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明玥的手搭在她的腕上,明蓮也沒躲。由着她四下打量,這裏摸摸那裏看看。最後在翻開她的袖花看見那腕上醒目的三點紅斑時也沒有絲毫地停留。

明玥将她上下摸了個遍,貌似還略顯失望地抿了抿唇:“門主此行在外,竟然沒有受傷?”

“讓月主失望了?”

“在門主眼裏,明玥便是這樣的人麽?”她說着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又仔細将明蓮的衣袖給她翻了回去。退開時連一絲褶皺都扶平整。

“明玥只是擔心門主的安危而已,畢竟門主一人之下,為閣主的左膀右臂。若是受傷了,又叫明玥如何安眠了?”

明蓮沒在意她的陰陽,将手收回去靠柱抱了起來:“最近睡不着?”

随即又向旁邊偏了下頭,眼神似有若無地睨了一眼白刃。

明玥掩在披風下的指尖稍稍蜷了一下。她臉上依舊笑面春風,還不待再開口。望天宮伺候的女侍就迎了過來。對方雙手交叉在胸前行了個禮:“閣主在焰池等門主親臨。”

“好啊。”

明蓮高揚的馬尾被風吹動,打落了一株院中的梨花。

銀鞭跟着她的身姿輕輕晃動,那女侍又對着明玥見了一禮,這便告退。跟在明蓮身後走了。

桐傘再次被撐開,白刃立在風口遮擋了大半的風雪。他将傘撐在明玥的落腳之處:“回屋嗎?”

明玥将手搭在他的掌上,發間的珠華碰到了一起。明月殿內常年燒着地龍,明玥回了自己的寝殿,窗前的粉瓶裏插了幾只梨花白。微微半開的窗扇送進來幾縷清風,将擱置在案上的賬本又往後翻了幾頁。

明玥不喜歡太多人近身伺候,一進來便摒退了女侍。唯餘白刃留在其中,他伸手替她解開披風,指尖小心略過她的脖頸,有一點涼。

“白刃,我阿姐中了三月紅,你能弄到解藥嗎?”

白刃将她垂落到鬓邊的一縷頭發別到了耳後,俯下身來湊近她的眉眼。

“不能。”

他說完又緩緩退開了些,伸手将她抱到榻上又彎腰去為她除去那雙沾了雪的鞋襪。雪白的足從眼前晃過,明玥撐着腮在想事情。足尖無意識地動了動又被他捏着換上一雙新的鞋襪。

“三月紅是惑三獨制,解藥都藏在他身上。”

“那你能偷來嗎?”

她眨着圓潤的眼睛,白刃仰頭望着他的明月。

略搖了搖頭。

“真想套個麻袋把他好好打一頓!”明玥手握成拳在空中揮了兩下慢慢又放了下來,知道不可能微惱着斂了下眉,偏頭讓他去暗室把她的醫書抱出來。

白刃打開暗室的門,此處是由他改出的,也只有他們二人知曉,裏面放了一櫃排序整齊的醫書,還放了好幾排白瓷盅養着的蠶。

最頂上的那一盞系着他的命。

白刃卻并未在意,只拿着她要看的醫書走了出去。

很久以前,他們還不是這樣的關系。那時明玥年幼,縱然在拓拔文夜面前掩飾得再好,抑制久了也難喘息。明玥在那時便經常做夢,只是她不允許有人近身伺候自己,也不許人守夜。

唯有白刃肩負她的安危,經常宿在屋檐。有一日便在夜中察覺到了不對。明玥陷入夢魇,她呼吸急促,額頭滲了很深的汗。

白刃打濕巾帕替她擦拭,聽她在夢中念了溪蓮山。

當年的秘密已被塵封,但白刃是上等暗衛,針詠門被滅時他雖年幼卻也略有耳聞。月主在人前嬌縱任性,最多踏出過明月殿,連山下都沒去過幾回。更遑論什麽溪蓮山。

除非她想了起來。

可是白刃沒有料到明玥睡着時也依舊十分警覺,在察覺到有人在靠近自己時,即便仍在夢魇之中,依舊迫使自己醒了過來。

四目相對,驕縱矜貴的月主眼裏并無一絲任性可尋。

白刃那時才明白,或許比起‘想起來’,明玥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一把匕首飛速抵上了他的脖頸,按白刃的反應能力本可以避開,但不知是匕鋒太利亦或者別的什麽,他沒有躲。

“何時來的?”

“半炷香前。”

“聽見了什麽?”

白刃看着她的眼睛,頓了須臾,并未選擇隐瞞——

“溪蓮山。”

然後便感覺脖上的匕首抵得更緊。

“想活嗎?”他聽見明玥問他。

“我給你兩條路,一是我的刀現在就可以抹了你的脖子,但是你應該可以閃開。二是去告發我,不過……”

“我不會告發你。”少年的聲音聽起來沒有別的情緒,他颀長的睫毛略微低垂看起來像在沉思:“有第三條路嗎?”

