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明嫣抱着貓,陸峥擡眸看了一眼,仍舊倚着窗:“母親已經走了,你也不必來勸我——”

雪奴從明嫣懷裏跳出來,落到了棋盤上。尾巴攏着棋子扒到了兩顆小山竹的旁邊,按來按去。明嫣懷裏沒了貓,便也順勢坐在了案幾的一側:“兄長覺得,明嫣是說客?”

“那不然你……”

“兄長自己數數。”明嫣粉潤的指尖把棋石一顆顆撚進盞絡。動作優雅斯文:“有多久沒陪我逛街了?”

******

公主府的馬車出了府,過彩棠街的時候明嫣掀了帷簾。陸峥陪着她下去走。明嫣每月不是沒有出府的機會。只是母親太過擔心她的安危。每每出府,随行的侍從能占滿花然大街,把百姓吓得凝聲屏氣。

明嫣頓覺無味,此後便歇了逛街的心思。

直到兄長在邊境打了勝仗,身上有的是力氣和手段。尋到兄長站到一處,莫說是尋常宵小,便是內廷高客,也近不了她的身。

母親那裏也松口了,只要有兄長作陪,陸明嫣哪裏都可以去。

是以陸峥剛回來的那段日子被這金枝妹妹拉着出去逛了好些回。像是要把以前沒盡興的全補回來。女兒家逛街多是奔着時興的胭脂水粉,珠飾釵環。陸峥對此一竅不通,但偏寵明嫣是他們全家不成文的規矩。

從父親在時便是如此,母親更不必說。他陸峥就這麽一個妹妹,對于陪明嫣逛街,雖然不懂行但是從來也不會催促。

往往明嫣在裏面試樣式的時候,陸峥就在琳琅滿目的珠翠裏仔細揣摩。遇見鐘意的,便讓人包起來。

興許會有清枝喜歡的款式。

今日在一排排花樣精致的釵設中,陸峥擡手拾起一只淺迎春。

迎春的花色在衆多漂亮精致的花束中雖也漂亮但并不十分出衆,它始終規矩地躺在那裏,春天到的時候,才會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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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峥想到了多年前,妹妹自小身體虛弱。母親小心地着人養護着,尋了不少名醫看診。後來請到了太醫院的院判孟為,時常來府中。

問診的時日漸增,有一次。孟太醫因為抽不開身,便在問診時一并帶來了風寒初愈的女兒。不想孟清枝與小郡主十分投緣。第一次見面,明嫣郡主就攥着姐姐的衣袖不放手。

兩個小姑娘在一起玩。

明嫣那時候就已經開始習繪丹青,拉着清枝一起看她畫牡丹。可是點繪間不小心撞翻了彩墨。那濺出來的彩墨沾上了明嫣的袖子。

小郡主登時便紅了眼眶,明嫣小時候的性子和現在不太一樣,明嫣小時候喜歡哭鼻子。

這是小明嫣近日最喜歡的一匹絲綢。小郡主眼看着就要掉珍珠,清枝擡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掏出懷裏珍藏的帕子潤水給明嫣擦幹淨了袖子。

“清枝姐姐,嫣嫣的裙子又漂亮了!”小明嫣開心得轉了兩圈,像一只漂亮的花蝴蝶:“哇清枝姐姐好厲害!”

“你高興就好呀。”清枝又從袖子裏掏出梅子糖遞給她:“郡主吃糖嗎?”

……

陸峥得到消息的時候剛下學回來,聽見明嫣身邊伺候的人過來說郡主繪丹青的時候染髒了袖子。陸峥擱下筆就趕了回來。

明嫣那個小丫頭可愛美了,母親這會兒還在宮裏,要是讓她回來聽見明嫣的哭聲。他準沒好果子吃。

可是陸峥邁進府中的時候并沒有聽見預想之中的哭聲,相反,往西苑去的路上一直都很安靜。直到拐進那道拱門,檐角處的迎春花不知何時開了兩簇。

明豔的兩抹輕黃闖進了陸峥的眼睛。

他一眼望去,看見了廊下坐在一起翻花繩的小姑娘們。

偏他來時正逢春。

回憶到這裏止了步,陸峥看着那支躺在鋪子上的迎春簪,喚來人:“掌櫃,幫我把那支迎春包起來,包好看一點。”

“好嘞,客官。”這掌櫃是外地新來的行商,不識陸峥。但明嫣郡主的名號在京中卻是無人不知。這貴客既是同明嫣郡主一道來的,便也是他們得罪不起的貴人。

掌櫃當即便殷勤地迎過來熱情地搭話:“公子真是好眼光。”

“這迎春簪是新進的款式,數量極少。是我們家大夫人設計的圖紙命專人打的,別家鋪子都沒有這式樣的。”掌櫃的笑臉喜人:“不過這邊還有其他的花樣,都是個頂個的好看,公子要不要再看看別的?”

