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師姐怕成為別人要挾世子的籌碼。”
傾晚一語道破,她放下茶盞牽起清枝的手背:“師姐什麽也不怕,只是擔心日後進宮會給世子帶來隐患。”
“你一以為自己走的是一條死路。”
傾晚說到這裏又笑了,她起身靠近了些,直視着清枝的眼睛:“我想說的恰恰相反,只有師姐進,世子才會生。”
宮牆之中無少年,朝堂需要謀算,計生上籌者都是老謀深算。時局推着陸峥走到那個位置,或許南褚史上真會迎來新的明君。
可是,在宮門閉合的那刻,就一定會吞噬掉曾經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南褚有明君。
南褚無陸峥。
“清枝,你當明白。”少女的眼睛像是最澄澈的明鏡,引導着她直視自己的內心。
“你不是世子的軟肋,你是陸峥的盔甲。”
少女的智慧并不輕易顯露于人前,她的通達頓悟又凝回了那雙清澈的眼眸。她将蓮子糕的瓷盤收拾幹淨,離開時帶上了房門,留出了給清枝抉擇的時間。
今日月色甚明。
傾晚并沒有反駁清枝的是,情之一事自古難言盡。在意的人,她心裏也有。
天色不早,回府的馬車在将軍府正門停下。夏傾晚掀開帷簾,白靜早已帶了人過來接。燈盞在夜色中并不刺眼,夏傾晚擡眼望去。
江辭衍站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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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的人。
傾晚不動聲色垂了下眸,她下了馬車。神色平常走過去同他見禮,未曾想人剛上了兩步臺階便是眼前一黑。
******
夏傾晚再醒來時是在晚荷居,第一眼見到的人卻不是白靈白靜。
江辭衍端着一碗藥,見她醒來,伸手輕觸了一下她的額頭:“你醒了,先喝藥。”
藥盞暫時放到一邊,夏傾晚思緒還沒聚攏就被他按着腰扶着坐了起來。貼着一層被褥隔絕了彼此的體溫。他從來沒有輕薄的意圖,只有傾晚藏在發間的耳朵不經意染了一層紅霜。
“近日都在忙些什麽?”
雙白不在跟前,傾晚卻還是能聽見白靈在院子裏哭的聲音。她今日驟然暈倒把她們吓得不輕。
醫者難自醫。
自從明白呈洲疫情的原委以後,夏傾晚便一頭紮進活春之音的譜方裏。一心只想早日參悟出真正的譜律,不想活春之音的反噬如此厲害。極為耗費心神又難察,若不是今日驟然昏倒。傾晚想着便探指給自己把了下脈,心裏有了底。
今日暈倒也算是給她敲了個警鐘,但是眼前的人不太好糊弄。
“老師近日讓我研配古方,古方難得,一時興起,未免沉迷了些。”
傾晚為了出入城南醫館方便,對外宣稱是拜了孟為做老師。此事在将軍府不是秘密,江辭衍當然也知曉。
他亦明白她對醫理頗為在意,從未反對她求師。可是今日他從校場回來,夜近深時明月高懸。看見白靜還提着燈籠在外面等,才知道她還沒回來。
那一刻,心石竟然往下沉了一遭。
“公子。”白靜看見江辭衍過來沒有離開的意思,人也愣了一下。
“你家姑娘還沒回來?”
“是。”白靜拿不準江辭衍的意思,只能小心地說:“許是有什麽事情路上耽擱了?”
“有多久了?”
“什麽?”
“多久晚回府?”
“……半月。”
白靜說完便見公子面色又往下沉了稍許,只是江辭衍到底沒說什麽。只是站在她旁邊同她一起等。
白靜面上看不出什麽,她自诩行事穩重。可江辭衍身上的氣勢不怒自威,溫和而不容輕視。他一句重話也沒說,卻讓一向穩重的白靜手心微緊。
提着燈盞的地方隐隐冒汗。
好在兩人也沒等太久,從城南醫館回來的馬車就停在了府前。白靜緊忙提着燈籠去接,可夏傾晚剛上臺階,整個人就驟然往後一仰,把她們吓了一個大跳。
是江辭衍兩步走過來一把将人打橫抱起,對着還在原地怔愣的她們說:“去傳府醫。”
……
兩人視線在半空中接了一下,傾晚先一步避開。江辭衍看着她,不想在人剛醒的時候再追究。他拿起了一旁的藥碗,湯匙在裏面輕輕攪了兩下:“先吃藥。”
傾晚身後墊了個軟枕,聞言側目。他端着藥碗湯匙已經遞到了近前。傾晚想要自己伸手:“我來吧。”
江辭衍把手撤了回去,直接喚來了還在院子外面侯着的白靈白靜:“伺候你們姑娘用藥。”
“是。”兩人對江辭衍福了福身,白靈趕緊把挂在眼角的淚抹了。看着姐姐坐下來給姑娘喂藥。
這一回傾晚老老實實喝了。
調理的藥沒有不苦的,一碗下去便是她也有些受不住,傾晚忍不住斂了下眉,泛着幾絲香甜氣息的梅子糖便在此時映入了眸心。
兩顆梅子糖不動聲色地躺在江辭衍掌心。
他從來都未走遠,一直守在屏風後面,取來了這等鎮苦的糖。
這一次,傾晚沒再推辭。
梅子糖卷過舌尖。
甜的。
白靜見狀,很有眼色地拉着尚在怔愣中的白靈退了下去。房中便只餘她們二人。
江辭衍在床前尋了處圓凳坐下,他手裏還捧着油紙,光下的梅子糖顏色喜人:“還要嗎?”
