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監視我?”

第25章 第 25 章 “你監視我?”

嚴靳離開家的第四十七天, 榕城已進入夏天。

這段時間我只見過他三次,一次是在公園偶遇,兩次是在三叔家, 我們一起吃飯, 我喊他嚴叔叔,他跟家裏所有人一樣,叫我休寧。

我不知道為什麽, 這兩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 更加像是一種詛咒。

不是有老話說,距離産生美嗎, 老話放到嚴靳身上,只有一半準确。在為數不多的碰面機會裏,我仿佛比以往有了更多的閑心去打量、審視他。

以往離得太近時,我只能看見他瞳孔裏面的東西, 很深沉、很厚重。

距離拉開, 我能看見他的睫毛,他眼角的細微,笑起來時細紋會更明顯, 這些紋路并不顯老, 反而讓他更文明、更像一位經過沉澱的紳士, 像美酒, 怪不得那麽多女人記着去品味他。

嚴靳坐在我對面, 吃飯, 喝酒, 和三叔、三叔母交談。

我的弟弟長大了,長得人模人樣,他還是很喜歡嚴靳, 随時都想要靠近他。保姆抱着我弟弟,小孩一直往嚴靳身邊掙,用力抓着他的手指,用吹彈可破的飽滿臉蛋去蹭他的脖子和下巴。

嚴靳把我弟弟抱過來哄了哄,他很細心,特意跟小孩保持了一定距離,大概是考慮到自己的呼吸裏面含有酒精。

我弟弟趴在嚴靳肩膀上待了幾分鐘,待得心滿意足,保姆把他抱走時,他有些不舍,但沒有哭。

嚴靳的胸口和肩膀有那麽令人眷戀和滿足嗎?我試圖回憶那種特定的觸感,有些想不起來了。

嚴靳沒有特意忽略我或是過分重視我,在這幾次見面的時間裏,他一如既往地關心我,以嚴叔叔的角度和身份。和叔叔亂來最大的好處在此時此刻就顯露出來了,他們不吵不鬧不糾結,永遠體面,也永遠給我留有體面。

嚴靳離開家的第四十七個晚上,因為連着加了三天班的緣故,我又累又困,不到九點就睡着了,是在沙發上睡的,電視裏在放電鋸驚魂。

半個小時後,我忽然醒來,睜眼的同時,聽到了女人的尖叫。我轉頭掃了眼電視,整個屏幕光影暗淡,場景血淋淋的。電視裏的女人正在經歷危險,她看上去特別害怕。

我打着呵欠看了眼手機,我發現一分鐘以前有個未接來電,是小蜜蜂打的,我回撥過去,剛響了兩聲,電話就被接起來,小蜜蜂十分急切地問我,能不能嘗試聯系一下虞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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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怎麽了?你倆鬧矛盾了?她不接你電話?她不是在家備考嗎,直接上門去找啊。”

小蜜蜂說找過了,家裏沒人。

我說:“要不,去燒烤店問問她爸媽?”

小蜜蜂沉默了,她沉默了好長時間,我甚至以為是信號不好,差點要挂,才聽到她說:“我們沒有鬧矛盾,是她和她爸媽鬧矛盾了。”

小蜜蜂花了二十分鐘時間向我解釋,有點語無倫次,起因經過說得颠三倒四,她的聲音很沙啞,好像還有點抖,吐字也不大清晰。

聽她說完我才知道,在我醉心加班的這段時間,她和虞槐、以及牙牙之間,發生了很多事。

一切還要從牙牙和母親陳阿梅關系緩和,搬回家中居住說起。

我之前說過了,牙牙和虞槐是在一個院兒裏長大的,倆人小時候是鄰居,現在也是鄰居,都還住在老小區。

他們小區叫幸福一號,可能是因為幸福指數高,十幾年內業主少有更替,低頭擡頭都是老熟人,也就是說,幸福一號的大爺大媽們都知道:虞槐是“別人家的孩子”,牙牙是“不入流的混混”。

“不入流的混混”回到幸福一號,引發了不小的讨論。這個老舊小區安寧太久,一丁點風吹草動,都能驚起綿延的漣漪。

居民們在買菜回家的間隙,在打太極、跳廣場舞的間隙,在送孫子孫女上學歸來的間隙,他們三三兩兩聚在小區門口,聚在小賣部前方的遮陽大傘下方,說閑話、聊閑天,牙牙成為了他們的話題中心。

而這些閑話、閑天,聽在陳阿梅的耳朵裏,就是嚼舌根,就是侮辱人。

陳阿梅在幸福一號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她總是對人笑臉相迎,從來不說狠話、重話,所以即便她認為這些人是錯誤的,即便她憤怒難捱,她依然還是活在那張笑臉底下,不反駁、不解釋、不說狠話、重話。