“月月,我好像還不想死。”

第三條路是明玥養的白蠶丹。

“白蠶丹吃下去以後會在身體主人認為最重要的地方長一顆紅痣,無毒無害,不是什麽厲害的毒藥……”

只是将自己的命與這白蠶拴到了一起,蠶死即人亡。解法也不麻煩,只要将白蠶再産的丹吃下去就好了。

明玥還沒說完,白刃便将那白蠶丹咽了下去。

窗外的明月高懸,屋內的明玥怔然。

他本是無根無萍一介浮草,在這營中血雨厮殺活了下來。說忠心,或許也有吧。不然這浮萍一生茍活,又是為了什麽呢?

也許是天意憐他,十四歲那年領命入明月殿。護着那位驕矜玉貴的月主萬事周全。同屬的暗探憐他一身本事無處施展,就此遷升無望。

可無人知,他枯井的一生本不在意這些。

後來,待在她身邊的時間太久了,久到一回身,他井中的水就已經溢了出來。

孤身遇明月,枯井成汪泉。

井中水映雲中月,少年郎心口點朱砂。

明玥想玩,我陪她。做她的蠶。

-

明玥從醫書中擡起頭,心底有了兩道方子。只能算盡力一試,至于三月紅,當真只能從惑三那裏讨藥。

不過多思無益,明玥并不把思緒都放在當下無解的事上。她擱下了醫書,又開始撥起了算盤。白刃見狀靜無聲息地走出去,再回來時帶回了一盞燈火更亮的明燭,換掉了原來的燈盞。

明玥極擅心算。

物栮上來拿的圖卷便是從明玥這裏核對完帶走的,物栮是物門門主,可是整個物門的貨運補給統轄範圍太廣。除去閣中奢靡無定的開銷,還包括益州整個州府,幽門十一洲以南三境的互市,往來北羌各部的交易。

這其中就沒有一處是輕省的,物栮雖然也十分擅長算賬,物門裏也有一衆數算人才。可是往來的賬薄浩如煙海。為保不出差錯。最後每一處合算下來的總賬都要送去明月殿。

明玥提筆在賬薄上圈了一個數字,左手的白玉算盤卻又發出叮铛的碰撞聲。白刃唇角噙了一抹笑意,在明玥身後給她紮辮子。

“算出來了嗎?”

“哪兒那麽容易?”明玥伸手往後給他喂了一瓣橘子:“不過在阿姐練成骨絕之前,我一定能算出來。”

她要算出閣外三洲的總賬,助大局。

謀天下。

-

焰池前面的洞門一開,明蓮提步邁了進去。視野漸漸開闊,中間的寶殿之上擺着寬宴,入座的卻只有一位窮賓。

在四周都是岩漿不時還蹦出一點火星溢出來的詭谲氛圍裏。客席間第一張案首前那道矮小的身影卻吃得滿嘴流油。

惑三形容狂蕩,腳恨不能擺在桌首上,一串葡萄被他剝着皮混着唾沫星子撒得到處都是。見上首的人擡手捏起了杯盞。

惑三的動作便收斂了些。

拓拔文夜抿了一口茶,将折扇放在了膝上看着入口的方向:“阿蓮來坐。”

惑三順着望過去看見了明蓮的身影,忍不住縮了下脖子,這次連皮也不剝了,直接混着葡萄吃:“閣主我吃飽了哈哈哈,先走——”

他話沒說完,銀鞭先一步飛過來掀翻了他眼前的桌案。惑三吓得提腿就跑又被銀鞭一把勾住腳踝往後猛地拖了一大截。

惑三吓得吱哇亂叫,抱着頭就開始求饒:“啊啊啊啊蓮門主饒命!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閣主救命啊——”

惑三驚恐的聲音止步于近在咫尺的焰池岩漿。

隔着一尺的距離他被銀鞭吊成了懸空,鞭尾的柄手也只是随意地卡在地石邊緣的縫隙裏。

明蓮其實進來以後腳都沒挪一步,她依舊站在入口的石門前,可聲音卻是那般清晰地傳入了惑三耳中:“怎麽不叫了?”

惑三哪裏敢說話,只是抱着頭開始嗚咽。

哭哭啼啼的樣子和方才小人得志的模樣可不能比。

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閣中之人個個都演技了得。明蓮看都未看他一眼,只是朝着拓拔文夜的方向走過去。

她手臂放在胸前行了一個彎身禮,像北羌皇室優雅的貴主,從袖子裏奉出此行最重要的東西。

十一洲北境布防圖。

卷軸的外面蓋着南褚兵部的官印,橫白的部分還刻有江辭衍的親章。拓拔文夜垂首睨了一眼,旋即便對着明蓮勾了一下兩指。

明蓮倒也聽命,順着他的意思走上了聖座。可是當拓拔文夜伸手要閱的時候,明蓮卻往後退了一下,圖紙轉瞬回到她的袖襟之中。

取而代之的是有人擡起了他的下巴。

明蓮居高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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