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江湛進入書房後,并沒有發現什麽異常,随即稍稍斂了下眉心。
會不會是外祖府上的丫鬟看錯了?
他與阿蓮成婚的時日不短,妻子平日清麗婉人。莫說飛檐走壁,便是平時的臺階都要仔細着些。又怎麽可能落在外祖的家檐上竊得兵部布防圖?
且那布防圖十分機密,除了外祖以外,只他和辭衍兩人知曉。他在家中從不談論公務,那布防圖那般緊要,辭衍就更不用說了。若真是為她所取,那她又是如何得知布防圖藏于外祖父宅中書院?
這怎麽也講不通,江湛想着便準備從書房中退出來,可正當他轉身之際。屋梁之上卻輕飄飄降下一道身影。
他的枕邊人。
明蓮穿着一身夜行衣,正背着手站在他面前。
江湛一時間幾度訝然,面前的人雖然容顏未變,氣度卻與之前天差地別。那般的冷峻不可接近,江湛不知該作何反應。明蓮卻已經從袖間扔出了那柄卷軸,滾到了桌上:“在找這個?”
卷軸被沖力彈開,邊境以北的全線五洲布防呈現在江湛眼前。
從陽武關以北的景星慶雲松鑄點成線,洄水關上的圈際旁邊還有江辭衍親自标明的注記。江湛對這卷圖紙并不陌生,因為它是真跡!
事關邊防,江湛來不及多想,伸手便要去奪。明蓮卻一勾桌角便震起圖卷又旋回了自己手邊。
“先聽我講。”
明蓮俯身下來,兩手撐着桌沿。江湛竟然從她的話間感受到了滿勢威壓,這是他的妻子所不具備的。
可是她耳上墜着的卻又是他親手挂上去的兩朵小蓮。
江湛掩在袖中的指尖稍稍蜷了下。
明蓮從袖中掏出一紙文書,江湛一眼便看見了那頭目上的‘和離’二字,明蓮注意到也并未掩飾——“這是和離書,自今日起你我二人和離。我只想取邊防機要,不想牽扯無關之人。”
“同床卧榻夫妻,也是無關之人麽?”江湛并未擡頭看她,似是自語呢喃。神情略有怔忡。
明蓮見狀輕輕眨了下眼睛:“假戲……”
可還不待她将此語說出,江湛就趁她這恍然的間隙裏向她猛撲過來。明蓮以為他要奪圖,便要去護。不妨卻被他一下按到了桌案之上。江湛壓着她的手腕凝向她的眼睛。
兩人對着看了一會兒,他卻一口咬在她的下巴上,像是在恨她這個負心女郎:“何事需要自己扛?有何苦衷說與我,我江清越還不至于保不住自己的妻子。”
“若我是北羌暗探呢?”
“即你是北羌暗探。”
“阿蓮,信我。”
明蓮盯着他看了會兒,似是有所權衡,最終也軟下态度。慢慢将手放到了江湛的身後,環住了他的脖頸。
江湛見狀也不再壓着她,将她從桌上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膝上。明蓮将頭埋在他的懷中,又仰頭攫住了他的唇。
她吻得激烈,江湛慢慢也溫柔地應她。
兩唇相交緩緩退開,明蓮眼中吻出了淚,手指描繪他的眉骨、唇瓣。蜿蜒而下,漸漸挪到他的耳後。她在說出最後的訣別時指尖在江湛耳後輕輕點了兩下。
“忘了我。”
而後,江湛便是眼前一黑。
一吻即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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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一名頭戴鬥笠的女子牽了馬綁在驿站的馬廄。她走近店中,鬥笠之下的面容依舊無從顯露。被一獠牙面具所截。
那店小二一看也見怪不怪,這裏靠近兩朝邊界,往來多是奇俠異士早已不令人意外。小二只是把自己的手在巾子上揩了揩:“女俠是打尖兒還是住店?”
“一壺熱酒,配幾碟下酒菜。”
“成,您先坐,稍後便給您上。”
那小二招呼她入座,明蓮掠過店中或有或無打量的視線。面無表情地挑了處臨窗的位置。見明蓮坐下後沒有別的動作,那店中複又熱鬧起來。
明蓮趕了兩日夜路,淋了雨。未免風寒便在此處歇腳。那小二機靈,見她銀子給得痛快,熱酒很快端上來。
明蓮仰身飲了半壺。此處靠近邊境,酒烈,身體也易回暖。明蓮吃了一些下酒的菜,又拿起酒壺改為小口地抿。早在踏進來的第一眼她便将這店中衆人斟酌清楚,有兩位靠近裏桌的公子對上了明蓮的視線。
彼此眼裏都閃過一抹驚詫,又很快掩下。
門主回來了。
但是明蓮沒讓他們動,他們自是不敢聲張。依舊在那裏面的雅間裏執着筷。細細打量會發現,店裏這會聚集的是同一批人。單從衣着來看,應該是押運。其中衣着稍單薄的便是做工的夥計,不算練家子。就是普通做工的百姓,關心的也是南褚的談資。嘴裏議論的正是在缙京傳開了的布防圖失竊一事。
“聽說江相素衣請罪,冒雨在午華門外跪了一天呢!”
