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初吻沒了

第21章 第 21 章 初吻沒了

Bryan僵在原地。

他的中文口語變得極差, 可他的聽力并沒有退步多少,所以他一瞬間就理解了周珞石那句話的意思。

他只是不敢相信。

在周珞石上大學的那段時間裏,他經歷了一場最無望又悲苦的暗戀。

地理位置的遠隔, 讓他整整一個月才能見到哥哥一次。大學生活又是那樣的自由、歡笑與開放,他坐在初中部的教室裏心急如焚, 抓耳撓腮,生怕下一次見到哥哥時已是滄海桑田。

在每個月僅有的兩天見面時間裏, 他鉚足了勁兒刷存在感。

買同款沐浴露, 同款洗發水,甚至是同款衣服。

在宿舍疊被鋪床,舍友們全都眼熟了他, 給他取了外號叫“自家養大的童養媳”, 周珞石只是戲谑地一笑。

周珞石和別人出去吃飯, 他剝蝦剝蟹剔魚刺, 只是希望哥哥能記得他的一點好。

他內心是絕望的,從沒覺得自己能戰勝任何人, 只是靠着近水樓臺,悄悄地偷取一些擁抱、拉手和肢體接觸。雖然随着年齡的增長,周珞石給的越來越少。

可是……初吻?

他不敢想, 更何況是一切都已碎裂的今天。

大年初六,事務所裏彌漫着一種不想上班的氛圍。昨晚宿醉的衆人神情迷茫, 端着咖啡宛如游魂。

周珞石在大廳撞見了胡子拉碴的孫海, 此人一臉憔悴,和他對視了兩秒才回過神來。

“周哥,你昨晚咋走恁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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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事情。”周珞石說,“你這是喝了多少?”

孫海苦笑:“你不在,他們就只逮着我灌酒, 你要負一半責任。”

周珞石心情很好的樣子:“行,改天請你吃飯。”

兩人高中就是鐵哥們兒,在同一個城市念大學時,周珞石沒少被孫海在大晚上叫出去喝酒,這哥們兒太能失戀了,每次失戀都借酒澆愁哭天喊地。周珞石記得的就有十幾次。

“我再也不會愛了,愛情這東西到底是誰在享受啊?”喝得醉醺醺的孫海每次都這樣說,萬念俱灰。

可沒過幾天,他又開始了新的戀情。

而後不超過一個月,周珞石又被他叫出去喝失戀酒。

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在酒精和痛苦的淬煉下,孫海竟然思想升華了。

某一天在夜晚的路邊攤上,他喝着酒,大着舌頭,格外鄭重其事地對周珞石說:“周哥,我想通了,與其沉浸在痛苦裏,不如去幫助那些和我一樣受情傷的人。我沒法快樂,萬一我能讓別人快樂呢?這也不失為一種快樂。”

那時周珞石都快被他煩死了,喝完酒把酒杯重重往桌面一放,冷笑:“你先救我吧,別特麽天天大半夜打電話拉我喝酒了,老子現在困得要死,明天還要早起去實驗室。萬一明天我把鹽酸當白開水喝了,你可就欠我一條命,我做鬼都不放過你。”

自那以後,孫海竟真的離開了情海。他找來相關的書籍自學,又加入了學校的學生心理健康管理部門當咨詢師,幹得有聲有色。畢業後又讀了相關的研究生專業,考取了資格證書。

彼時周珞石經歷變故,經過長久的掙紮和迷茫,也陰差陽錯的踏上了這條道路。

孫海問他,要不要合作開一家心理資詢事務所。孫海又說了一句話,是當年在夜晚的路邊攤上說過的話,他說既然自己沒法快樂,那萬一能讓別人快樂,也不失為一種快樂。

周珞石答應了。

此時,一衆腳步虛浮的人中,只有周珞石神清氣爽,嘴角還挂着微微的笑意,很淡,看不分明,但确實有笑意。他甚至從前臺處摸了顆水果糖。這在平時屬實罕見。

孫海納悶道:“周哥,心情很好?”

沒等周珞石回複,他突然揉了揉眼睛,驚奇道:“那、那是你弟弟?”

Bryan走過來,沉默地站在周珞石身邊。

周珞石攬了下他的肩膀,一觸即松,對孫海說:“嗯,他昨晚到,來找我玩。”

Bryan沉默了一下,打招呼道:“孫哥。”

聽見這學生時代從未賺到過的稱呼,孫海震驚得酒都醒了,用眼神問周珞石:吵架了?

