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
拓拔文夜早晚有一天會進京。
只是這一天比明蓮預想得要來得稍晚些。二皇子棋行入宮卻被反将一軍,後續的布置安排都被打亂。如果不是留有後手,那便是真沉得住氣。
拓拔文夜從來不打沒有準備的仗,他一向習慣于穩操勝券。牢牢把控住局面的上風,南宮柘是一步好棋,如今棋局毀于一旦,如果不是益州那邊有了新的動向,斷然不會來得這般遲。
明蓮想着心下微微一沉,只怕是愧蛇的煉化又有了新的進展。
而在她思襯的間隙,男人已經神不知鬼不覺走了進來。
“閣主——”明蓮話才剛開了個頭,迎面的折扇就掃了過來,她立即仰身回避,偏那疾風窮追甚緊,明蓮只得閃身一側從桌下撤了出去,指尖叩地又抱拳立起了身。
兩人的位置霎時間完成調轉,拓拔文夜半張臉掩于扇面,穩坐釣魚臺。
書案後的那把梨木上呈了他的袖子。他将折扇一卷扣回掌心。眼眸輕垂落回書案,上面是明蓮針對此次事變寫的呈報,落筆只寫了一行‘秋随反水’。
男人看着那行字沉吟不語,明蓮也不催促,垂首靜候的間隙折扇卻又抵上了她的下颔。拓拔文夜笑得眼眸輕輕彎起:“今日我興致好,阿蓮陪我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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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尚書左府閑雜人等一應摒退,西園裏刀光劍影。
滿池白蓮被震得翻來覆去,群魚慌亂,吓得四散游離。明蓮身上的玄針從袖間一路叮叮铛铛釘在牆上,極快極利。
拓拔文夜卻躲閃得極為靈巧,快活又恣意,偏生又笑得那般危險。明蓮忍着寒意陪他演戲,只用了七成功力。
拓拔文夜卻突然停了下來,笑眸凝着折扇:“阿蓮,藏着掖着可就沒意思了。”
明蓮聞言猛地一出鞭,嘴裏說着得罪,鐵鞭鏈條卻簌簌纏了上來,拓拔文夜被拖得一個踉跄,翻身掙開,明蓮攻勢未減,背手蹬檐貓一般地靈巧正襲。拓拔文夜見狀站在假山上大笑:“好,就這般狠狠地打!”說罷便俯身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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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交鋒間震塌了園中的涼亭,檐瓦翻飛,珠簾一般墜雨而下。折扇好幾次直取明蓮的脖頸都被她堪堪躲過。
明蓮退身回到拱橋之上,食指間玄針再起,拓拔文夜掩面而待。霎時便起狂風,柳葉功勢如箭雨,拓拔文夜不以為意,仍以肉身相避卻不妨被逼至牆角,他擡扇回擊,玄镖直迎而上。
蜻蜓點水現世,扇面被切出一道利痕。
“阿蓮好生厲害。”拓拔文夜眸心的殺機稍縱即逝,竟然被擾動了情緒?他略微有些驚愕卻依舊面如春風。擡指擋了明蓮的玄镖,扇至丹田眸稍垂,烈焰臯火便燒得強韌的柳葉碎了一地。
火焰功。
明蓮眼中倒映的焰火漸漸平息。
急不得。
明蓮收回微沉的心緒,拓拔文夜極少在人前展示火焰功,一是火焰功需要焰尾魚鱗片的不斷加持,修行之人必須往複循進才能漸得要領。二則因為火焰功威力極猛,能融世間萬物,能避開者凡幾,所以極難成型。
明蓮在閣中蟄伏數載,也只見過拓拔文夜使過三次。
其中要屬剛才的那次威力最不容忽視,看來高階愧蛇的煉化有了很大的進展。明蓮心石微沉面上未顯。
拓拔文夜似是心情好極了,今日酣暢淋漓打這一場,他使出的臯焰已經爐火純青。因此對于明蓮那鋒芒畢露的柳葉針并未放在心上。
拱橋之上,兩人相對而立,火焰閣規矩森嚴。明蓮有着身為屬下的自覺,早已抱拳跪地。拓拔文夜對于她這樣的态度很受用,白色的衣衫随風飄動,掠起了一縷明蓮的發絲,落到了拓拔文夜的掌心裏。
他唇角斂起兩分淺薄的笑意,明蓮依舊跪着,一五一十道來秋随反水的細節,說辭天衣無縫。可拓拔文夜卻并沒有興趣聽,他俯身下去,擡指封住了明蓮的唇:“個中細節我已知曉,蝶門有失察之責,但是該你受的罰,阿蓮逃不掉。”
拓拔文夜說罷在她受傷的肩上點了兩下,他表情依舊笑着,只是袖間擲出通體玄黑的玉瓶,瓶身上赫然刻着一個‘三’字。
明蓮輕輕擡了下眼。
啧。
惑三。
與蝶衣不同,惑三執掌惑門以來甚少露面,卻深得拓拔文夜的器重。傀蛇的試煉由他一手操持。明蓮腦中閃過那抹笑面小兒稚嫩的身影,拳心下的指尖稍稍緊了下。
這藥棘手。
拓拔文夜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許是看出明蓮的猶豫。他收起折扇輕輕笑了下:“嗯?”