“江相請罪?不是布防圖失竊,與宰輔有什麽關系?”
“你還不知道啊,那竊走布防圖的暗探就是江相的夫人,先帝親封的永寧郡主,原兵部尚書左大人的女兒。聽說是早就被人調了包。那北羌暗探混跡其中,貍貓換太子哩!”
“還有這種事?”
“對啊……”
“那江相何必素衣請罪?這可是無妄之災,江相也不知這女賊是羌國探子吧?”
“小聲些。”他們議論太大聲引來了衆人的觀望,不由壓低了聲,湊在一起耳語。但依明蓮的功力聽得卻和方才無異。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誰知道呢,我看宰輔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不僅被那女賊騙身騙心。聽說還獨身遷出族譜,夫擔妻罪。”
“這布防圖失竊那可是重罪,宰輔在午華門外跪了一天,京中都傳遍了,說他要代妻請斬呢!”
“這……”
手中的酒不知何時已經冷了下去,後面的話明蓮半個字都沒聽進去。她下意識伸手摸了下耳垂,可是那裏幹幹淨淨。
小蓮早已摘下了。
傻子。
“那聖上當真要斬宰輔?”
“那必然是不能的,宰輔才學那般出衆,又是定北王之兄。聖上與定北王交好人盡皆知。便是貶了宰輔為都察院左副都禦史調遣江南,主理轉運使柴荀貪墨一事。”
“這……”那人聞言略有些惶惶,誰人不知現在的江南就是一塊燙手山芋。京中官戶們暗結朋黨,便是從江南拿的銀子往外送。那南鄉的豪紳架子擺得比巡撫官差的架子還大。
更遑論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現在江南的幾族大賞便是以絲織起家,江南的染坊生意做得大。利通各府各州,這其中的利害要真查明白。怕是京中的朝堂局勢都要跟着大變。
這擔子可不輕啊。
聽到他被調任往江南,明蓮心下松了一口氣,沒有再吃酒的心思。抛了一錠銀子出門牽馬。
剛到馬棚,店內的兩位錦衣公子便追了出來。
“屬下見過門主。”
明蓮牽馬的動作止住,擡眼各觑了兩人一眼。
是探九和探十。
明蓮治下也很有一番本事,探門中人高手如雲。個個心高氣傲得緊,明蓮便在每屆的四門比武時專設探門的擂臺。探門前十除開自己的名字外,還可以領到探一到探十的稱號。
這稱號乍一聽無名無姓,可真能奪此號者在門中的地位大不相同。
明蓮見是他們兩個,倒是背手走近了些:“今夜走的什麽貨?”
“回門主。”探九擡頭:“是桐油漆水。”
明蓮略一思襯便看見了他們停在旁邊的馬車,上面的确綁着一桶桶桐油。顏色各異,味道麽,也不太好聞。
從閣中出的每一趟任務都是機密,即便明蓮是上位門主。兩人此行也不能透露太多,能安靜地侯在這裏垂首已是十分恭敬。
明蓮沒讓他們為難,只随意掃了一眼便挪開了視線,兩人見她沒有深究的意思都松了一口氣。
明蓮已經轉身去牽自己的馬,馬鞭一揚,她道。
“別跟着。”
兩人自是應下,颔首恭送她離開。
明蓮駕馬離去,心中卻思襯着那批桐油的去向。這邊境之中,需要桐油最多的便是白魚。白魚部時代鎮守在北方不肯離去,不僅是因為留戀故土,更因為那裏有一座殿。
北羌世代國主名将,都葬在白魚。
不對勁。
但是現下不是追究的時候,明蓮又趕馬驅了一夜。到了景洲,明蓮沒有走官道,她們回極州有自己的路。明蓮下馬,在夜中獨行。
極州風雪極大,尋常百姓若是誤入其中便是有去無回。個中高手便是另當別論,安然回來倒是可以,只是若是專程來尋火焰閣,怕是門都摸不到。
非是閣中人,不入往生門。
明蓮走了半日到了一片松林前,此林密且深。個中高手便是摸到這裏,先不論此前在大雪中耗費了數倍的體力,便是無損入林,也只能豎着進來橫着出去。
林中有四門高手七十七人把守。
明蓮往林中飛了一把寒镖。
登時那一個人影也不見的密林便似雨落春花一般現出了許多道身影。
天上落的、地裏藏的、樹中隐的便在這時紛紛現身。聚集的黑壓震落了雪松的白粒,衆影衛動作整齊劃一,統一抱手成拳,向明蓮俯身行禮給她讓道:“恭迎門主回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