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婚姻 三載為期,誓不相負
第8章 婚姻 三載為期,誓不相負
宋妄微怔,滿眼不解。
沈櫻眉目堅定,便将一切遮羞布扯開:“你當真覺得,我今日之狼狽不堪,是因父親之過嗎?”
宋妄腳下登時無法動彈,宛如被千萬條藤蔓綁住,逼得他一動不敢動,全身的血液都随之僵硬到無法流動。
他當真如此覺得嗎?
當然不會。他比誰都清楚,沈櫻落得今日境況,皆是因他之過,他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沈櫻看着他,雙手用力抓着臂間的披帛,字字泣血:“宋妄,我只是個被休棄歸家女子,父母憐憫,方接納我在家中生活。不論好歹,總歸給我片瓦遮身、衣食果腹,不至使我淪落街頭,無家可歸?”
宋妄只覺這話刺的耳根到心口都生疼。
沈櫻兀自望着他,眉眼帶着徹骨的難過:“如若我今日沒了父母,你讓我去何處?”
“自古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一個女人,無夫無父,該當如何?”
宋妄立于原地,凄清的夕陽打在肩上,寂寥恍惚。
沈櫻從來都是辯才的高手,引經據典,信手拈來。
“宋妄,去歲秋天,你我一同聽的那出《玉簪花》,林玉簪的結局如何,你可還記得?”
宋妄張了張嘴,半晌才艱澀道:“記得。”
《玉簪花》是一出戲文,女主角林玉簪被夫家休棄,被娘家不容,無奈栖身破廟,偏又遇上拐子張三,被騙去花樓,從此淪落風塵。
這時節裏,一個女人,無父無夫,結局大抵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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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說,人間諸事,比戲文更殘忍。
宋妄偏過頭去,眼底已泛了紅,雙手緊握成拳,脖頸中已爆出了青筋。
卻死死咬緊了牙關。
他說不出饒恕沈既宣的話。
更說不出責罰旁人的話。
他怨憎世人。
卻也知曉,是他的貪心不足,使得沈櫻淪落至此。
沈櫻始終跪在地上,許久側過頭,看向沈既宣:“父親,我想與陛下,單獨談一談。”
沈既宣求之不得,連忙帶着人離開。
偌大廳堂內,只餘二人。
夕陽已漸漸落下山,廳堂內墨色漸濃。
沈櫻撐着地,緩緩起身,行至宋妄身側,擡手去撫摸他俊美的臉龐,眼底癡癡情深。
宋妄沒動,雙眼發紅。
沈櫻的手觸到他眼角,又緩緩縮回去,垂首時嗓音喑啞:“宋妄,你回宮去吧,從今以往,莫要念我。”
宋妄抓住她的手臂,過了半晌,忽而像想起了什麽似的,聲音裏帶着找到救命稻草的興奮。
“阿櫻,你可以往玉芍園去,只要我活着一日,便沒人敢奪走你的東西。”
沈櫻看着他,眼底浮現一絲失落,神色凄怆:“非皇家人,豈敢入主玉芍園。何況,我最重要的東西,早已被人奪走了。”
宋妄心如刀割,不由道:“聘崔氏女為後,是不得已而為之。如今世族勢力龐大,歷代皇族無一不被掣肘,你應當明白。”
沈櫻微微颔首:“我懂。”
宋妄繼續道:“除卻後位,其餘我都可給你。若你願意,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亦可重新冊立你為貴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沈櫻失望地搖搖頭,拒絕了他:“宋妄,你知道,不可能的。”
宋妄眼底浮現一絲失望之色。
沈櫻敏銳地捕捉到,只覺凄然可笑。笑宋妄天真,竟以為她會同意這樣的說法。更笑宋妄愚鈍,竟以為她能和崔氏女和平相處。
怎麽可能呢?若當真回宮做了貴妃,那她和崔氏女,便只能活一個。
權力的鬥争,從來都是一山不容二虎。
多說無益,她總也是說服不了對方的,也絕不可能再從宋妄身上得到想要的東西。
沈櫻不欲再糾纏不休。
她向後退一步,望向宋妄的眉眼,清晰道:“民間夫婦和離時,常說一別兩寬,各不相幹。雖然你我之間沒有和離之說,唯有您廢棄妃妾的道理,但臣女鬥膽,請與陛下一刀兩斷,夫婦義絕,自此,兩不相幹。”
宋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擺出拒絕的神态。
沈櫻無聲嘆息,聲音很輕,有些無奈的悵然:“宋妄,你何必如此。我今既已歸家,便早晚要再次嫁人。”
“我與蕭家的婚約,你應當有所耳聞,今日雖已解除,但沒了蕭家,還有別人家。”
“我不可能一輩子留在沈家。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宋妄驀地擡頭,漆黑的瞳仁一轉不轉地盯着她:“什麽婚約?”
沈櫻一怔:“你不是聽說我與蕭家的婚約,才來的嗎?”
