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漠北秋山獵場，草原在湛無邊際的藍色下顯得遼闊無垠。偏生中間生出一隅月牙彎形狀的叢林。
草原上的風呼嘯着吹來，叢林之後，女子蒙眼的發帶被吹得蕩起弧度。鹿尋部公主耶律可珍目不轉睛盯着被人群環繞的女子。
她的身形是那樣的亭立，她執起箭，對着遠處柳樹上挂着的葫蘆拉開了箭弓。士兵們都對此目不斜視，這位傳聞中先在戰場上封侯再到主部翻雲覆雨的女子。
是北羌當今的女國相渠伊白。
“簌——”
渠伊白弓上五箭齊發，無一例外擊中了百米之外的五只吊葫，驚出的白鴿慌亂撲翅，很快便逃進了叢林。
渠伊白摘下了發帶，可珍公主歡喜地跳起來，在高臺上大聲為她喝彩：“渠相，大漠的明珠！”
渠伊白聞言唇邊挂出一抹淡笑，她将弓箭遞給一旁的士兵，邁步走向高臺。邊走邊咬開護腕的繃帶，随意地攏在修長的指尖一側：“大漠的明珠是你。”
可珍公主把着自己的長發繞了繞，直視起前方：“那叫什麽？大漠可沒有這樣的玩法。”
“南褚的射柳，公主感興趣？”
可珍搖搖頭，腕上的鈴铛晃過來纏住了渠伊白的胳膊。她長相明媚，一雙圓潤的眼睛滿是好奇：“渠相這次去南褚，可有見聞？”
“略曉一二。”
“哎呀快講講。”可珍直晃她的袖子：“你不在的這段日子，我都快憋壞了。一點也不好玩。快說說，南褚那邊有什麽？”
“南褚——”渠伊白說着便坐下飲了一口茶，她神色微思：“南褚那邊也有一位如你一般的公主。”
“如我一般？”耶律可珍愈發覺得好奇，她在渠伊白旁邊的墊子上坐下來。兩手撐着巴掌大的小臉：“她長得很漂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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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伊白撚着杯盞，淡笑不言。
杯中茶水被她晃得輕轉起來，清澈的光影映出了大漠高懸的日，也讓人想起了缙京夜中的星。
皎月高懸之下，缙京城中人流如織，繁華似錦。
其中最熱鬧的一處檔口，要屬花然大街正中心滿星樓下開設的射柳奪魁賽。
“讓一讓，讓一讓。明嫣公主來了！”
“在哪兒呢？”
……
往來的百姓摩肩接踵，紛紛探着頭。片刻，便見那高臺之上出現一道金枝玉葉的身影。
銀絲百蝶錦繡鳳尾裙搖曳生姿，肩搭一疊珍珠制成的雲披。走動間珠玉滿節，一步一晃，擡眼間便是逼人的貴氣。
偏生她這般綴珠綴玉，卻依舊叫人見之忘俗。
難怪。
取字明嫣，明豔嫣然。
“早就聽說明嫣郡主仙姿玉貌，宛如神女下凡。如今更是晉升公主，氣度愈發不凡了！”
圍觀的百姓們熙熙攘攘，都想一睹公主的芳容。渠伊白掩在人群當中，她身姿綽約卻并未扮作男子，一身月白裝束通身貴氣難掩。
低調？
國相的字典裏可沒有這兩個字。
不過滿星樓周圍多的是聚集起來的商賈貴胄，渠伊白又站在人群之後，雖然鶴立雞群倒也不打緊。
‘铛’的一聲，樓上便打起了汀鑼，滿簾彩墨對聯飛流直下——
“金玉滿堂春色好，滿地花開火正紅！今日我等彙聚于此……”那言說之人略一拱手，沖四方百姓拜上一拜，便面向垂簾而坐的尊貴之人：“今日便是為賀明嫣公主開府，賀喜同生，舉辦這射柳奪魁大會。定柳一百葫，懸賞黃金千兩；其中最高最遠的三葫出自明嫣公主私庫，價值連城！”
此話一出，樓下竊竊私語聲登時便熱鬧起來，更有身形魁梧之人撸了袖子躍躍欲試。可還不待這些人登臺射柳，那樓下圍出的矮臺之上便有雜耍藝人噴火而出。火苗焰而烈，高約三尺。乃是大內技高者，更有鐵錘砸地，胸口充氣蓄勢待發。‘砰砰’重響其上石塊應聲而裂。
凡此種種，無一不精彩。又放出一猛犬，尖牙利齒很有一番血性。圍觀的百姓見狀紛紛退避一步。
無人再敢輕舉妄動。
垂簾之後的人便在這時終于動了。
金枝玉葉的貴人綴着珠玉，纖纖玉指卻捏着一只撥浪鼓。鼓轉，那猛犬便到了跟前，對明嫣公主極為溫順。
鼓又轉，明嫣綴着水仙的金蝶簪垂下一抹流蘇，她漫不經心地擡眼看了一圈樓下：“有人想來奪魁嗎？”
那拱手之人跟着應和：“上臺射柳者，可領三箭，箭中一葫可得十金。三箭皆未中者，可得一錘。”
話落那胸口碎大石的石塊又應聲而裂。
這動靜震得周遭的百姓鴉雀無聲，只一稚嫩小兒被吓得哭了兩聲。他的母親吓了一跳，趕緊伸手捂住孩子的嘴。可是這動靜依然吸引了貴人的注意，明嫣循聲望過去。