明蓮俯身拜了下去:“閣主,此次事責确阿蓮不防給了秋随可趁之機。該領的責罰阿蓮難辭其咎,然大計未成,十一洲布防圖尚在查探之中。”
明蓮語氣冷清卻不無忠心:“阿蓮生是火焰閣的人,死亦為閣主鎮亡靈。淺命卑賤,若能助閣主君臨天下,統轄四方。便是死亦無憾,只望閣主再容阿蓮一段時日。”
“你要多久?”
“三個月。”拓拔文夜從不給人讨價的機會,明蓮聞言垂眼便應。不待她起身那玄瓶便被壓到了唇邊,明蓮幾乎一瞬便要反應到底是什麽也沒做,由着那藥滑進了喉嚨。
拓拔文夜撚着玄瓶,确保一滴不漏才拾起帕子給明蓮拭起了唇角。他的指腹一點點劃過明蓮的唇。她唇色素來淺淡,此刻因為被浸潤,緩緩生出了一分潋滟。
拓拔文夜也不知想到什麽,只覺得這唇色好看極了,瞳色不由深了兩分。近乎溢出了兩分深情,直攫着她:“缙京的風水很養人啊。”
“連我的阿蓮都學會應承我了。”
“屬下不曾。”
“不曾麽。”男人腕上猛一用力,狠狠捏住了明蓮的下巴:“那就讓我看看阿蓮的誠心。”
拓拔文夜說罷便松開了她,明蓮這才發覺身形有些疲力,緊跟着便是竄天的一股熱意直湧上來。
她試圖站起來,藥效卻更猛更烈,壓得她直不起腰,更忽略不了身體裏傳來的熱。
明蓮艱難收回了理智,撐起了半身:“這是什麽藥?”
“阿三制的,說是讓你長記性的藥。”拓拔文夜望着她滲汗的模樣,溫柔俯下身。指腹刮過明蓮的耳垂:“阿蓮不舒服嗎?”