“不必。”陸峥的視線只落在那支迎春上。

縱使百花萬般好,他也只迎一支春。

“好、好。”那掌櫃的見他神色專注,自是不敢再勸,規矩地将那支迎春簪包了起來。

明嫣出來的時候發間添了一支水仙釵,她假意沒有看見兄長在櫃前命人裝了一支迎春簪。并不拆穿,執着一柄團扇在面前輕輕掩着,只露出一雙剔透的美眸。

眉梢一揚,便是計上心頭。

陸峥陪着她又在街上走了會兒,他想着心事沒留意走了哪個方向。只知道經過明嫣手裏的糖人倒是換了不少的樣式。如今小妹陡然停住步子。

明嫣貝齒咬了半口紅潤的山楂葫蘆,似是不經意:“呀?怎麽走到街尾來了。”她擡頭看了眼天色,又望了一眼陸峥:“兄長,咱們回去吧,這會兒天色不早了。”

陸峥聽不清楚她的言辭,目光悉數被眼前赫然的牌匾給奪去了。

他們走到了城南醫館門口。

“兄長要進去嗎?”都已經到了這裏,明嫣便也不再做作,将糖葫蘆都拿遠了些,也沒有再吃的打算。

可男人就跟個樁子似地在地上杵了半天,也不說話。等到明嫣都快沒耐性的時候卻聽見他說:“不去了,天色不早了。”

“明嫣,我們回府吧。”

“……”

我回你個糖葫蘆的府啊。

明嫣恨鐵不成鋼,擡腳輕輕跺了一下地磚,見陸峥已經轉了身。看架勢是真要走了,她不得已跟着挪了兩步。陸峥心思憂慮,兩人還沒走回彩棠街,他就聽見身後銀杏突然大喊:“郡主!郡主你怎麽了!你別吓銀杏啊……”

明嫣暈了。

*****

城南醫館。

傾晚給明嫣探着脈,陸峥立在一邊擔心地盯着:“夏姑娘,明嫣她……”

傾晚探着手下脈象如常的玉腕,看到團扇後明嫣對自己輕輕眨了下眼睛,言不改色認真道:“郡主脈象有些虛弱,許是今日勞累了些。我這裏開一味調養的方子,世子稍候。”

“好,叨擾了。”

“分內之事,世子言重了。”傾晚淡然一笑,起身去後面抓藥。明嫣雖然脈象穩定,但內裏到底氣血虛虧,傾晚給她配了一張調理的方子。

待人走後,明嫣拿起熱茶抿了一口,又扶着額心喚銀杏,狀似不支:“銀杏,你扶我去後面榻上歇一會兒。”

“郡主。”這丫頭是個笨的,眼眶裏的淚花都快溢出來了。明嫣餘光瞥見稍稍頓了一下,掩在袖子下的手輕輕出來在銀杏手背上拍了兩下。

銀杏一怔,明嫣怕她再幹出什麽,趕緊拉着人去了屏風之後。

陸峥目送她們走了,有些憂心。走過去問了傾晚幾句,側耳間聽見前廳傳來熟悉的女聲——

“每日換藥三次,藥晨晚各煎服一劑,宜卧榻将養,不宜再走動牽扯傷口。”

“換藥的方子已經換過了,阿明,記下了嗎?”

跟在後面的崔明點點頭:“都記清楚了師姐。”

“嗯。”

聲音的主人已經走遠了,又去了另一邊的病舍。而陸峥只是倚在櫃臺邊,僵住了步子。

崔明長高了。

原來時間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上一次,也是在這裏,蓮子糕……

“世子。”傾晚看着清枝走遠的背影,斟酌着剛想說些什麽。擡頭便瞥見不知何時出來的師叔,她對孟為福了下禮,孟為沖她點點頭:“晚晚,你去後面幫阿文施一下針。”

“好。”

待傾晚也沒了蹤跡,彼此便不再掩飾。孟為把手一引,面色略沉:“還請殿下借一步說話。”

*****

後院堂廳,檐前栽着幾尾翠竹。殘餘的露水團成圓珠從葉尾輕輕一掃,滴進院中的一缸池蓮中,水跡很快暈開。繞出一圈圈漣漪,讓映出的彎月顯了形。

水滴聲緩而不絕。

“時局讓我走到如今的位置,一味退避非君子所為。”陸峥面朝孟為,坐态如鐘,他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已決心赴明堂。

“為人子,我身系南褚血脈,為此當挑其責;為百民,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我泱泱南褚邊境未平,民置水火,亦當有聖賢君救其民其國。”

“時局推峥上位,峥當還時局海晏河清盛世安平。”

“你有志向,曾經是個好将軍,或許未來也會是個好皇帝。”孟為走到月下,但是他緩下了聲:“可是陸峥,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我只有清枝這一個女兒。”孟為隐隐紅了眼眶:“我不想她在宮牆中被蹉跎一生。”

“孟先生。”陸峥說着掀袍在他面前徑直跪了下來:“男兒膝下有黃金,男兒心中亦有真情。我陸峥此生,只跪長輩天君。今日于此,非世子之位亦非儲君之尊。”

他說着便拱起手來:“僅是小輩陸峥,傾慕令愛清枝。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總角之誼,已過數載。”

陸峥說着解下玉佩腰環,遞上刻有自己名字的玉佩。

孟為心中大撼。

儲君解玉環,便可憑君意。

若是現下陸峥起誓言,此後哪怕登基為帝,此玉環亦可任求一道旨意。重要的不是旨意,是不論是何旨意,帝王都要點頭。

“小輩今日來,便是在心底做好了打算。我與清枝兩小無猜,彼此情投意合。他日我若真要坐明堂,皇後所立,唯她獨爾。”

“得成比目何辭死,一生一世一雙人。”

“你當真如此執意?可若她當真嫁與你,你又如何護得住她?自古以來,帝王多是薄情寡言,三宮六院,何求一生一世一雙人?”

“晚輩陸峥願在此起誓,為孟清枝空置六宮,不納妃嫔進宮。如有違誓,但憑玉環——”

“你不必如此起誓。”陸峥還沒說完,珠簾後的女子就走了出來,清枝拽起他的手臂:“我也有話要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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