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相接,女子望着她的方向,稍稍彎了下唇。
散禮後夏傾晚沒敢耽擱,第一時間就去了城南醫館。她直覺永寧郡主給她的銀針不一般。不論是手感還是材質都非比尋常,比夏傾晚自己慣用了多年的那套還要順滑數倍不止。
這樣的一套銀針,放在外人眼中頂多是瞧着材質不錯。可在孟為眼中,這一套銀針卻是出自曠為銀,乃是玄镖樓所創之物。
“玄镖樓?”
“不錯。”孟為簡單與她們言明,“玄镖樓與針詠門歷來為姻親,針詠門行醫不喜武。玄镖樓武功名動天下,傳世家法玄镖骨絕更是與針詠門百問活春一起并列在四大奇功之中。只是玄镖骨絕也甚是難習,十分看重根骨和境地。玄镖樓中也少有弟子練出。但他們武功卻依然不容小觑,針詠門便以此來庇佑自身。”
只是當年滅門之役中,趕來支援的玄镖樓也傷亡慘重。內門精銳弟子死的死,傷的傷。掌門刀鳴去向未知,孟為實在不願回憶。
他的妻子絲音,亦為了掩護他們退走,死于溪蓮山。
他恨啊!
孟為痛得眼染紅霜:“這是玄镖樓的手筆,我絕對不會看錯,傾晚,這套銀針你從哪兒來的?”
自從當年針詠門覆滅以後,玄镖樓也元氣大傷。這些年再未有弟子練出玄镖骨絕,樓中無人可挑大梁。玄镖樓便也自此,沒落了。此後數載漸漸淡出江湖,已是避世而居。少有再出來過。
孟為不是沒有想過聯絡他們,可是當時滅門之景刀懸頸上。玄镖樓本就無妄之災,如今樓派尚存,他又怎敢再去叨擾?
可是今日,這久不現世的曠為銀,為何偏偏到了傾晚手中?
傾晚對着孟為的方向拜了一禮,并沒有太忸怩,直接說出了銀針的來歷:“師叔,此物是永寧郡主敬茶禮時贈我的饋禮。”
“永寧郡主?”孟清枝聞言也站了起來:“她怎麽會有此物?她……”
“不錯。我的确很疑惑她為何會有此物。但傾晚思及昨夜将軍府大婚,便得出一個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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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為也神色凝重地盯着她:“說來。”
“不瞞師叔、師姐。昨夜郡主與學士新婚。席間學士脫不開身,郡主等的有些久。宋夫人便令我去房中補送吃食。及此,倒是生出些古怪。”
“郡主之前因為救駕聖恩,于肩側有傷。傷口由太醫院負責。”
“不錯。”孟為聽到這兒點了點頭,郡主的傷口全權交由太醫院,孟為還被請回去下過一回針。只是後續傷口的包紮由女醫侍處理。
“其中可有牽扯?”
“不知元香酒的方子師叔是否傳給了太醫院。”
“未曾隐瞞。”
“那便全部說得通了。”夏傾晚娓娓道來,不蔽一言:“昨日郡主過門之時,傾晚偶然聞到了元香酒的香氣,雖然淺淡,但傾晚絕不會聞錯。”
她的醫術孟為是清楚的,便是從小跟着他研習的清枝其實也落了師妹一截。想來夏傾晚是得了大哥的親傳,且天賦極佳。
“我白日在郡主身上聞到的元香酒,夜裏去補送吃食時,卻再無味影。”
“當真?”
“句句屬實。”傾晚面色也有些凝重。
至少她當時進去時,床上坐着的,定然不是永寧郡主。可将軍府昨晚并無任何異動,真正的永寧郡主也的确是在洞房之前就回了府。
要知道,昨日為護婚宴周全,江辭衍手下的江門軍和皇城的禁軍俱是得令守衛。定時巡防換崗,連交接的時辰都沒有外人知道。
這般嚴防死守,女子卻視為無物,進出自如神鬼不覺。
可見功力之深。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視皇城禁軍與邊疆鐵騎為無物,可自由進出且還于今日手贈曠為銀針者,不是針詠門第十八代關山大弟子百裏明蓮,還會有誰?
意識到這點,孟為幾乎是一下往後退了一步。清枝眼疾手快扶住他:“父親……”
孟為似是大受撼動,雖然早先便知這個師侄女還活在世上,到底是聞信不見人,心裏沒個踏實的落腳點。
未料眼下,情況大不相同。
永寧郡主既然親自把此物交予傾晚,一直浮在暗中的身份便有了明牌。
“你師姐這麽做,自然有她的用意。更是要沉得住氣,一切按密函行事。”孟為用心叮囑着她:“傾晚,回府以後,你找個機會,去郡主身邊湊湊。”
“好。”
雖然彼此都心知肚明,但傾晚回府以後還是一切如常。直到今日她寫完一副方子,和白靜一起在院子裏曬草藥。
直起身時方聽見白靈亮得似風鈴一般的通傳:“姑娘姑娘!郡主這會兒帶人站到門口呢!要不要迎進來?”
