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祭母 範陽盧氏
第9章 祭母 範陽盧氏
宋妄與沈既宣說了什麽,沈櫻不得而知。
大約也就是些威逼利誘的話,好教沈既宣不敢再慢待她。
不新鮮,但有用。
沈家上下的态度,轉變的很明顯。
翌日清晨,天色剛亮。
廚房便向綠芙院送來了今日的早食,食物擺在桌子上時,還熱騰騰的冒着蒸汽。
今日,足足比往日早了半個時辰。
霜月拿着筷子給沈櫻夾菜:“姑娘,您多吃點。”她笑嘻嘻道:“沒想到我們也有狐假虎威的一天。”
踏枝點了點她的腦門:“真真是不學無術!”
霜月“嘿嘿”笑了:“姑娘就喜歡我不學無術。”
沈櫻瞧着她活潑可愛的模樣,眼底亦不由得漾起笑意。
用過早餐不久,便有前院侍女匆匆而來,說是那位嫁入範陽盧氏的姑太太沈惠帶着表少爺回家省親,如今已至前廳,請大姑娘前去見面。
沈櫻換了件見客的衣衫,便領着踏枝、霜月往前廳去。
方至前廳,一道藏藍色的身影映入眼簾,俊秀開朗的青年回過頭,臉上綻開絢爛的笑容:“表妹。”
沈櫻雙手在胸前交握,微微屈膝行禮:“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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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奕麟年方十九,清俊明朗,猶若夏日驕陽,望着沈櫻時,眼角眉梢都藏着喜意。
“表妹快進來吧,舅舅和阿娘都在都在屋內等着。”
沈櫻柔柔颔首,提步進屋。
廳內坐着的中年婦人衣衫奢華,裝飾雍容,神色卻柔弱,俨然是許久不見的沈惠。
沈惠瞧見她的身影,連忙起身撲過來,握住她雙手,上上下下仔細打量着她的模樣。半晌,哽咽道:“我可憐的孩子,瘦得好可憐……”
沈櫻心底一酸,眼睛酸澀難忍。若說這世上有誰真心疼愛她,除卻姑母,再無旁人。
沈櫻眨掉眼底的淚意,彎唇帶出柔和的笑意,輕聲安撫:“姑母,我很好。”
沈惠摸了摸她的臉頰,淚如雨下,咬着後槽牙:“傻孩子,別騙姑母,你怎麽好得了……”
她偏過頭,握着帕子抹了把眼淚,不由道:“早知有如此劫難,那年縱使主君再不願意,我也該把你和奕麟定下……都怨我無用……”
沈櫻眉目清澈,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背,輕聲道:“姑母不必這樣說,您在盧家已頗為不易,我都知道。”
沈惠并非丈夫的原配妻子,而是妾室扶正。
盧奕麟的婚事,全然輪不上她做主。
沈惠泣不成聲,纖瘦的肩膀止不住抖動。
沈櫻嘆息一聲,扶着她坐下,親自捧了茶水過來,輕聲道:“姑母,事已至此,您何必自傷?我并不覺有幾分苦楚,只盼姑母能放寬胸懷,莫要為我傷心。”
沈惠淚眼朦胧,精致的眉目間藏着無盡的哀愁。
沈櫻眼神溫和,堅定地看着她。
沈惠漸漸止住眼淚,握着她的手,哽咽道:“那阿櫻,你以後該如何是好?”
沈櫻彎了彎唇:“走一步,看一步。”
一側,盧奕麟看着母親與表妹的眼淚,咬了咬牙,突然道:“阿娘,我願意求娶表妹為妻,今日回家,我便去求父親。”
他微揚着頭,眼神堅毅:“父親唯有我一子,定不會拒絕我的請求。”
沈惠悵然:“傻孩子,哪有這樣容易……”
盧奕麟昂首道:“事在人為。”
沈惠一時有些無措。
沈櫻嘆口氣,拍了拍沈惠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轉頭看向盧奕麟,正色道:“表哥的好意我心領了,然婚姻大事絕非兒戲,你莫要因為同情我,便傷了姑父姑母的心。”
盧奕麟臉上頓時泛起一抹緋紅,他輕聲道:“表妹,我并不是同情你。”他鼓起勇氣,直視沈櫻的眼睛:“我……我心悅表妹,從三年前上京,我就心悅表妹。”
沈櫻并無任何詫異之色。
盧奕麟看着她:“表妹……不驚訝嗎?”
沈櫻點了點頭,平靜無波,直接道:“表哥的心意我早已知曉,但我并不願嫁給你。”
盧奕麟一愣,臉上失望與迷茫交織:“為什麽?”
沈櫻理了理衣袖:“一則,是我對表哥毫無男女之情,只拿你當親生的兄長。二則,是我心有所屬,不願別嫁。三則,範陽盧氏非我所求。”
言外之意,盧奕麟此人,對她毫無吸引力。
盧奕麟下意識問:“你心裏是誰?”
