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葉綿回禀完便自覺站到了一邊,權為何走下小幾拍了拍她的肩膀,掂量:“身法倒是有長進。”

“承蒙掌門教導。”

至于她為何稱呼明蓮為掌門,這背後的緣由也簡單。明蓮初到玄镖樓的那晚便和宏深打了一架,說打架其實還算擡舉。即便下盤穩如猛虎的宏深都沒能在明蓮的七步蓮花下撐過太久,九個會合過後,宏深便被明蓮打得釘在了牆上。

明蓮當時在牆檐渡身橫旋,三指撐着地面一個掃堂腿便卷着宏深的膝蓋,腰腹一用力絞身锢住了宏深的命門。

那玄镖在女子的指尖像一只靈動的蜻蜓,只差一點就飛進了他的眼睛。最後只在宏深鼻尖稍稍一點,便如風吹荷葉般匿了身形。明蓮也在那一瞬間撤開,背着手悠然立在了屋檐之上。

宏深人還被定在牆壁裏,見狀只能仰着頭看她。

明蓮便在這時撐開雙臂翩然落下,到他跟前解了對他的禁锢,這才抱手對他施還一禮:“得罪了,師兄 。”

對于這一聲‘師兄’,宏深也不知道該不該應,他的确比明蓮要大上五歲。但是玄镖樓上下比其年齡,更看重實力。如今自己被對方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宏深暫時拉不下臉皮去應這一聲師兄。

只覺得渾身被臊得又紅又熱。

他想起了宏進,若是兄長還在這兒,定然能輕易化解這樣的尴尬。何況兄長功力那般出衆,自小便在一衆弟子中出類拔萃。也被上一任掌門刀鳴寄予厚望。

早早便被欽定為下一任掌門的人選,若不是在針詠門覆滅中殒身……宏深想到此處眸中劃過一抹痛色,他沒有哥哥那麽好的天賦。但是自問練功以來也從未有過懈怠。玄镖樓立派以來便是以镖行天下。

玄镖樓的弟子在入門以後都會在打镖樓根據自身的特點領到适宜的镖器。宏深臂力雄厚,下盤穩重,趁手的镖器乃是箭弓與镖刀合一的霸王射,合則為箭,可百步穿楊;分則為镖,可利刃齊發。

這樣趁手的一件镖器,宏深剛拿到手的時候并沒有完全發揮出它的實力。以至于在交手的過程中被明蓮察覺。

明蓮背着手繞着宏深走了一圈,仔細端詳着他縛在兩側的霸王射,手執玄镖掂量了下力道,當場便看出了端倪。

宏深的臂力雖然強悍,因為霸王射的制作貼合了他的臂力。純以近身肉搏的對抗的确讓人難以招架。非功力高深者難與之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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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射的強重決定了其攻擊力的勁悍,但重力的加持同時也意味着不夠靈活。只要與之對戰者速度夠快,就能靈巧避開霸王射砸下來的威猛。

明蓮靈動的身形和敏捷的章法毫無疑問能避開霸王射的鉗制,反而能壓着對方打。但是她卻并沒有這麽做,師門比試講究的是切磋。

明蓮點到為止,那劃過鼻尖的蜻蜓點水,給足了宏深顏面。

權為何看着兩人的交鋒輕輕摸了一把胡子。

宏深自知技不如人,但被這麽清瘦的小師妹打得這麽狼狽。宏深恨不得找個地縫把自己窩進去,至于權老說的什麽掌門,什麽傳位,他是一概沒往心裏去。

直到權為何拿出了柳葉镖。

和針詠門一樣,江湖中各大門派都有自己代表身份的象征之物。玄镖樓化形便是柳葉,歷代掌門随身之物便是一枚柳葉镖。

這柳葉镖能屈能伸,長能做折扇,裏面有一個小小的機關,叩起來又只有柳葉大小,能輕松收束于掌心。

這東西是當初在針詠門刀鳴托付于他的,權為何一直貼身帶着。可奈何宏進随師姨絲音在溪蓮山中一同殒身,溪蓮山大火連燒三日,權為何僥幸撿回一條命,事.後也只在滿地狼藉中尋回一镖一劍。

镖是宏進慣用的刀器,權為何将其收束起來和柳葉镖串在一起,小心珍視。而那柄劍,自然是他師妹絲音的遺物,名喚‘韌山’。

權為何把這兩樣舊物都交給了明蓮。

宏深對此欲言又止,到底是哥哥和師姨的遺物。他雖然佩服明蓮的身法,但彼此之間接觸實在太淺。憂心屬常理之中。權為何一眼便看出他在想什麽,只是坐在階上又飲了口酒,視線眺望遠山時言道:“若你見過小時候的丫頭,便知這麽多年,她從來沒有變過。”

宏深擔心這麽多年過去,有人前來冒名頂替,權為何卻一眼看出,來的人身份幾何。

或許丫頭的确經歷了些什麽,以至于現在身法厲害如此,可骨子裏的性格還是一如往昔。明蓮手裏握有百裏長聞當時交給她的掌門玉墜,卻不是針詠門真正意義上的掌門。

明蓮也無意取而代之,她從呈洲一路按圖索骥,尋到傾晚。就是期翼于她能練出百問活春,針詠門後繼有人。

至于玄镖樓,該是明蓮的東西,她當仁不讓。

雖說玄镖樓歷代掌門中還沒有過女子的先例,但也不是定死的規矩。只是玄镖身法歷來适合男子修行,鐵镖質重且衆,女子起勢時就不易控制。所以修行起來要更吃力些。但是古往今來,玄镖樓上下也出過不少厲害的女尊者,只是掌門之位,還未曾涉及。