前陣子,牙牙為了在陳阿梅面前為自己“正名”,他邀請陳阿梅去音樂節,去看竹蜂演出,

陳阿梅是個老國企老會計,從沒去過音樂節,甚至在此之前,連聽都沒聽過,但她還是答應了。旁人不都說她兒子只曉得鬼混嗎,她也很想知道,兒子到底鬼混出了什麽名堂。

陳阿梅帶着錢包、手機、還有相機去了音樂節。

相機是牙牙今年送她的生日禮物,也是牙牙打出生以來第二次送她生日禮物,距離第一次已經過去數年,第一次是那幅畫——電瓶車上的哆啦A夢。

陳阿梅聽不懂年輕人的音樂,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牛鬼蛇神。

她心情不錯,可能是被音樂節奏帶動的。她舉着相機四處拍照,拍舞臺、拍花花草草、拍男生的球鞋、女生的裙擺。

小姑娘們在陽光下高舉手臂歡呼,她們奔放、肆意,充滿力量,她們化很濃的妝、噴很濃的香水,風中都是她們的味道。

陳阿梅覺得,這些蹦蹦跳跳的年輕人,比她更像盛開的梅花。

很遺憾,陳阿梅的好心情沒有維持到結束,這份簡單快樂的純粹心情,被一張偶然拍到的照片打破了。

照片中間站着兩個女孩子,她們在陰涼處接吻,其中一個她再熟悉不過了,是住在幸福一號507的虞槐。

這個場面對陳阿梅造成了極大的沖擊,她的簡單快樂有些無處安放了,她甚至沒有等到竹蜂上臺,就匆匆離開。

這天晚上,牙牙因為和樂隊衆人慶祝,回家很晚,回家的時候踢翻了一樓鄰居的花盆,引起了鄰居極大不滿。

第二天早上,陳阿梅出門上班,在樓道口碰上虞槐父母從菜市場回家,一樓鄰居正跟他們抱怨花盆被牙牙踢翻、踢碎一事。

鄰居說牙牙死性不改,是個禍害,又順便誇獎了虞槐幾句,說她為人善良聰明,考試一定沒問題,鄰居說,老于你就等着享福吧!還是阿梅可憐噢!

虞槐父母喜笑顏開地,說:“哪裏哪裏。”

陳阿梅也不知究竟是怎的,心裏湧起一股滔天巨浪,巨浪把她沖到了樓道口,沖到了鄰居們的面前,她瞪大了眼睛,用幾乎最大的分貝大聲說着:“我兒子不可憐,我也不可憐!可憐的是你們!你們的女兒才是異類!她不正常!她是個死同性戀!”

虞槐父親說:“阿梅我知道,最近牙牙回家,你心裏不舒服,但你也不能胡言亂語啊。”

一樓鄰居說:“是啊阿梅,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你別亂說,破壞鄰裏和諧。”

陳阿梅說:“我沒有心裏不舒服,”

陳阿梅說:“兒子回家我特別高興。”

陳阿梅跑回樓上,打開抽屜,拿出包裹在絲絨口袋裏的相機,她跑回樓梯口,她點開那張接吻照,給虞槐父母看、給一樓鄰居看。

她用很冷靜的聲音說:“我沒有胡言亂語,也沒有破壞鄰裏和諧。你們女兒自己不要臉,怪不了別人。不要總是盯着我兒子看,我兒子再不聽話,至少他是個正常人。可憐的不是我,是你們。”

陳阿梅說完這話,轉背離開了,她走得很潇灑、很踏實。

然而當天晚上,牙牙就因為這個原因與她鬧掰,再次搬離了家。

虞槐父母得知此事,大發雷霆。

小蜜蜂是個有勇氣的,主動去找虞槐父母解釋,她試圖用愛和誠懇打動他們。在這之前,她就是用這些東西打動自己父母的。

小蜜蜂自己父母知道虞槐的存在、知道這段感情的存在,他們生活在另一個城市,經常給小蜜蜂打電話,讓她帶虞槐回家鄉旅游,回家裏吃飯。

他們說,知道小蜜蜂的身邊有虞槐的陪伴,好像都比以往要安心了。他們說,爸爸媽媽祝你們幸福、快樂。

然而愛和誠懇在虞槐父母面前不起作用,他們說:“滾,你不要來羞辱我們。”

小蜜蜂被趕走了,甚至沒跟虞槐見上面,牙牙在樓下等她,同時兇巴巴地驅趕圍觀人群。陳阿梅遠遠站在自行車棚底下,她不敢上前去。

之後再也沒有人能聯系上虞槐,小蜜蜂給我打電話時,已經三天過去了。

我跟她說:“我知道讓你別着急沒用,但幹着急更沒用,你睡覺了嗎吃飯了嗎?最基本的休息還是需要保障的,咱們從長計議。”

小蜜蜂不說話。

我把電鋸驚魂按了暫停,周遭一時寂靜無聲,我揉了揉眼睛說:“我出去打聽打聽吧。”

小蜜蜂問我去哪打聽,我說燒烤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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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老于燒烤的外賣常客,我的堂食經歷有且只有一回,燒烤店裏每晚來來往往那麽多人,虞槐父母一定不會記得我的長相。

今晚的老于燒烤很熱鬧,我到那兒的時候,只剩兩張小桌子了,服務員過來給我菜單點菜,我手裏胡亂勾畫着,眼睛東張西望,沒有看到虞槐父母的影子。

我把勾畫好的菜單遞給服務員,随口說:“老板不在啊?能保證味道嗎?”

年輕服務員跟我說,老板家裏有點事,最近兩天都沒來,她對我笑笑:“但您放心,即便于老板不在,味道也不會有問題。”

我點頭,正在琢磨要如何打聽,我電話響了,是嚴靳。

“這麽晚了,有事嗎?”我說。

“這麽晚了,你怎麽不在家。”

“你監視我?”

“不至于。”嚴靳說,“我回家拿東西,發現你不在。”他又說,“電視我給你關了,晚上別看這種東西,容易睡不好覺。”

我以為我“嗯”了一聲,但緊接着又聽到嚴靳說:“怎麽不說話。”

他問我:“你在哪?”

我說我在老于燒烤,他問我是不是和竹蜂一起?我說不是,我一個人。

他說一個人太不安全了,他們律所有個實習生,昨晚在燒烤店被醉鬼打了一頓。

我忽然想起來,虞槐這件事情,或許能找嚴靳幫忙,所以我主動問他:“那你要來過來找我嗎?我請你吃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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