沈櫻不答,只拿一雙漆黑的眸子盯着他。
盧奕麟便懂了。除卻宋妄,再無旁人。
他抿了抿唇,滿面失落之色,低着頭不再言語,整個人都頹唐下來。
沈櫻松了口氣。
其餘旁人,亦如釋重負。
沈惠感念不已,握住沈櫻的手,雙目含淚:“阿櫻,你若有何事用得上姑母,盡可以告訴我。”
沈櫻彎了彎唇,臉色沒有變化,溫聲道:“姑母,我正要一事要求你。”
沈惠連忙點頭:“你盡管說。”
沈櫻道:“正月十二,請姑母帶我去大慈恩寺。”
沈惠有些怔愣,随即點了點頭,又觑了觑沈既宣的臉色。
沈既宣的臉色已黑沉一片。
正月十二,是沈櫻之母林夫人的祭日。
可她寧可去求外嫁的姑母,都不肯跟自己的父親說只言片語。
沈既宣握住手邊的杯子,手上用力,只聽得“咔嚓”一聲,杯子碎成兩半。
他黑沉沉的目光盯着沈櫻:“阿櫻。”
沈櫻回眸看他,“父親有何指教?”
沈既宣道:“祭奠你的母親是沈家的事情,不必勞煩你姑母。”
沈櫻彎唇,譏諷至極:“不勞您操心,我娘并不願被您祭奠。”
沈既宣道:“這兩年都在家中祠堂祭奠,無端換地方成什麽樣子?”
“不算無端,因循舊例罷了。我未做太子妃時,家中從未祭奠過她。”
沈既宣冷冰冰看着她,聲音冷硬:“沈櫻,你在埋怨我。”
沈櫻毫無畏懼之色,回看過去,譏笑道:“父親想打我?”
沈既宣頓時想起昨夜情形。
想起宋妄立在書房中,聲音冷寒徹骨,警告他不可薄待沈櫻,不可令沈櫻另嫁。
他自然不敢再動她。
沈既宣深吸一口氣,指向門外:“滾。”
沈櫻全了禮數,轉身離去。
路過盧奕麟時,餘光瞥見青年眼巴巴望着她。
沈櫻未做停留,連眼神都不曾落到他身上半個,毫不猶豫離去。
盧奕麟失落收回目光,頹廢地嘆息一聲,臉上盡是失望與難過。
行過百步,踏枝回頭看一眼,輕聲道:“其實,姑娘若嫁到盧家,姑太太這般疼你,便少了許多婆媳矛盾。”
沈櫻搖頭:“若想嫁盧家,兩年前便嫁了。”
踏枝勸道:“我知道,姑娘是怕姑太太難做。可您與她感情再深厚,到底也要為自己考慮一二。”
“踏枝。”沈櫻看她一眼,“姑母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範陽盧氏今已落寞,非我所求。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考慮。”
剛與蕭氏定親時,她其實想過,若不能順利解除婚約,便去央求姑母前來提親,嫁到盧家去。
憑借姑母對她的疼愛、憑借盧奕麟的少年情懷,她總有法子,讓他們說服盧家同意娶她。
但如今的境況下,盧家與她而言,猶如雞肋,她不會考慮。
沈櫻嗓音極輕,很快飄散在風中:“我從來都是自私自利的人啊。”
為己一身,不擇手段。
縱是親朋,亦可利用。
踏枝望着她的側臉,心底微痛。
過年期間,幾乎每日都有親朋上門拜訪,沈家日日都熱鬧不已。
轉眼,便至正月十二。
這日天氣不大好,眼瞅着是要落雪,灰蒙蒙的像是遮了一層陰翳,猖狂的北風卷來了沙塵,飛滾在空氣中。
沈惠母子一大早便到了沈家,接沈櫻前往大慈恩寺。
今日是辦祭典,沈櫻穿了件群青色衣衫,同色下裙,遙遙望去,深沉清淡,将她動人的豔色壓下幾分,略有些端莊之意。
盧奕麟眼睛一亮,又想起什麽,即将出口的“表妹”二字,生生咽下。
騎在馬上偏過頭,不言不語。
沈櫻看他一眼,啞然失笑:“表哥是從此再不理我了嗎?”
盧奕麟憋紅了臉,卻不說話。
沈櫻嘆口氣:“我知表哥怨我。只是,表哥在我心底與親哥哥無異,我不願因這些事情,傷了你我兄妹情分,還請表哥多考慮考慮。”
盧奕麟閉口不言。
沈櫻搖搖頭,也不再言語。
沈惠握着沈櫻的手,帶她上馬車。
馬車轉過幾條街,眼前豁然開朗,便已至大慈恩寺。
年節當中,大慈恩寺香客不多,沈櫻一行在主殿拜過釋迦牟尼佛,被引入後堂。
林夫人的牌位被放在佛堂中,前面點了一盞長明燈。
沈櫻跪于蒲團之上,雙手合十,合目默念之後,俯身三跪九叩,又親手點了香火。
起身後,往一旁的功德箱裏放入香火銀,對一旁守着的小僧道:“勞煩請大法師前來誦經超度。”
小僧瞥了眼功德簿上的數額,雙手合十:“施主稍候。”
祭典結束時,已是中午時分。
沈櫻對沈惠道:“姑母,用過齋飯再回去吧。”
沈惠應下。
卻不料齋飯用了一半,天上忽而紛紛洋洋落了大雪,很快将地上鋪了一層白,再也瞧不見地面的痕跡。
沈惠臉色發白,直念阿彌陀佛:“這若是困在半道上,可就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沈櫻擡頭望了望天空,轉頭囑咐:“踏枝,去問問大師們,可有廂房能供我們居住?”
踏枝颔首,離開又很快回來。
臉上有些為難:“姑娘,剛才大師說,寺中廂房已被人提前占了,如今只餘我們吃齋飯的這間。”
沈櫻眉頭緊皺:“什麽人竟占了全部廂房?”
踏枝躊躇片刻,左右張望,随即低聲道:“聽說,是謝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