷白發,到底沒有再出聲。
崇元帝很滿意。又給思琳賞了些東西,這才着人送去太醫院複診,再行出宮。
殿內諸臣繼續議事。
一個時辰後,崇元帝自覺乏力,便止了議事,摒退朝臣,請了方士過來進丹。
“陛下今日,似乎服用丹藥的次數太勤了些。”
有人在殿中不經意提了一句,太師韓惟輕輕搖了下頭,先一步離了殿。
江靖緊随其後,也跟着邁出奉天殿。才剛往下走出兩段臺階,江湛自身後叫住他:“父親。”
江靖頓住腳步,對于這個兒子,江靖一直很器重,又同在廟堂,自然也親近。今日之事他知道江湛心裏可能不痛快,但崇元帝之所以答應這樁婚事,其中的厲害關系。江湛應當也是明白的。
可江湛卻上前朝他作了一禮,随即便挺直了脊背:“此樁婚事,恐是不妥。”
“湛兒,你應當也知,這是天子賜婚,皇命難違。”
“是。可清越與那左姑娘此前僅有一面之緣,彼此間知之甚少。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兒子志不在家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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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俸吾祿取自民脂民膏,自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江湛說到此處言辭更懇切:“父親與母親自幼便這般教導清越。故清越雖志不在朝堂卻知居廟堂之高方能行良策。”
“為君者言重,可君子之節亦不可輕折。兒子還是想請皇上收回成命,免誤左姑娘姻緣。”
“清越,你也知父母之命。況且,現下是多事之秋。”江靖将手背在身後,看着身前風度芝蘭的大兒子。這樣的翩翩公子,世家貴女無一不喜歡。
只是清越苦讀求取功名,謹遵母親教誨。橫渠四句奉為圭臬。這般驚才絕豔的少年郎入朝為官,與一衆老狐貍周旋。與一幫晝蟲虛與委蛇。為的就是替百姓請命,不求垂名青史,只求南褚安寧。
天子之言勝不過君子氣節。
若可以,江湛願為一純臣,保國太平。
他自知現今局勢動蕩,可江靖也清楚。在清越心裏,崇元帝不是明君。
昏君配不上明臣良将。
若如此再昏聩,不待幾位皇子怎樣,南褚早已是國本垂危。
施展抱負,為天下百姓。
是他江靖的兒子。
江靖的眼中已含贊許,但對于賜婚之事卻并不讓步:“婚姻大事并非兒戲,天子之言莫做徒勞之功。且我看那左姑娘在殿上應對合适。談吐間知分寸懂進退。又是傾慕于你,未嘗不是良配?”
“她眼光獨到,知道放眼京中皇室為虎狼,兵權似猛獸。餘你一人品行貴重不參黨派之争。她既于千萬人中擇你為夫。你便也要擔當起來。用江家的門楣替她遮蔽風雨。這些道理,你可明白?”
江靖說完這些便不再看江湛神色,負手出宮了。
留下江湛在原地神色微斂,一派深思。女子的腳步自身後行近:“小江大人。”
江湛微微錯愕,回頭。見左思琳含笑立在他身後十階之遙。
她神色自若,絲毫沒有撞破父子二人談話之間的尴尬。想必方才所談。她也已經知曉。江湛思及此,正欲開口言說。
剛要作禮就被她下階攔下,女子笑意溫和,指尖扶住他的手腕。只一瞬又抽離,先一步對他屈了膝:“思琳受不住學士之禮。”
“只願學士能容禀一刻讓思琳解釋。奉天殿內之言,發自思琳肺腑。父親年事已高,思琳不得不早做打算。”
“我知兩家門第懸殊,可公子人品貴重,氣質如蘭。堪為世家弟子典範。思琳無意招惹皇權,更無心黨系。惟願能尋一君子庇佑,僅此而已。”
江湛被很多人誇過君子,也知自己行為檢點。可如今日這般,被一女子鄭重其事地說出來。難免不好招架。耳稍勻出一末粉色。恭恭敬敬地與她還禮:“思琳姑娘言重。”
“不。”左思琳似乎也輕輕絞着指尖。姑娘家的臉皮薄,她似是竭力才說出後面的話:“思琳确實……傾慕公子多年。”
說完這句,左思琳也不待江湛有何反應,便帶着婢女匆忙轉身離去。
留下男子呆頭鵝一般立在風中。
心弦大觸。
*****
“既是聖上賜婚,自然有他的道理。”孟清枝搗着手裏的藥粉,和傾晚一起磨方子。
聖上的谕旨昨晚就送到了将軍府,衆人去堂廳跪拜接旨。夏傾晚自然也在其中。和聖旨一起下來的還有不少賞賜。宋夫人挑了好些送到晚荷居。白靜和白靈過來整理。白靜登記造冊,白靈便跟着清點。
小丫頭活潑,将軍府驟然接了這麽大的旨意,她哪裏忍得住。叽叽喳喳就鬧了起來:“這個左思琳好厲害啊,京中何時藏了這般人物。”
“咱們大公子是多少世家貴女的夢中情郎,就這麽被她拿下了。還是天子賜婚,榮殊上等。光是嫁妝的貼補賞賜就夠讓人眼紅的。她以前跟在溫元霜後面不聲不響的。姑娘,姐姐,她好生厲害!”