周珞石似笑非笑。他的眉眼生得鋒利,淡淡的一瞥過來,唇角微勾,帶着說不出的戲谑與玩味。

Bryan感覺腿在發顫,他移開目光,說:“孫先生,您好。”

孫海這才松了口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讓你哥帶着你玩玩,晚上我請你們吃飯。”

Bryan心不在焉地聽着,周珞石自那一眼後就沒再看過這邊,正在不遠處與一位中年男人交談。

“周先生,對不起一大早耽誤你時間,我真的是受不了了……”

“沒關系。”周珞石帶着中年男人往咨詢室走去,“昨晚又做那個夢了?”

“對,我夢到我沉到深海中,喘不過氣,海水像實體一樣,各個方向壓縮,我活生生憋醒了……”

兩人走到拐角處,周珞石停頓了一下,微微向後偏過頭來,勾了勾手指。而後和中年男人一起進入咨詢室。

Bryan抿了抿唇,身體先于意識,跟了上去。

一切都和從前一樣。周珞石念大學時社交圈很廣,學生會,社團,校外籃球協會,化工實驗室,制藥廠,各種人都認識一點。他與不同的人出去,Bryan總會跟着他,卻總是掉隊。

每當掉在最後的Bryan覺得哥哥從不在乎自己時,走在前面的人卻又會停下腳步向他招手,仍和旁邊的人說着話,等他跟上後攬過他的肩膀,帶着他往前走。他總會一下子就滿足。

此時,除了一名保镖貼身跟着他外,其餘保镖被他留在事務所外。站在咨詢室門口,他遲疑了一下。

坐在桌前的周珞石擡頭看了他一眼,只道:“沒事,進來吧。”

Bryan在門口處的沙發坐下,保镖沉默地站在他身後。

他沉默地聽。

中年男人名叫黃岐,年紀四十歲左右,是一名普通工人。他身上的黃色夾克看起來有些破舊,袖口有磨損的痕跡。文化水平應該不高,講述時用詞重複,結結巴巴。他颠三倒四地說着他的夢境,反複強調深海,窒息,青草的清香。

Bryan聽了幾句就不耐煩了,他看向牆角的大型盆栽。目光在到達盆栽之前會經過周珞石,所以他一直看着周珞石。

周珞石耐心地聽着黃岐的講述,不時簡單說幾個引導詞,黃岐磕絆的講述又會繼續下去。他聲音低沉,眼神專注,對于磕磕巴巴、翻來覆去的重複講述沒有展現出任何一點不耐煩。

Bryan想,換做學生時代的周珞石,面對這樣信息含量低的談話,應該早就不耐煩地轉身走了,說不定還會哐哐給人兩拳。這份耐心是從哪裏來的呢,那些他缺席了的時光嗎?

他面無表情心酸地想,這份耐心從來沒給過他。

他兀自走了會兒神,再回神時,周珞石正起身送黃岐出門。黃岐的神情看起來平靜不少,身影消失後,感謝聲仍不斷從門外傳來。

兩分鐘後,周珞石回到咨詢室,手指間夾着一根煙。拿着煙的手遞到唇間,他一手關門,另一只手突然毫無預兆地襲向Bryan身後的保镖!

他目的明确,直抓保镖的腰間,黑色西裝內藏着一把槍。

他從小學散打,力道與速度皆是驚人,直擊要害。可保镖畢竟是專業的,在零點幾秒的愣神後,保镖迅速反應過來,一面還擊,另一只手伸向腿部。

鼓鼓囊囊的不只是肌肉,那裏還藏着一把槍!

周珞石叼着煙,一拳猛砸保镖的下巴,咔嚓,颌骨碎裂的聲音響起。他另一只手觸到了槍柄。

黑人保镖臨危不亂,颌骨碎裂也沒讓他發出任何聲音,鮮血從嘴角流下,他神情冷靜,右手已握住了另一把槍,手指扣上了扳機。

這把槍一直上着膛。

就在這時,一只手從保镖身後伸出,掰斷了他的右手手腕。

咔嚓。

槍掉落在厚厚的羊絨地毯上,聲音幾近于無。

保镖驚怒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雇主,在這時他依然冷靜。他索性放棄了任何防禦,吐出幾顆帶血的牙齒,僅剩的左手伸向自己的右下腹,似乎想激發什麽開關。

