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江湛推開書房的門。
十一洲布防圖分為上下兩卷,但其實還有一份中卷,因為此前辭衍一直駐守在陽武關,陽武關位于十一洲的中心,是守關要地。
十一洲局勢說來也明朗。以三洲地質為依據,所謂上極下益,左禾右平。而禾平兩大洲之間的界限便分布着幽門十一洲各小洲。
單論禾洲界限,包含陽武關在內的中洲是十一洲中面積最大的一洲,分割南北戰場由江辭衍帶兵鎮守。單扛乞顏、焰蛇兩大主兵。
陽武關以北的五洲為北戰場,分別是景星慶雲松五個小洲,由明鐵軍對陣白魚部;陽武關以南的五洲為南戰場,依次是永呈尋吉生。過境一直由溝羊部和鹿尋九部軍固守。鹿尋九部效命聖都統轄陽武關以南前三洲永、呈、尋,聽從聖都調令。目前一直遵守止戰令,兩方百姓安居和諧,這三洲同時也是互市的主要樞紐,讓南褚和北羌互以維系。
可是止戰令從二月開始有了松動的跡象。白魚部因為大雪遲遲等不到春耕,延誤的口糧是往年的數倍不止。聖都送去的糧饷遠水救不了近火,而且也是杯水車薪。
渠伊白自為相後推行墾田和編民策,和談成功與南褚定下了南下三洲的互市。引到了适宜大漠生長的農植作蔬,流民大肆削減。聖都國倉回盈,積累了幾年糧倉也算豐實,調往各部的糧饷可以保證漠民們有一個暖冬。
這也是兩國和談能止戰的重要原因,南褚願開互市,漠北也有口糧。大家自然都不想再打仗。
可是總有人想在暗中把水攪渾,端倪初現是在尋洲鬧了一次疫情,尋洲為南三臨近飛雲關。飛雲關在陽武關以下便是南邊三洲互市中最末的一處守備關。因為地處互市末尾,雖不在正中。那次疫情到底影響到了兩邊來互市交易的百姓。
其實也說不清到底是從那邊開始的,只知道發病的時間都差不多。後來還是南褚那邊的軍醫先止住了疫情,為免擴散在互市洲設立了疫治所。給往來互市的百姓熬煮疫藥,情況漸漸有所扼制。
不過此疫病感染性極強,蔓延盛廣,雖然感染症狀與風寒無異。可症重者亦有人神情恍惚。渠伊白曾親去染病漠民的家中查探,發現其對音律之物十分敏感。
渠伊白找來琴胡箜篌等往來笙樂之器一一試探,重症者對此雖有感應卻并無規律。偶或遇上幾個音還有青筋迸起之兆。
這可實在蹊跷得緊。
多事之秋渠伊白不得不早做提防,只是這疫病來得無根無緣。最初感染的疫民是從她們北羌散出去的,卻并不在民冊之上。
蝶藤族。
渠伊白有所預判,只是拓拔文夜向來行蹤無定,焰蛇部現任首領已經歸順聖都。明面上看,北羌境地已經尋覓不到此人的行跡,可是從暗處深究又處處是他的手筆。
小人奸詐。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拓拔文夜下手向來出其不意,第一次疫症現世的地方是在飛雲關以南,這次卻改了方位出現在北方。感染的漠民是白魚部。
白魚部鎮守的北方本就更為荒寒,如今又逢上了疫情。渠伊白有所準備早先便讓人運送了一批糧草赈濟白魚。可是恪爾準大将依舊往聖都寄了一紙飛書。
渠伊白收到信後一味不語,眉心幾度斂起。
她早先半月便往白魚部發過去的糧草竟然時至今日都還沒有送到,渠伊白使出暗子前往探尋。這才知之前出發的糧隊被乞顏部大軍所截,理由是江門軍大将回境,定北王班師。未免再起戰事,他們也需要這批糧草屯軍。
渠伊白直接一聲冷笑,她與江辭衍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彼此在邊境若非立場不同,未必不能成為朋友。江辭衍的品行她再清楚不過,兩軍和談是兩人一起商定的。互市也是江辭衍先一步讓的利,若非如此,北羌漠民又何談這樣安穩的度過冬日。
兩軍在過去的一年裏從未交戰,止戰令限期未到,現在說屯兵,到底是誰居心不良?