“這些話在外頭可不許亂說。”白靜面色未變,點了她一句。
白靈吐吐舌頭,又取了一根梅花簪子輕輕別在夏傾晚頭上:“知道了,我這不是就在咱們屋裏說說嘛。等出了這個門,我嘴比那宮門還閉得嚴實呢。”
白靈悠悠說完,又細細打量這簪子別在夏傾晚頭上的樣式:“姑娘人長得好,戴什麽都好看!”
夏傾晚聞言淺淺抿了下唇,又重新低下頭去看醫書,心思卻已然飄遠。
宮宴兵變那日,她雖提前知道了消息。江辭衍也在她們身邊安排了人。可她與孟清枝離席出來以後便被兩顆飛石打暈。
後頸上面現在都還有留着一道輕印,雖然早不痛了。但還是存了諸多疑點。那人将她們擊暈以後,反而是将她們安置在了一處安靜的北苑宮殿,外有禁軍把守。
戰火在前殿,根本波及不到。
所以兩人一直到醒來,才被江辭衍的人帶回去。是何人有這麽大的本事,能躲過江門軍的看守堂而皇之帶走她和孟清枝,卻并不對她們不利?
要知道,兩人被打暈後只是在北苑睡了一覺,再醒來時連宮變都結束了。
雖然難以信服,但那背後之人,卻好像在保護她們。
保護?
怎麽會是保護?
夏傾晚一時只覺迷霧重重,對于将軍府被賜婚一事倒是沒太關注。
一直到今天她又來了城南醫館,和清枝一起磨藥。期間女子再提及,夏傾晚才稍稍覺出一絲極為隐秘的特殊。
左思琳。
“我以前只知道她跟尚書府的溫元霜走得近,竟不知此女還有這番膽量。”孟清枝語中暗含欽佩:“聽說當日兵變,那箭矢何其厲害。小江大人奉命探查,剛打開殿門那箭矢便擦着學士的腰帶直接射向了皇上,萬分驚急,百官驚立。獨此女挺身擋下利箭。”
“如此氣度,當傲絕巾帼!”
傾晚手裏的藥杵停下,不待她從那團荊棘中撥開雲霧,那僅存的一點頭緒卻又無影無蹤地逃了。
不對。
“清枝,夏姑娘,先生請你們過去。”阿文在門口叫了一聲。兩人這便放下手裏的東西淨了手。自從兩人認回師門以後,孟為便時時召她們過去說些事宜。
孟為這些年在京中借着太醫院和城南醫館積攢下許多。城南醫館面上的夥計其實都是他門下招收的弟子。借着崇元帝這些年的賞賜。
人財豐厚。
養兵千日只待用兵一時。
現下孟為手下的勢力其實已經蓄勢待發,只待尋仇得報,便可光複針詠門!可這些年孟為雖然一直在籌謀布置,卻終究難覓仇人蹤跡。
直到三年前他從太醫院請辭,在醫館籌謀起勢時于書房中得一密信。
密信上寥寥數語,卻直接讓孟為暫時止了動作。按兵不動。
——“二師叔,時機尚未成熟,不宜行事。蓮于暗中親察,留于今日。”随着這密信一道而來的,還有掌門的蓮花玉墜與一盒百裏不為調配的玉痕霜。
百裏明蓮幼時活潑調皮,常被掌門罰戒尺。有時罰得狠了,就抱着百裏不為的大腿哭嚎。說要把掌門的胡子丢去喂魚。
小丫頭片子人不大點心思卻不小。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被她說得振振有詞。
百裏不為為了防止她真的去剪掌門的胡子,便親自為她調配了玉痕霜,以後再挨打塗上去就沒那麽疼,也不會留疤。
因為這事,明蓮跟在他身後蹦跶了好一陣子,最後百裏不為還把玉痕霜的配方教給了她。讓她以後再挨打就自己學着配。
除此以外,江湖上下找不出第二個有掌門玉墜還能調配玉痕霜的人。
只有他們明蓮會配。
他們小丫頭,還活着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