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象牙白玉鎏金雕宮扇。”

“章大人,此物可覺得熟悉?”

章和文身形一頓,還未待他想好回應的措辭。明嫣便已轉了身,她又走到了垂簾之前放下手裏的團扇。

“下官……”

一羽飛箭直接射.了過來,這般近的距離,箭簇的威力自然不容小觑。章和文被吓得怔在原地,感受着那韌風撲面。

十步之外的明嫣公主甚至沒有開弓,投壺一般就摘掉了章和文頭上的烏紗帽。

“好大的膽子。”

章和文已經徹底驚住,偏明嫣公主一步步向他行來:“章大人有個好兒子。”

“那象牙白玉鎏金扇可是貢品名錄,本是此次祭祀大典供奉太宗皇陵,為江南祈福消災。欽天監上下不敢怠慢一分,你章和文倒好,身為宗正寺少卿,本該統領調派祭祀一事。怎麽這貢品就到了你兒子章益的手上?”

“這、這臣不知……”這陣仗來得突然,章和文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加之他在官場一路順遂,何時被人這樣追問過。自問有的兩分城府也在這衆目睽睽之下丢幹淨。況且明嫣公主變起臉來何止是厲害,章和文直被她說得冷汗連連,轉圜不得。

明嫣公主殺雞儆猴,手下蠹蟲無處可逃。明嫣字字珠玑直指章和文的命門:“你養了個好兒子,章益這段時日升官發財倒也念着你這個老父親。”

“那象牙白玉鎏金雕宮扇,可是他昨日親自命人送到我府上的,記得可是你章和文的名字。”

章和文在這時候終于明白過來,兒子章益在公主的‘提拔’下一路高升,眼看便是真正攀上了公主府這艘大船。他自是眼紅得厲害,暗中窺探了這般時日終于開始動了。

那一柄象牙扇其實是章和文自己的意思,但他當時說得委婉,到底給自己留了一條餘地。讓章益進獻時依舊挂自己的名字,章和文謹慎。更想借射柳奪魁來試探明嫣的口風。

可章益思來想去,父親早晚都要搭上公主府的船。且那象牙扇實非凡品,和他從前搜羅的那些奇珍異玩不可相提比論。

那是早先北羌皇室真音公主珍愛不已的舊物。

雖不知因何被進貢,但被底下人好生護着不敢出一絲差池。也是父親升遷至宗正寺少卿,主理祭祀一事,這才有了接觸貢品的機會。

如今父親要自己将這一柄象牙扇進獻給明嫣公主,章益卻不敢貪功。說到底,父親早晚也要與公主一道乘船。早些晚些也都無妨,而這象牙扇的功勞,合該也是父親的。

就這樣,那鎏金鑲白玉的折扇到了明嫣手中。她摩挲着象牙溫潤的觸感,劉照候在一邊看見公主揚起了唇。

魚咬鈎了。

章和文現在已是甕中之鼈,腿軟下去靠在柱上。明嫣邁步走過去看了眼那被定在柱上的烏紗帽,擡指輕輕撥了一下帽側的耳枝,擺扇被她撥得輕輕晃了一下,她笑:“深藏不露啊章大人。”

下一刻明嫣便直起了身,拍了拍自己的掌心:“帶走。”

很快便有羽林衛上前将其收押,那高臺之下圍場裏的幾位高技者也都聚了過來,報出今晚的情況:“禀公主,今日傷者有七。我等奉命都留了活口,查驗其背後的身份,分別是朝中幾位分管宗正寺和欽天監的大人家裏,所屬劉、趙、林三家,另有一名身份特殊……”

“報來。”

“此人乃是揚州轉運使柴荀家中仆侍!”

“揚州漕運主絲織布匹。”明嫣思襯着轉了兩下手裏的撥浪鼓:“竟還釣了條大的。”

明嫣心情很好,将這些人也一并讓羽林衛帶走。圍着的百姓看來往的官差辦事沉默小心。過了一會兒也漸漸放松下來,覺出味兒來。

原來公主這戲臺是搭來懲治貪官的!

一時間,百姓望向高臺之上的貴人眼裏多了幾分敬佩。明嫣并不十分在意,她今日擺這麽大一出戲為的就是拿下章和文。在此之前京中關于她的謠言調論奢靡之風已經遍布京中各大茶樓酒館。

可謂是鬧得滿城風雨,更不消說還有言官日日在午華門外跪逼。只為讓兄長處置她。明嫣的風評可謂降到了極點,但她倒是心平氣和。

也不是完全不在意,不過比之蟲蠕滿蛀的南褚,名節,或許也可以舍棄。但既然能棄,便也能拾。

明嫣今夜之舉,便是翻盤的機會。其功有三,一是殺雞儆猴,給那些暗中蠢蠢欲動的變黨敲一警鐘;二則收網,将此間已經摸到了章和文等人悉數拿下,徹底撕開變革的口子。順便摸到了江南一帶的柴荀;最後嘛,便是她的名聲咯。