白靜聞言轉頭掃她一眼,“這般着急,人可是走到月洞門了?”
“是啊。馬上就到咱院子裏來了!”
“倒是不知道,夏姑娘這院子裏好生熱鬧。”一道清麗柔和的女聲自身後響起。
丫鬟們聞言齊齊福身見禮,傾晚倒是沒太大反應,顧自有條不紊收束了手裏的藥材,才轉過身去恭敬作了一禮。
“郡主。”
‘郡主’對她這般舉止也不見怪,丢了手裏的溫爐擱在桌子上,接過白靜遞來的斟好的熱茶。袅袅白氣散在亭中,女子眼眸裏滿是笑意,囑她:“過來坐吧。”
傾晚在她旁邊的位置上落座。青梧今日出去了,現下不在府裏。女子一揮手便摒退了一衆丫鬟。白靜見狀也十分有眼色,晚荷居的涼亭中頃刻間便撤沒了人影。
白靈雖然好奇,但也十分乖覺地跟着姐姐退下了。
眼下,亭中只明蓮與傾晚兩人而已。
女子卻并沒有急着開口,依舊在飲熱茶,她似乎很喜歡傾晚院子裏的茶。好像真的只是過來串門一般:“你這裏的花茶很好喝。”
“郡主喜歡,傾晚備一些送去清越堂。”
“那先謝過姑娘了。”明蓮說完終于慢悠悠地放下了茶盞,就在傾晚以為她終于要張口說些什麽時。明蓮只是又提起壺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還給傾晚也滿上了。
随即發出滿足的喟嘆:“真不錯。”
“……”
許是知道自己摸不透郡主的性子,傾晚便也不再端着,主動将袖中的自己的那枚白玉吊墜掏了出來,推到明蓮面前:“郡主可識此物?”
“這是什麽?玉佩嗎?成色這般好,姑娘可是要贈我?”明蓮将那枚玉墜拿在手中把玩,傾晚觀察着她的神色,不防下一刻卻被她突然鉗住下颔。
傾晚心下一驚,明蓮瞧着卻是毫不費力,輕易就讓她掙脫不得。明蓮唇角愉悅地揚起,像逗貓一般捏着她的下巴,另一手玉白的蔥指卻很是調皮地打在石桌上,狀若思索,開口卻是讓人摸不着頭尾:“晚晚怎麽不喝茶?這可是我專門為你斟的呢。”
“我……”傾晚話音未落,便被茶盞輕輕撬開了齒關,明蓮力道不輕不重,剛好卡到能讓傾晚嘗一口茶又小嗆一步的程度。
突如其來的茶水嗆得傾晚不受控制地咳起來,好一會兒才平複。生生将一張清麗的芙蓉面咳出兩分薄粉。
“小朋友這般才可愛嘛,總那樣老成幹什麽?”明蓮說完眼裏的笑意更甚,這才拿帕子給傾晚拭了拭唇角。趁她沒反應過來的空檔又湊過來。将傾晚之前拿出的那枚玉墜重新系回了她的腰間:“這是大師叔留給你的東西,自當好好珍重,不好輕易示人的。”
明蓮說這話時與傾晚湊得極近,可更沉的音調還在後面。從恣意開懷到穩重清沉的轉換只在一瞬之間:“京中生變時不久矣,且記珍重,一切依言行事。變天之時,便是出京之日。”
“可記住了?”
傾晚只看向她。
“你這般看着我作甚?”方才那個穩重內斂的影子仿佛是人的錯覺,眼前的女子分明眉眼開朗,又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把這個帶給清枝,能治她的嗓子。”
明蓮說完也不再留戀,起身拍了拍她的肩。拿着手裏的溫爐行了兩步,複又想到什麽轉過身來,還是笑:“對了,你煮的茶我很喜歡,記得給清越堂送一些來哦。”
然後,明蓮便松快出了晚荷居。
留下傾晚在亭子裏愣了許久。
她的師姐,究竟是個怎樣的女子?
真是愈發讓人好奇了。
*****
而師姐口中的‘京中’異變,傾晚及城南醫館也很快有所察覺。
因為三日後,宮裏便傳來召益州二皇子回京的消息。
南宮柘,這位不愛顯山露水的角色,也要入京了。
“阿衍你覺不覺得近來京中事宜委實變得太快了些。”今日江辭衍和陸峥一起在校場練兵。兩人休息的空檔,陸峥捏了杯茶盞倚在柱子邊抿:“我最近老是睡不太好,夜裏還總刀光劍影的,怕是……”
“怕是什麽?”
陸峥還沒答上來,林昂便匆匆自外面走來。垂首便要禀報。看見陸峥在這裏更是沒有忌諱,索性一起說了:“公子,世子,二皇子入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