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咔嗒咔嗒的重型機關啓動繁瑣的工序,厚重的石門緩緩向兩側撤開。

往生門掩映的背後,是華麗的宮城。放眼望去,規模并不比聖都小,置身其中還會讓人産生一種錯覺。好似真的進入了聖都的皇宮。

可是這裏卻更華麗,更奢靡。

不過待兩扇石門徹底撤開以後,火焰閣的布局才逐漸現出了全貌。方才類似聖都皇宮的建設只是這裏的半壁江山,占據了北邊的全部布局。中間隔出了一條十分寬闊的官道,若是往南看,不免讓人心底發驚。

南面的建築群,是‘缙京’。

此人野心昭然若揭,把兩朝都城建成自己的宮殿卻只是觀而不居。南邊的‘缙京’為探門之所,密信刺令往來有序,門下死士非令不得上山,往來令務由黃鹄通傳;北邊的‘聖都’ 是蝶門和物門分領之所,規矩同樣,非令不上山。

至于惑門。

此門并不在閣中,傀蛇髒诟,拓拔文夜可不會允許惑三把那東西帶到自己的火焰閣。而兩者之間的宮道,便是通往所謂的山。

此官道綿延無盡,一路往上高若天人之境,石階似與雲齊,令人望而生畏。

此便為望天山,望天山頂立着一座金殿并瓊樓,那便是拓拔文夜居住的望天宮。

夜闌之時,望天宮雅能映明月。

階取萬階,閣主聖歲。

明蓮遙望了一眼望天宮,便有人俯身過來奉上她的銀鞭。恭恭敬敬:“閣主通傳,已在望天宮為蓮門主上了茶。”

“嗯。”明蓮将銀鞭綁在了自己腰側,她此時裝束也與之前大不相同,通身一件玄黑的錦衣,外罩一件極州境內稀罕的黑狐做成的披風,金線絲織矜貴非凡。

熾紋雲靴踩在白玉鋪成的宮階之上疾步生威,明蓮入官階上山石而去,沿路南北兩殿的死士都出殿來迎,烏壓壓候了一片。

每走一步,便是睥睨衆生。

在火焰閣能有這般迎勢的,除了拓拔文夜,只有探門門主一人。

探門門主一人之下。

這樣的陣仗拓拔文夜最是喜歡,明蓮卻一揚手目不斜視地往前速行:“都散了,去領手裏的活。”

“……”

“是。”

衆暗聞言眨眼便歸了原位,待一陣風掃過來,再尋不出官階上半個人影。

明蓮又往前走了一會兒,往生門到這才算是最後一道,她将自己的手印按上去,最後一道門也卷簾一般收走,露出後面兩個熟人。

物門門主手裏抱着一疊圖卷,當是這次往送各州的補給詳情。明蓮不着痕跡地過了一眼,又将視線移到旁邊的這位。

喲。

蝶衣今日穿得清涼,不過她一向如此。明蓮見怪不怪,見着她有模有樣地朝自己見禮,難得走了過去。明蓮伸手搭在她的香肩上,似有若無地往下拍了拍:“豐腴不少啊蝶門主。”

“你……”

被她這麽一打岔,蝶衣登時就忘記自己是來幹什麽了。她平時最讨厭別人說她胖,這會兒更是氣得不輕,偏生明蓮手勁大,壓得她又掙不開。

好在明蓮也沒準備真對她怎麽樣,按了一會兒手就移開了,走之前嘴角還挂了一抹似有似無的淡笑。

上山去了。

蝶衣看着明蓮進了移階籠,移階籠沒一會兒就到了頂。

見人走了,蝶衣也找不到人算賬,索性便問一邊的物栮:“我胖了嗎?”

物栮好似沒聽見,應了一聲‘嗯’便帶着圖卷走了。

他态度太過雲淡風輕,蝶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不是你們??”

移階籠到了金頂便安穩停下,山頂與山下不太一樣,常年覆蓋山雪。明蓮出籠時便打了一個響指,玄鐵勾來一把折傘被她撐在手上。

明蓮的雲靴落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淺薄的印子。她走得有些慢,不疾不徐地進了廊檐,剛将傘放下來迎面的院子裏就有人撐着傘立在雪中。

傘下一黑一白的身影分道而立,撐傘的是暗衛白刃,護着他主子。

明蓮将傘極輕地放下。

她現在所站的地方,是進望天宮必經的殿宇——明月殿。

裏面住着明月殿的主人——明玥。

明玥月主畏寒,讓人在四方的廊檐上都挂上了垂簾。打眼望去,像極了溪蓮山。

明蓮眼裏沒有絲毫多餘的情緒,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看着月主向自己走來,彼此的眼神在半空交彙,都尋不出一絲別的情緒。