渠相薄怒未生便又坐下飲茶,她深知棘手之事欲速則不達。且乞顏部如今公然截糧便是亂局将始的征兆,局勢愈是不明朗,渠伊白便愈發理智。
之前運糧的路走不通,子穆河越不過乞顏大部。渠伊白又調糧東行,走寒山。
“寒山雖通,卻繞路甚遠。”缙京宮城之內,同樣的一副地圖被擺于養心殿的案首之上,顯德帝陸峥點指于漠北境內以東的寒山山脈之上:“此路可行,卻不是長久之計。”
“渠伊白已盡力而為,可是依臣愚見,倒也不是全無出路。”
“不錯。”陸峥看着全線地圖思緒微沉“若我是她,當盡力一試。”
“可皇兄不是她。”水仙花的主人邁進殿中,明嫣今日本是奉太後之命來給皇兄送參湯。近日政事繁雜,江南、漠北的事攏在一塊。養心殿已連着幾日燃燈至子時,恨不能通宵達旦。
“皇兄料理政務,也當注意身體。”明嫣說着便把一碗參湯呈了出來,一同端出來的還有一盤調養的藥膳,一看便知是懷仁後的手筆。
孟太醫離京後城南醫館就此空置,清枝不忍其閉門歇客。她既已決定回京,便也有自己的考量。她雖已嫁給了陸峥卻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帝後二人都忙得不可開交。
明嫣此行帶着母親與嫂嫂的囑托,也給太師盛了一碗參湯。擡眸掃了一眼倒是有些意外,江相竟然不在。
前幾日幾人都是一道議事的。
許是看出她的疑惑,陸峥喝着湯主動給她答了疑。原來晌午的時候翰林院掌院學士宋大人身體不适。宋大人是江相的外祖家此遭自然走得匆忙。
明嫣略及颔首,眸光也落回他們案首擺放的圖紙之上。這是兩國全境的地形圖,不似布防圖那般機要,有守備關及防線設置,只是用以觀摩用。
“我聽皇兄方才在讨論渠相?”
明嫣也不知為何,總覺得那抹月白的身影在心裏印得有些深刻。
明嫣其實在來時便聽他們說了個大概,此時稍加梳理更清晰起來。她看着擺在案首上的圖紙,水仙釵上的金蝶微微晃動:“皇兄,此事明嫣可能議論?”
“嗯。”
“渠相現在看起來窮途末路,實則我們能想到的她定然也能思及。無非是把糧車西調,走陽武關以北入十一洲。”
“公主想得不錯,只是走起來并不如這般輕巧。”
“那是自然,所以我才要提一下嘛。”明嫣說着卻轉身走到了案首前,陸峥嘴裏正塞着枝枝做的山藥糕冷不防看見妹妹跪了下來。
明嫣身骨勻亭,俏生生地跪下來請命:“明嫣自請前往聖都與國相渠伊白和談。”
“公主不可。”一旁坐着的韓惟站了起來:“公主千金之軀,怎可貿然以身涉險?”
陸峥亦斂眉:“阿嫣,不可玩笑。”
“我沒有玩笑。”明嫣語氣鄭重:“家國之事焉能玩笑?明嫣是認真的,我雖身為皇室的公主,可也同樣是南褚的子民。”
“太師言不可,陛下也亦然,可是古語曾言——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皇兄尚為世子之時孤身向北功得明鐵将軍,明嫣身體裏流着和皇兄同樣的血。皇兄能做到的事明嫣亦然。”
“白魚部事關北方戰場,明嫣不敢輕率。更當以身作則勸服渠伊白。望皇兄成全!”
渠伊白可以來京,陸明嫣亦能往聖。
除開公主安危這其實是一條最好的法子。明嫣去了聖都捏在渠伊白手裏,糧車往西直接走幽門十一洲的北境,由江門軍直接護送到白魚部。糧草必然不會再被乞顏部所截,恪爾準也不會輕舉妄動。
雖然現在北邊一直有傳言說這次白魚的疫情是為南褚所謀,但事實究竟如何,只待渠伊白押着明嫣走一趟便知。
如此一來,他們互相捏着彼此的把柄。正是因為明嫣為當今聖上唯一胞妹,沒有人比她更适合在渠伊白手中為質,這樣渠伊白再走南褚的境線也沒了後顧之憂。
當然,她也不能真拿明嫣怎麽樣,畢竟糧草還得江門軍押過去。
此招雖險,勝算卻大。而且也足夠出其不意。
畢竟京中盛傳她明嫣公主體弱多病,自小便是皇家手裏的掌上明珠。如此嬌弱的一位金枝玉葉,又怎麽可能出使北羌為質呢?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陸峥走到了明嫣跟前,還不待她再變着說辭。素來親厚的兄長便一把将她攬進了懷中。陸峥手掌按着明嫣的頭抵到自己的胸膛上,無奈又驕傲:“朕怎麽有一個你這麽傻的妹妹。”
“那皇兄是同意了嗎?”
“朕讓劉照随你同去,劉照此前在軍中便是我的副将。他的人路上但憑你的調譴。”陸峥盯着她的臉:“明嫣,去聖都的路不好走,你自小沒有離開過京城。此行務必要顧全好自己。”
“平安回來,別讓母後擔心。”
“明嫣領命,此行定然不負所托。”公主眼中沁了薄淚被她轉身掩掉了,明嫣沒有回頭,行禮告退離了殿。
看着公主逐漸走遠的身影,韓惟有言相勸:“陛下三思啊,公主此行……”
“太師,朕心意已決。”陸家兄妹決定了事就一定會去做,他們都不是左右搖擺之人。陸峥已經提筆寫下了谕旨:“怕,就輸一輩子。”
“明嫣她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