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傳聞真音公主是北羌葛爾莫最寵愛的女兒,她母親是北羌九部中喀達部的清女,身份尊貴,被葛爾莫迎娶為王後。葛爾莫有許多兒子,卻只有真音公主一個女兒,對她十分寵愛。”
“後來将她許配給了九部最厲害的将領拓拔瓦明為妻。”白靈翻了一頁又繼續念:“拓拔瓦明是焰蛇部的主将,在幽門十一洲對陣南褚,是江門軍的一位勁敵。”
夏傾晚覺出蹊跷,接了本子翻看。上面字字斟斟。敘述有詳有盡,不是尋常話本。
“這話本哪兒來的?”
白靈一五一十地與她言道:“就在街上買的,前幾日出去采買水粉。路上便聽見有人議論,說是時興最好看的話本,我就擇了一套。”
“什麽時候開始興起來的?”
要知道,缙京以前很少有這類講外族轶事的話本,何況還是這般明目張膽地宣揚。
白靈聞言開始仔細地回想,這話本出現的時間不算久,真要追溯起來:“好像……好像是二皇子剛入京那陣流傳出來的!”
白靈說完,不覺起了一層毛栗。
看來不是這一則話本特殊,而是背後,讓人編纂出這話本的人,用心甚遠。
夏傾晚又繼續看,到底寫的是個什麽東西。
前面的敘述取材真實,北羌也确實有一位悍将叫拓拔瓦明,是焰蛇部的主将。只是不太清楚這位真音公主的名諱,畢竟公主之所以受寵,是因為葛爾莫膝下兒子成群,她的母親又是九部中身份最尊貴的清女,所以地位特殊。
可是北羌到底生在蠻夷之地,有許多不可言說的陋習。譬如女子地位低下,譬如世襲妻子等事宜。
拓拔瓦明早先在戰場很有一番威名,直到後來在赤戈吃了慘烈的敗仗,死傷慘重,元氣大傷。拓拔瓦明在那場仗中因為冒進輕敵,被江玄青包了個徹底。最後還是被部下拼死相救才撿回一條命,卻也斷了一條腿。
此後走路不良于行,變得喜怒無常,陰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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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瓦明此前與真音公主感情不錯,悍武将軍和貌美貴公主很是相配。彼此把酒言歡,好不快活。真音公主雖有些小脾氣,可自己有身家底氣,又有葛爾莫的寵愛。拓拔瓦明就受命于葛爾莫麾下,一時間戰功赫赫又得娶公主。好不恣意風光。對真音公主的小脾氣亦是百依百順,鐵漢柔情,要星星摘月亮。只可惜一切都是鏡中水月,拓拔瓦明斷腿以後便從戰場上撤了下來,葛爾莫顧念他往日戰功,封了他做焰蛇部的蛇王。
依舊享有尊榮,可拓拔瓦明哪裏甘願?他是将軍,如今卻連戰場都上不了,看見曾經敬仰自己的人眼神裏藏着輕蔑。
他受不了。
他受不了任何人落在他腿上的目光。
那是他的殘缺。草率與狂妄刻下的恥辱疤!
于是拓拔瓦明愈漸癫狂,不擇手段遍尋醫士治腿,知道痊愈無望後更加走火入魔,迷上了蝶藤族的幻術。在幻境裏,他又披上了那層堅硬的铠甲,他依舊是北羌大漠裏騰飛的鷹。他是萬人敬仰的将軍,人人羨豔。他得娶北羌最尊貴的掌上明珠真音。
公主很愛他。
公主很怕他。
真音看着又一次因為幻術陷入癫狂的丈夫,看着他笑得寒齒森森,面色青青。哪裏不懼?慌忙就要轉身,不想先被男人抓住了頭發拖在地上,真音奮力掙紮,動作間露出一截手臂,滿目被虐的傷痕。
自從拓拔瓦明尋醫無果後便信上了巫幻之術,蝶藤族男族首觊觎真音美色卻不可得,便借機下毒殘害。號稱公主與将軍夫妻一體,公主若是真心愛慕将軍必能助其煉得解藥,便綁了真音種蠱毒。
真音孤立無援,嫁出去的女兒猶如覆水難收。真音篆養的信鷹被勒死,拓拔瓦明放出消息說真音為了讓他更好地養傷不想外人打擾。
葛爾莫的疑心被瞞了過去。
拓拔瓦明喜怒無常,真音身上的蠱種出不來,動辄便是打罵。小世子看不下去,小小的一只護在她面前,尚且稚嫩的掌心緊緊地抱着她:“不要打我母親!”
換來的是更為猛烈往下落的馬鞭。
漫長的發洩以後,拓拔瓦明又會慢慢清醒過來。他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麽,幻境中的他分明和真音在草場上縱馬。文夜騎在他的肩膀上咯咯發笑。
可醒來,他的妻兒被他.抽.的一片血藉,真音那雙清澈的眼裏分明只有畏懼……
拓拔瓦明顫抖着甩了鞭,自此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敢面對,喊了人給母子二人治傷。可是這樣的情況持續不了太久,真音身體裏的蠱毒一日長不出,拓拔瓦明對幻術的依賴卻愈發重。他發瘋的時候,往往真音上一次的傷還沒愈合就會再度在暴虐中裂開。
這樣的情況又持續了半年。
直到拓拔瓦明最後一次清醒,他愧疚又痛苦。顫抖着想要過來抱她。真音克制着自己想要逃跑的沖動,站在原地等他過來。
拓拔瓦明走近之前,小世子先鑽出來,雙手給拓拔瓦明奉來一杯茶:“父親,喝茶。”
文夜已經許久不曾這樣喚他。
拓拔瓦明全身卸下了力,摸了摸拓拔文夜的頭,在兒子滿是期待的眼神裏喝下了那杯茶。
然後,哐當一聲,茶杯驟然墜地。
拓拔瓦明腹中絞痛不已,脫力地倒在地上,他似是不敢置信,問到:“茶裏……茶裏有什麽?”拓拔文夜只是輕脆地答,露出漂亮的虎牙:“茶裏有毒!”他像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稚子,分明已經十一歲了,還笑得那樣可愛,歪着腦袋看他:“父親喜歡嗎?”