不過明嫣對此窸窣平常,茶樓裏編排她最兇的時候,明嫣照舊在雅間吃茶不誤;現下百姓對她稱贊喟嘆,明嫣自然也是入耳不聞。只提了裙擺準備回宮,可正當此時那百米之外突然又傳來一道聲響。

劉照耳力敏銳,一眼便辯出那是射柳中挂的最高的一只葫蘆被人打掉了。

明嫣也停了下來,望向了垂柳。美眸微垂才發現底下早已沒了那道月白的身影。斷掉的葫蘆很快被人呈了上來:“公主,是被碎石打斷的……”

“碎石?”明嫣被勾出了兩分興趣,于是又垂眼去瞥那躺在呈盤裏斷開的葫蘆,上面空無一物。

葫蘆裏面放着的紙條已經被人拿走了。

若她記得不錯,這頭名的賞賜——可是她頭上的這只水仙戲蝶金釵。

有意思。

-

明嫣擺駕回宮,養心殿中太師韓惟因年邁被陛下賜座。已與陸峥談論了半個時辰的江南水患。便在這時聽見了殿外的通傳。

百蝶鳳尾裙尊貴非常,穿它的人卻更顯矜貴。屬于明嫣公主的氣度在這大殿裏散開,一副一禮讓人絲毫挑不出差錯。

極好的規矩,極明嫣的公主。

韓惟見狀也站了起來,明嫣公主射柳局出于女子一人之手,他們毫無幹涉。韓惟雖年至花甲卻深知南褚頹勢已現。

如今帝王更疊,江山事宜百廢待興。因此在明嫣公主第一次提出這樣的謀劃時韓惟也并未反對。後宮女子不幹政,可救國之事,當匹夫有責。

且明嫣公主此局以身涉險,他韓某老矣,心裏只餘欽佩。

明嫣見太師在此也對他行了一禮。太師肱骨之臣,明嫣自也十分敬重。沒有外人在,明嫣簡單言明今夜局勢,便對着陸峥問出了一個人的名字。

“皇兄可曾見過北羌的國相?”

韓惟聞言略有意外:“公主所指,可是北羌的女國相渠氏?”

“是她。”明嫣肯定:“我曾在民間聽過她的名字,渠相渠伊白。”

“若我猜的不錯,今夜,她當是來缙京了。”

陸峥随即微一側目:“何出此言?”

明嫣轉身看了眼伺候的太監:“紙宣。”

明嫣曾為郡主時便極擅丹青,今夜她雖只看了那月白的身影一眼,卻依舊提筆在紙上桀桀而落。不消多時,一副女子栩栩如生的畫像便現于案前。

月白的錦袍勾勒出她細瘦的腰身,明嫣甚至連她玉佩上天青色的流蘇都墜上了。

“是她。”

陸峥思緒微沉。

“十三年前,肅忠将軍帶人在橋石關大軍壓境,包圍了渠然部大将渠山格。渠伊白和哥哥渠爾莫率軍救父,翻過燕山,歃血突圍。”

韓惟對當年的戰事也略知一二,随便補充道:“不僅如此,那渠伊白上戰場時只有十四歲。若按南褚的禮算,還是尚未及笄的小娘子,但在漠北她已經是軍中大旗将。此女智深,極擅以少勝多,我軍曾在其手下吃過不少回敗仗。”

“不過渠伊白救父那次有些特殊。”

“渠伊白和兄長救出誤入橋石關的父親後,回程的路上又遇到了溝羊部的突襲。”

“為何是溝羊?”明嫣眉心稍稍凜了一下:“溝羊不也是九主部之一,為何會襲擊渠然大軍?”

韓惟聞言只是沉聲:“當時的溝羊,還不是主部。”

事實是,溝羊部在截襲渠然以後就被當時的北羌另一大部焰蛇并為兄部,溝羊部地位自此便一躍而起,随着後來北羌大統成功并為九大主部之一。而渠然部卻在那場戰役中沉寂五年,直到鹿尋部統領大漠,成為新一任的國主。

随之而來的便是漠北九部新的國相,北羌大漠上唯一的女相——

渠伊白。

“看來渠山格當初被困橋石關,也是蹊跷得緊。”

“公主聰慧,渠山格當年冒險前往橋石關實為搭救焰蛇部主将拓拔氏,時值漠北幾部大合,境線統一。渠山格收到求救,為大漠考慮前往橋石關卻被欺詐,焰蛇部借刀殺人,狡詐非常。渠山格陷入我方包圍圈。渠氏兄妹铤身救父。渠然部兵馬大損,精銳元氣大傷。我軍追至平陽關便止戰,渠然部是退到漠北境內才遇到的埋伏。”

明嫣眸色有些怔然。

因為平陽關北去是大片的沼澤地。

渠山格被圍時便逢上了漠北難得的雨季,暴雨行軍,戰馬負傷。渠伊白駕着‘識途’領軍回程,在暴雨滾眼的夜裏看見了對面黑壓壓一片兵甲裏亮起的刀。

渠伊白勒缰扼馬,手背後仰,五指一點點攀上自己的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