宋妄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臂:“我從未聽聞此事,我來沈家是我想見你而已。阿櫻,你與我說,什麽婚約?與誰的婚約?”
蕭家?蕭家長子已經成親,三子定下範陽盧氏女,未婚的适齡男兒唯有次子蕭名揚一個。
沈櫻沒有說話,宋妄卻已反應過來,咬着牙,怒意燒紅了眼:“他們要把你嫁給蕭名揚?”
那個該死的纨绔?他也配觊觎沈櫻?
宋妄心底恨意灼燒,幾乎要當場提劍殺人,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一根一根,格外駭人。
沈櫻閉了閉眼:“宋妄,你在生什麽氣?”
宋妄的怒火戛然而止,茫然看向她,不知她為何問出這種話?
沈櫻面色蒼白:“我已與你說了,我遲早要嫁人。不是蕭名揚,也會有旁人,你為何生氣?”
宋妄呼吸一窒,呆立原地。
似乎是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沈櫻會另嫁他人。
怎麽可以呢?沈櫻明明是他的妻。是他親自迎入東宮,許下白首之約的妻子。
宋妄咬着牙:“我不許,阿櫻,你不能嫁給別人!”
沈櫻無聲笑了,唇角的弧度越來越大,卻沒有任何笑聲:“宋妄,是你先不要我的。”
憑什麽你能無緣無故違背諾言,另娶他人,我卻要守着一個過期的諾言,賠上我的一生?
她聲音輕緩:“我今非皇家婦,不過是人人都可欺辱的棄婦。仗勢欺人上門求親者衆多,總有沈家無法應對的。宋妄,你叫我怎麽辦?”
“再者說,縱然父親能夠應對,他又何必為一個女兒,讓自己陷入險境呢?”
種種困境于前,身不由己罷了。
宋妄咬緊了牙關,過了許久,才嘶啞着嗓音道:“阿櫻,你恨我嗎?”
沈櫻垂眸,沒有言語。
宋妄又問:“你還愛我嗎?”
沈櫻偏過頭,不去看他。
宋妄問:“若是能選擇,你願意嫁給旁人嗎?”
沈櫻終于回過頭,與他對視,雙眼通紅,悲痛從眼角眉梢溢出:“宋妄,但凡有一點辦法,我怎麽會願意被人擺布?”
宋妄捏着掌心,似乎是下定了決心,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阿櫻,你等我三載,我絕不負你。”
“三年後,我一定重新聘娶你,做我的皇後。”
沈櫻愕然看着他:“宋妄,你在胡言亂語什麽?”
“你不必管我。”宋妄上前一步,攥住她的手臂:“阿櫻,三載為期,誓不相負,你呢?”
沈櫻沉默了片刻,終于像是下定了決心:“君若為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她以目光逡巡着宋妄的眉眼:“我願意信你,等你。”
宋妄如釋重負,長出一口氣。
沈櫻眼睛裏有淚光,沒有喜悅和希望,仍是漆黑沉悶。
宋妄看她:“阿櫻……”
沈櫻聲音輕柔:“宋妄,我從來沒有不信你。只是……”她閉了閉眼,“婚姻之事,從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豈容我自己做主。”
宋妄啞聲道:“你不必憂心,我會為你解決。”
沈櫻慢慢點頭,淚光朦胧的眼底,頓時盈滿了信任。
宋妄狠狠将她擁入懷中,像是要徹底滿足了思念,許久才放開。
他低頭,用大拇指擦拭沈櫻眼角的淚:“你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他踏步離去,看方向,是去尋沈既宣。
沈櫻斂眉,理了理衣袖,轉過身,緩步走回綠芙院。
踏枝正在房中整理她的首飾,見她這幅狼狽的模樣,大吃一驚,連忙迎上來握住她的手:“姑娘,您怎麽了?手這樣涼?”
沈櫻疲憊地搖搖頭,臉上卻不沉悶,反而有一絲愉悅:“沒事。”
她走進屋內,“準備熱水,我要沐浴。”
踏枝點了點頭,給她換衣裳,邊換邊問:“好好的出去,怎麽破破爛爛的回來?姑娘,發生了什麽事情?”
沈櫻掐頭去尾:“宋妄今天過來了。”
踏枝手一頓,下意識觀察她的神态,生怕戳到她傷心處。
沈櫻臉上沒有絲毫郁色:“我與他哭了一場,鬧了一場。踏枝,從今日起,我與蕭氏的婚約解除。而且以後我便不必再憂心,沈既宣随意将我許配給旁人了。”
踏枝臉上爆出一絲驚喜之色:“真的嗎?那太好了。”
沈櫻颔首,脫了衣衫,沉入水中。
聲音隔着水霧響起,漫不經心的含混:“宋妄到底還是有些用處。”
人不行。
身份倒還可以一用。
為她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至于所謂的三載之約,傻子才會當真。
沈櫻譏諷一笑,眼底森寒。
俗世之間,存活不易,愛恨糾葛,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