“文夜。”女子自身後摸了摸他的頭:“你先出去。”
“我不要,我要和母親永遠待在一起!”拓拔文夜拽着她的袖子望向他。
真音只是摸摸他的臉:“乖,你先去外面等我,母親很快就出去找你。”
“真的嗎?那我們拉鈎,母親不可以騙文夜哦!”
“拉鈎。”真音又捏捏他的臉,母親的笑在孩子眼中是那般的溫柔。拓拔文夜便也舒朗地揚了眉梢,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抱着自己的螞蟻盅跑出去了。
他在檐下玩。
房門掩上,室內各種氣味交雜。濃重的藥味和彌漫的血味刺得人心裏惶然。真音踩着一地碎掉的瓷片慢慢向男人走近。
拓拔瓦明不知為何,心裏生出的恐懼竟是前所未有的濃重:“阿音……”
“将軍叫錯人了吧。”女子唇邊溢出一抹溫柔的笑,母子倆的動作如出一轍,都輕輕歪下頭瞧他:“真音公主不是早就死了嗎?”
她說着自袖中掏出一尾馬鞭,拓拔瓦明認出那是什麽。真音嫁與他時因為喜歡縱馬,他特意命人去中原尋得巧匠作的皮鞭。
她拿到後很是喜歡,常常帶在身邊。
後來有了文夜,怕此等器物傷到胎氣,又命人卸在了房中。她曾說,“瓦明,我很喜歡,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禮物。我要好好珍藏!”
拓拔瓦明眼前時光飛逝,記憶中無比鮮活可愛的女子與眼前站立的女人重疊。
她模樣絲毫未變,只是笑意森寒。
她捏着那尾皮鞭擡起了他的下巴,拓拔瓦明發現自己顫抖着發不出一絲聲音。他肚子太疼了,鮮血含在口中堵了他的喉嚨。
真音面不改色地鉗着他的下巴,然後幹脆利落地甩了他一個巴掌,起身甩開了皮鞭。
‘啪’地一聲,拓拔瓦明後背傳來火辣辣的灼痛。
女子一言未發,下鞭毫不手軟。
她一鞭一鞭甩下去,被打的人起初還能聽見痛苦的呻吟,後面卻什麽也發不出來了。
連喘息都很微弱。
她打得手臂酸痛,終于撤了皮鞭。出了這麽大的力,她中了蠱的身子滲出一層汗。不知是因為這還是別的原因,真音竟也腿軟地坐下來。
她坐在地上看着這個将要斷氣的男人,心裏暢快又悲苦。一時間竟分不清到底是快意更多還是什麽。
她與拓拔瓦明少時夫妻。他是北羌最悍勇的将軍,威武又強壯。成婚以後她知自己自小千嬌百寵小性子重,他卻一直包容她。
以前,他對她那樣好。好到他從戰場上回來時斷了腿,她回主部向父親請求給他封王,她也四處幫忙找來醫者為他治傷,看着他自怨自艾時心疼地撫摸他的斷腿。
可是換來的是他的喜怒無常,他愧疚之後變本加厲的暴虐。彼此的情分消磨殆盡,她充滿愛的眼睛裏有一天溢出了恨。
耽于情愛的女人遇見不值得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她要為自己博一條生路。
也要為文夜博一條。
文夜的那杯毒茶并不能讓他斃命,屬于她們的糾葛,由她親手做了結。
真音掏出了袖中的匕首,這是男族首佩身的刀。決絕的女人從不心軟,她撐起身子走近他,俯身下去時像一條吐信的焰尾蛇,喚出惡神的低語:“都去死吧哈哈哈哈!”
真音公主沒瘋,她清醒得不能再清醒。拓拔瓦明身死以後,真音重新篆養了一只信鷹,匿名向父親傳信蝶藤族擅用巫術謀害蛇王戕害公主。
葛莫爾大怒,下令誅殺蝶藤族全族,凡下族人盡數絞滅,蝶藤族一時死傷無數,僅存的一支族人隐匿叛逃。她們是蝶藤族保存下來的火種,是全族最後的希望。
下蠱的男族首被真音親手淩遲,她一片片剜.下他的肉,再拿去喂狗。拓拔瓦明的部下全部換主,暗中盯着蝶藤族的動向。在主部追查過來時救了她們。
蝶藤族僅存的族人本就因族首所做之事對真音心虛不已,又在走投無路時被其所救。自此便忠心效命于真音公主。她們不知道的是,那私信本就是真音自己發的。
先絞殺于無形,又施之于生恩,先把你逼至絕路,再稍稍施以恩惠就能為我所用,反而還對我感恩戴德。
自此,母子二人不費兵馬之力,坐擁焰蛇部至高權柄。
不過焰蛇部坐落于極州,不到兩年,真音公主就不再滿足于如此荒蕪之地。她将視線一邊瞄準父兄的同時,一邊親自帶人入了南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