那母子的驚乍并未引起明嫣眉眼絲毫的起伏，倒是婦人背後月白的衣袍閃進了明嫣的眼睛。她捏着撥浪鼓的指尖稍稍蜷了一下。
嗯？
這樣微小的動作自然稍縱即逝，明嫣依舊是那般好整以暇的姿态，侯着底下衆人。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一着玄衣的公子上來領箭，明嫣放下撥浪鼓執起一只團扇，遮住了大半精致的眉眼：“閣下可想好了？”
劉照根本不敢看公主的神情，但思及陛下事先的交代，他擲地有聲地應下：“想好了！”
明嫣無甚所謂，佯裝怠懶，輕輕一擺手：“那便開始吧。”
衆目睽睽之下，劉照射空了一箭，中了兩矢。他射的還是高處，雖然并未射中公主定下的那最高處的三支，但也着實不算低。
二十金被侍女捧了上來，進了劉照的口袋。
衆人見狀自是心思各異，但不管怎麽說，到底是覺得容易了些。而且還能領三支箭呢，萬一射中一支，便是十金！都能在京中買一套大宅子了！
登臺者的入口又跟着去了幾人，看着都是大戶人家裏的護院。尋常百姓雖然也有漢子想去嘗試，到底被自家婦人攔了下來。
高門大院可不缺武藝高強的護院，可自家的男人要是去了。射中了那是命好，若是不中，真要挨那一錘，一家老小都得跟着遭殃。
那男人一想也對，便老實待在原地和媳婦孩子看戲。
自然有沒射中的，當場便被拉下去表演了胸口碎大石。也全是高門大院的護衛，那血登時便淌了一地，猛犬被血腥味刺激，跟着犬吠，繁華盛景之下卻讓人生了寒意。
有些百姓不欲再看，膽小怕事，想轉身離開，可是這會兒才發現周遭都被羽林衛圍了起來。
撥浪鼓的聲音又從高臺處傳下來，明嫣公主笑容淺淡：“急什麽。”
“好戲，才剛剛開演呢。”
又一名男子上臺領箭，明嫣執着團扇掩面不語。這護衛着的是錦袍，料子是江南盛産的月華錦，腕袖是提花絹。針腳細密手法不俗，色彩華而不豔乃是蘇繡。
明嫣掃過一眼又瞥開：“開始吧。”
那侍衛對着她行了禮，想來是成竹在胸，也不如何試探。開弓便連射三箭，除了最後的一支飛偏了，其餘的兩支俱是射中鬥彩。
中了！
四下登時一片叫好喝彩，人聲鼎沸，那侍衛回身報上名姓，乃是宗正寺少卿章和文大人的家仆。
“哦？原來是章大人。”
“是。”
還不待那侍衛繼續應答，明嫣就已經掀開垂簾走了下來：“他人呢？還不請上來。”
“下官有失遠迎，還請公主見諒。”
“章大人真是讓本宮吃了一驚呢。你家這仆從好生厲害，一來便射中了本宮的魁彩，只可惜那最高的一支沒拿下來。”明嫣點着唇：“……不過應該也足夠了？”
明嫣公主面容含笑，此刻愈發顯得溫和。章和文揣摩着上意，陪笑：“公主莫要折煞下官了，公主之賞，便是春風幾語亦是臣之榮光。”
“大人這是哪裏的話，一碼歸一碼，既是你家侍仆中了柳，自然該得賞賜。”
“來人，把那兩只葫蘆取過來。”
兩枚被射中而斷開的葫蘆很快呈了上來。明嫣執着團扇渡過去，擡眼從那兩道信紙上掃過，一一念出所賞物件的名目——
“芙蓉石蟠螭耳彩壺一對。”
章文和含着笑。
明嫣公主自為郡主時便素有才名，為人清雅冷貴，因為早産虛弱被禾嘉養在府中視為掌上明珠，高不可攀。
可如今顯德帝一朝登基，明嫣郡主的身價更是跟着水漲船高。與當今天子乃是一母同胞，是膝下唯一的胞妹，得以進封明嫣公主。然明嫣公主進封以後卻喜好奢靡，非黃白之物可入眼。需尋得天下珍寶奉上，方博得美人笑顏。坊間也漸漸傳出明嫣公主喜好奢靡的言論，聲調之高已經引得言官在朝中當衆進言。不過顯德帝卻并未處置。
這一舉動更是讓公主行事愈發大膽。
老臣的進言越來越多，偏顯德帝理政大刀闊斧，迎來送往的政事讓人挑不出一絲差錯。自此，就連太師韓惟都沒跟着說什麽，朝中的聲音漸漸平息了些；但也有拍案痛呼太師老矣，國不可被外戚所禍的激進派朝臣不時便擱午華門外跪逼。
對此，明嫣公主充耳未聞，只在意手下送來的愈漸豐厚的珍寶奇玩。
章和文便是其中翹楚，只是他此前一直借着下屬官員及義子的名義并未親自下水。明嫣公主作風大改，朝夕之間讓人瞧不明白。章和文此舉，也算投石問路。
不過明嫣公主到底沒讓他失望，義子章益步步高升，官拜內閣侍讀學士，能受當朝宰輔江湛指點，仕途平步青雲。
章和文心中有了決斷，今日聽聞明嫣公主在花然大街射柳招魁。便帶人趕了過來，就是為了搭上公主府這條大船。
至于賞賜什麽的，倒還只是次要的，他更想向公主表明忠心。
可是當明嫣念到第二條賞賜名錄的時候，章和文的笑卻挂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