傾晚輕輕搖了頭。
江辭衍将油紙收攏,只對着她露出半個側臉,似是很輕地嘆了一聲氣。莞爾又溫和地笑起來:“晚晚,我以前是不是說過,若是遇事可以到明序堂尋我。”
傾晚怔了下,似是沒想到他會突然提這件事。
“可是你一次也沒有來找過我。”江辭衍突然擡臂伸了過來,撫上夏傾晚的發。在她頭上摸了摸:“難道在晚晚心裏,辭衍哥哥是什麽靠不住的人嗎?”
“沒有。”她沒有這樣想過。
“沒有嗎?”他将手收了回去,“但是讓晚晚開口,似乎是很難的事情呢。”
“但是沒關系。”梅子糖被他放到了一側的床櫃上,江辭衍起身替她将床帳放了下來。他手裏撫過那尾床頭系着的鈴铛,擡指輕輕撥弄了下。
在鈴铛清脆的餘音裏,他似乎也笑了:“明序以後,會到晚荷居自請下堂。”
*****
傾晚本來以為自己晚上會輾轉一番,但可能是因為藥效發作的緣故,她其實睡得很快。在夢裏,她又回到了泯縣,在那座熟悉的山頭。
父親牽着背着小藥簍的她在山中采藥,傾晚挖着一支野山參轉身時腳下卻突然沒了落點。她在夢裏順着山坡滾了下去,父親焦急的向她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卻與傾晚的指尖将觸即離。
夢裏,父親的臉越來越遠,強烈的失重感将傾晚圍得密不透風。
她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可是一顆梅花樹迎面截住了她,夏傾晚滾到了山下。她沾着草葉的袖子被風吹得簌簌飄動,連帶着梅花樹的花瓣也一并飄落。
發絲最先掩住了眉眼,待傾晚撫清時,她第一眼看清了樹後站着的江辭衍。
“你是誰?”
“江明序。”
“我不認識你。”
傾晚看着眼前陌生的男子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倒是俊俏的郎君走過來牽住了她的手,讓她面朝着那顆搖晃的梅花樹。
“可我認識你。”
“你是我親手養大的小梅。”
夏傾晚醒了,她動作有些大,驚動了挂在床上的帳鈴。清脆的鈴響讓她注意到了床頭的梅子糖。
她在迷蒙夜色中又重新躺了回去,提着被子将其覆過自己的額頂,把自己埋進被子裏。
夏傾晚羞于啓齒的是,她做了一個春.夢。
對象是辭衍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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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明嫣盯着被束之高閣的錦盒,示意銀杏的手臂再往右邊挪一挪:“能拿到嗎?”
銀杏用力踮着腳,鉚足勁伸長胳膊,終于夠到了那個被陸峥放到最頂層的首飾盒,激動得整個人直晃:“拿到了拿到了郡主!!”
“拿下來我看看。”
銀杏把盒子遞下去,明嫣打開,果然是那支迎春。自從那日從城南醫館回來後兄長就策馬出郊,回來後閉口不提當日發生了什麽事。
第二天卯時一到天還未亮就去了宮內議政堂跟随內閣聽習理政,一直到晚上亥時方歸。三餐也是在宮裏用的,鐵了心的開始認真詢政。
此等行事,明嫣自是能猜到一二,再結合昨日撞見兄長在檐下盯着迎春簪出神,更加坐實了明嫣的猜想。
指定是清枝姐姐對兄長說了些什麽。
二人此時在冷戰呢。
且不說孟清枝與她交好,便是兩人這麽多年的情誼她也是看在眼裏。
她陸明嫣認定的兄嫂,天底下僅此一清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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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峥今日和江辭衍一道從議政堂出來,兩人在禦花園談了下當今十一洲的局勢,對于北羌用兵的行軍都有不同的見解,但都不失為良計。但邊境安定局面複雜,兩人深谙此道,并不急于一時。
當即止了兵談,又聊了些近日。陸峥初為儲君,政事之談諸有疑問,江辭衍寬慰着他。陸峥繃着的弦稍松一尾,擡眼卻見江辭衍在一處假山前止了步。
他盯着不遠處一株傲挺的小梅。
今日,是她的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