昔日姐妹情,今朝陌路人。

明玥骨子弱,被押送至火焰閣時本就岌岌可危。後來又經歷了母親亡故。明玥便在那時發了一場高燒,再醒來時除了自己的名字,什麽也不記得。

不過因為雲蠶雙針的緣故,一條命換拓拔文夜三成往上的功力可不是什麽劃算的買賣。畢竟他們從來都拿人命如草芥一般地玩弄。

拓拔文夜起初只是讓人吊着明玥的命,可後來知道這小丫頭醒來後就不識人,便又掩着折扇轉了下眼珠。

他想玩。

細想來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卻化為此間風雪壓碎了枯枝。

拓拔文夜翻手為雲,将姐妹二人捏在手中。

一為天上月,一成地上蟻。

明玥被養得極為驕縱,不僅如此,拓拔文夜還專門命人為其建造了明月殿,還記得明月殿建成的時候,明蓮才剛從京中取完兵部尚書左氏的首級……

地上蟻只是一只蝼蟻罷了。

明蓮在被掌門下過洗華以後便一直待在山下的暗衛營,她雖然天賦不錯。可拓拔文夜底下最不缺的就是探門暗子。

他們個個身懷絕技,随便一個拎出來都是一把好刀。初出茅廬的明蓮在他們中間根本算不得什麽。拓拔文夜當時也是覺得捉弄她們姐妹二人有趣。至于當時的明蓮,他并未真的放在眼裏。

直到明蓮從同級的暗衛營中殺出,在幾次執行任務都完美完成後,她終于領到了黃鹄帶來的調令。

那時明蓮第一次從山上領到任務。

源自閣主親筆。

即便面上穩重,到底心裏也不禁多了一絲歡喜。明蓮當時一心為火焰閣效命,對此,自然義無反顧地入了京城。未料回來時卻判若兩人。

暗衛十七號已經死了,回來的,是針詠門十八代關山大弟子——百裏氏。

來取仇人首級。

直到明蓮回到閣中才終于引起了拓拔文夜再度的好奇。可是明蓮深知這還遠遠不夠,她回來後一養好傷便自請再入暗衛營錘煉。

而這一次,明蓮要進的是絕命十三營。

暗衛營選拔雖然殘酷但到底也是同級厮殺,至多跨營一層。而明蓮一回來便要求入絕門,她不想再等。

接到這份請令的還是當時探門的時任門主黎文,明蓮這份請命太過惹眼。黎文斟酌過後還是上報給了拓拔文夜。

拓拔文夜允了。

他倒是要看看,這針詠門的後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明蓮進去時,所有人諷她不自量力,十三門只怕第一營都活不過。明蓮毫不在意,只叼着一把血镖殺出來,打了所有人的臉。

那一次讓明蓮在閣中名震四門,正式為拓拔文夜所用。

閣中當時認為明蓮本該止步于此,能在閣主身邊任用已是榮光無上,且閣主身邊的人可比絕命十三營難對付得多。他們其中好些便是從十三營中殺出來的,而且其中幾位更是時任四門的門主。四門比武時定然能讓她好好喝一壺。

可那些人等來等去,沒等到明蓮在四門比武時被揍得鼻青臉腫。只等到眼睜睜看着她把四門門主挨個揍了個遍。到最後更是一把利刃将曾為侍守時教導自己的‘恩師’黎文捅了個對穿,送進了黃泉。

而新任的探門門主之位,她當仁不讓。

她被人踩在腳下,如蝼蟻一般匍匐茍爬。尊嚴傲骨碎了一地。沒有人可以幫她。她在血水淋漓的地牢裏,沒有一個人。

所以,她彎下腰,将自己一片片撿了起來。

“你叫什麽名字?”

“阿蓮?”

“蓮?蓮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可遠觀而不可亵玩焉。……好名字。”

“阿蓮,你家在哪兒?”

我的……家在哪兒?

在十三營殺得意識最混沌的時候明蓮腦中卻閃過了這些零星的話,她從京中回來以後,便一心将所有情緒謀劃進複仇之中。三百條人命的擔子和掌門的教誨刻進了骨子裏。

她以為這些便是她此生賴以為繼的所有。

可是當命懸一線,十三營中殺到只有最後一位誓取她性命的敵手時,明蓮腦子裏出現的聲音卻在告訴她,不是。

那些以為模糊的,不重要的,萍水相逢而且微小的一次相遇。

好像漸漸清醒起來了。

地牢裏的血腥味更為濃重,黑暗裏伸手不見五指。十三營的最後一道閘門有所松動,敵手恨意滔天地向她襲來。明蓮與他又戰了十幾個回合,兩人漸漸都有些不支,明蓮更處下風。

她被擊得撞上石壁又摔入血水之中,洶湧的血水往她的口鼻直湧,明蓮閉上了眼睛,在黑暗中被掐住脖頸的那刻,她想活。

求生的本能勝過了一切的招式,待明蓮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捅傳了敵手的心髒。

對方到死前都還怒目圓睜地看着她。

明蓮沒有回應他的視線,在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清醒,她不是靠恨支撐着走出十三營。

她靠,愛。

千裏一趟入缙京,缺愛者久逢甘霖。

被人關心,被人理解,被人尊重。而不是一味在仇恨中壓榨自己的本性,在虛與委蛇中狼狽舐傷的受辱。

或許都不是愛情,是被人引着她去愛己。

足夠了。

……

明蓮極少讓自己為過去的情緒所裹挾。她背手站在原地,看着笑靥嬌矜、蓮步嫣然的女子向自己慢慢靠近。

絨白的兔毛掩住了她巴掌大的小臉,明玥見她時眼眸輕輕彎起,可是往近了看才知那笑分明沒達眼底。

她笑,鬓邊的珠華随之一晃:“蓮門主,別來無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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