“沒有……”
明蓮及時止了唇,這一開口她還有什麽不清楚。音調膩得不能入耳,身子已經熱極了。後背的冷汗卻怎麽也止不住。
無恥。
任明蓮如何想,也未曾料到會是這樣下.流的手段。拓拔文夜不近女色,但近些年練火焰功也不似從前禁欲,可也從不讓人近身。
明蓮撐着身形往旁邊側了下頭,迎面的身形籠罩下來,明蓮伸手想擋卻被他扣住十指。
“阿蓮。”
別這樣叫她。
明蓮斂了下眸,對于他的輕喚依舊聲色穩靜:“閣主玉.體尊貴,阿蓮不可染指。”
“妄自菲薄。”他喉結上下輕輕滾動,笑出一聲,随即便繞過她的後膝将她整個人打橫抱起。
惑三配藥一向反其道而行,功法越是高深藥效越是猛烈。明蓮這會兒整個人燙得像烙鐵,內力根本無法平息,四肢也沒什麽力氣。
做你爹的春秋大夢。
明蓮心下有了決斷,從丹田處開始強行催發內力,兩股力量相沖。誘發了一直沉睡的制心蝶,五髒六腑盡數打通,回流的血液已經湧到了喉嚨。
明蓮面色猛地一白,拓拔文夜抱着她的動作明顯滞了下。伸手去探明蓮的脈,便被她仰頭吐了一身。
源源不斷的鮮血從明蓮口中溢出,拓拔文夜雪白的衣衫紅成一片他也來不及去管。捧起明蓮的臉,沾了滿手的血,根本止不住。
明蓮口齒含糊,額前的汗大顆滴落,狀若昏厥。
拓拔文夜捧着她看了一會兒,終是從衣襟中掏出一枚綠色的小丸讓明蓮吞了下去。
這藥丸的效用是鎮靜清熱,明蓮好似緩了過來。男人再去探她的脈,卻是六象大亂。
拓拔文夜眼眸微寒。
惑三這次配的藥其實是‘三月紅’,藥如其名,若是服用之人,三月以後未曾服用解藥便會爆體發作,流血而死。
解藥自然也在惑三那裏,明蓮入京以後幾次行事不利。拓拔文夜自然存了問責的心思,只是阿蓮自幼養在身邊,手段和能力拓拔文夜心知肚明。
重用比懲戒更利于局勢,只要她忠心。
那藥喂下去的時候明蓮到底沒有抗拒,求生是人的本能,即便是火焰閣厮殺出來的死士亦不例外。阿蓮只是膽子小些,以為這次真要罰了她。拓拔文夜将視線從榻上收了回來,又捏起了折扇。
“好生休養兩日,但是惑三那邊傀蛇将成,退熱丸只是暫時壓制了體熱,‘三月紅’效力還在,若是三月後拿不到布防圖,你也不必再回閣。”
“屬下明白。”
拓拔文夜聽她應下,沒再多留,他今日興致已失,也不再留戀,閃身匿了蹤影。
待人真的走了,明蓮才坐起來吃了兩顆培元丹。那退熱丸治标不治本,她此番強行催動內力,在拓拔文夜面前可以推脫為‘三月紅’藥效不穩,畢竟惑三調藥向來大膽,也免了疑慮。
五內相沖的大傷被她用制心蝶抵了,退熱丸治标不治本,不能完全消解體內沖發的內力殘餘和三月紅的藥效。倒是讓她勉強回複些力氣,只是內力七日之內定然是動不得的。明蓮又在榻上坐了會兒,仍不死心。在府中泡了兩回冰浴,心知鎮不住。這便不再糾結,穿了衣裙回府。
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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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湛今日眼皮子跳得厲害,一卷策論許久不見翻頁,忍不住伸手按了按眉心。
自成婚以來,他已習慣抱着阿蓮睡。
只是夫人重孝,不時要回去照看父親。江湛曾提議陪她同去被阿蓮拒絕。女子出嫁以後總回娘家本就容易落人口舌,宋夫人不拘着她出門已是通達,不可再壞了禮數。
江湛聞言也不便再提,只是心道這世間的規矩,到底對女子多有束縛。
禮法無良,亟待改之。
後來他朝事繁忙,也趕不上和她一起回左家的時辰,便只在每次回府中時問一下管事。若是郡主留了話當日能回府,江湛便在院中等她。
今日管事那邊沒留口信,想來該是不回府。江湛刻意忽略掉了心底的那抹悵然,一個人躺在偌大的撥步雲床上輾轉反側,最後幹脆起身披衣,去了書房。
亥時過了大半,将近定更天時。小厮卻走了進來:“公子,郡主回來了。”
江湛棄了書便迎出去。
走到清越堂的正院,伺候的丫鬟來禀郡主已經回了房。江湛便也轉了方向,以為是她這個時辰犯了困,腳步加快進了正屋。
甫一邁進門檻,妻子便與他撞了個滿懷,連帶着門扉也一并合上。江湛還沒反應過來,正想問她怎麽了。
阿蓮就像個火爐一般貼了過來。
夫妻二人在月色偷渡進來的內室裏撞上了四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