明蓮的父親因為天賦異禀,連破玄骨三境,死前的修為定在玄骨七境已是稀世少有。他當初與雲淺成婚以後,因為敬重妻子,時常在溪蓮山走動,一雙女兒也盡數養在了妻子跟前,只刀鳴處理樓中事務時帶着明蓮回去過。

當時宏進便已少年有成,承襲刀鳴的衣缽也開始修習玄镖骨絕,境定為三。處事穩重又有章程且為人謙和。

明蓮很是敬重這位師兄,每每到玄镖樓都會偷偷觀望師兄練功。聽說父親已經定了他為下一任掌門的人選,心中更為向往。

明蓮在針詠門讓百裏長聞頭疼不已,一套針法讓她紮得七零八落,只恨不得将幾位師者都氣厥過去。雲淺起初也有些意外,阿蓮雖是跳脫的性子,但是一向分得清輕重,不會在這樣的事情上含糊。

後來她專門在私下裏教導明蓮下過一回針,才知阿蓮是真的不擅長。

明蓮不适合做醫者,她适合做俠客。

同樣都是長針,針詠門的銀針在手裏紮得小人東倒西歪。玄镖樓的玄骨針在手裏,明蓮卻能用它使出七步蓮花。

那一招若非宏深親眼所見,恐怕也不會相信這世間竟有人能把輕功運到這個地步。

七根玄骨針自袖間飛出,在下墜之時懸于池塘之上,明蓮借力打力,腳尖踩上玄針,發絲拂過池上的荷葉,輕而易舉便渡了過去,旋身回轉的同時又将所有玄針盡數收回袖子裏。

這一招不僅能渡河,便是外出暗探機要之時也可用來躲避機關,刀鎖箭陣火關,無一不能避開。

這是宏深從未見過的招式。

明蓮落地以後看着對面目露驚訝的師兄稍稍彎了下眸,往玄針上抹了一點魚食丢進去,須臾便聽玄镖一響,從裏面撈出一尾鲫魚。明蓮随意撈了個枝條挂着。

權為何見狀摸着胡子笑了笑:“今晚有魚湯喝了。”

……

三人移到飯桌上,明蓮吃飯并不如何講究,就着一個白面饅頭抱着湯碗。權為何手藝好,一碗魚湯很快便見了底。

宏深瞥着師妹,幾番欲言又止。

師妹人長得清隽出塵,美得像天仙,行事卻絲毫不拘小節。

權為何要把柳葉镖傳給明蓮。

這背後什麽意思宏深自是清楚,但他現在的态度已不再是當初那般疑慮抗拒。這段時日,明蓮幫他改了镖,霸王射在保留機動性的同時不再那麽重工,削減了一定的重量,更具靈活性。

招式上也有了一定的變化,宏深之前出拳講究的是剛猛,配合穩重的下盤威力很是難觑。可明蓮過手便發現了他的破綻,不夠快。

如今霸王射有了削減,打起來更靈活,拳法上更有韌性,講究的是以柔克剛。

短短半個月,宏深已經從當初拉不下臉到老實等着明蓮吃完飯來教他打拳了……

“我把掌門之位傳給阿蓮,你心裏可有意見?”

“師妹武藝獨絕,又能習得玄镖骨絕,是我技不如人,宏深佩服,心裏沒有不服氣。”

“你能這樣想,便是最好。”權為何看着被遠山阻擋的江南,那是溪蓮山的方向,老邁的眼眸裏現出難盡的悵然:“你師妹她不容易。”

宏深磨刀的動作頓了下,随即也斂下聲色:“我知道。”

能從滿門覆滅的絕境中涅槃而生。

吃的又何止是苦。

但這些明蓮從來沒和他們說過,宏深擡起了頭,看見了池塘裏盛開的那朵淺荷。

是蓮。

……

自此,明蓮正式接手了玄镖樓。

接過柳葉镖的那天,明蓮在院子裏使了一回玄镖骨絕。

明蓮單手撐在地上便開始蓄力,随即雙手交護,袖間玄镖铮铮作響。明蓮從食指間飛出一枚玄針定在牆邊的一顆柳樹梢上。

彼時本是萬裏無雲,晴時朗朗。院子裏并無風來卻霎時間狂風驟起,柳樹的枝條飛速搖晃,千萬根玄針傾巢而出。柳葉與玄針在狂風中彼此纏繞。

伯仲隐于山水間,葉疊葉,針藏針。

這股強勁的風力刮得宏深都往後退了一步,他忙擡起手臂遮擋,順帶護住了權為何。權為何的布袍被長風吹得獵獵作響,他卻恍若未覺,一瞬不瞬地盯着明蓮的镖。

镖起!

玄镖裹挾着柳葉闊別了綠枝,一片不落地悉數繞到了明蓮身前,她擡臂,屋檐上的瓦片接連翻起,往下一落就被碰到的柳葉掃成了齑粉。明蓮再散開掌心往池塘倏忽一掃,那柳葉又一片片墜了下去,風随葉止,明蓮并未言語。

只權為何邁步上前,俯首往那池上一瞧,霍然是柳葉糅成的一目字浮在池上——

針詠門。

權為何怔怔看了許久,忍回了眼底的熱意。

好啊,好啊。

亦柔亦剛,以靜制動,化葉為針。将世間至柔之物載以至堅,這、這是玄骨九境啊!九境……離得很近了,假以時日,未必不能修成骨絕…………

待那一天,待那一天……

待那一天到來之前,明蓮還要做許多事。

玄镖樓的光景一點點走遠了,柳葉被風吹散打在荷葉的尖上,又被風一吹,推開了菱窗。

燭火忽閃,時過境遷,明蓮提筆蘸墨的動作微微一滞,便知等的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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