又是咔嚓一聲,周珞石擰斷了他的左手手腕。

與此同時,Bryan手掌成刀劈在他的後頸,他抽搐了兩下,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這個過程不到五秒。

兄弟倆全程沒有任何眼神交流,也沒有任何事先演習。

周珞石拿下唇間的煙,夾在手指間。他吐出一口煙霧,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往地上一扔。

Bryan半蹲在地上,撿起水果刀,劃開保镖的右下腹,從模糊不清的血肉中取出一塊閃着紅光的微型電子傳輸器,用鞋跟碾碎。

紅光熄滅了。

周珞石抱臂倚靠着辦公桌,在煙缸裏撣了撣煙灰:“我随便說說,不一定對。”

“這個人是保镖隊長,你留在外面的那群保镖中,有些是你的人,有些是他的人。早晨我邀你進屋,他阻止了你,并表達憂慮和關心。所有的保镖中,只有他與你形影不離,是權力,也是‘親近’。”

“他走路正常,但右腿有微跛的痕跡,只看腿的話完全看不出來。但多次手術有一定幾率會影響到臉部神經,他的右臉以平均三分鐘一次的頻率輕微抽搐,以此倒推再觀察,不難看出他的走路習慣與常人的不同。”

“從小腿部殘疾,導致內心自卑陰郁,遇到貴人相助後,死心塌地為貴人賣命。多次手術也是貴人安排的。他效忠的貴人就是你的……”他輕輕頓了一下,“生父。”

Bryan維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勢,接過濕巾擦着手上的血跡。

周珞石的聲音放低了些:“你剛去A國時,必定不會配合他們的安排。你的生父為了讓你服軟,很可能紅臉白臉一起唱。在你絕望時,一位忠誠保镖的陪伴或許能讓你卸下一部分心防。可就像剛才所說,一位從小內心自卑陰郁的殘疾保镖,只會是你生父的忠誠的狗,不會為你所用。你能出現在這裏,說明你在那邊取得了短暫的勝利,可畢竟難以撼動根基。”

“你明知此人不能留,卻不能動手,是因為那玩意兒。”周珞石向地上的機械碎片示意了一下,“我猜,除了監聽功能,它還是個發送器,會發送信息流或密鑰口令,引來家族外部的其他力量。那種力量足以打破你與生父之間目前的平衡。”

周珞石把煙蒂按滅在煙缸,向上挽了挽襯衫袖口:“具體細節我不太清楚,你可以講給我聽。”

Bryan沉默了很久,開口道:“以前……你以前說,化學,是不同物……反……reactions between different substances. 你大學教我,poison……合成,無辜的物品坐在一起,變成……poison,我七年嘗試。他昏迷,可是,生命暫時不會被拿走。”

周珞石安靜地看着他,突然沖他伸出手:“拿出來。”

Bryan下意識地摸了摸衣兜,把兜裏的東西遞過去。遞到一半他頓住,迅速往後縮,可是已經晚了。

那是半截香煙。

周珞石拿過香煙丢入垃圾桶:“又沒說不教你,做什麽要偷偷摸摸的。”

他的襯衫袖子挽起了半截,拿走香煙時,Bryan看見了他手腕上的燙傷。

高三那年他去參加化學集訓,鹽酸和硝酸溶樣混合時冒出熱氣,燙傷了他的手腕。在回程的大巴車上,Bryan心疼地為他塗抹藥膏,一遍遍問哥哥疼不疼。

此時,Bryan看着那處燙傷,十年前的燙傷,他依然心裏抽痛,身體裏甚至冒出一股神秘的力量,讓他想跪着親吻那處傷口。

他恨起自己的沒骨氣,站起身來,強調似的說:“我恨你。你不要我。我恨你。”

周珞石嗯了一聲,拿起桌面的一疊草稿紙,翻閱起來。

Bryan不解氣地說:“我說我恨你。”

“聽到了。”周珞石低頭看着草稿紙,“我身體健康,聽力正常,不用說那麽多次。”

Bryan瞪着他,像是在麻痹自己一樣地重複:“我恨死你了。你為什麽不要我?我恨你。”

“我恨你。”

周珞石擰了擰眉,眉眼間閃過一絲不耐。Bryan緊緊盯着他——直到這時,他才在周珞石身上看到了一點過去的痕跡。這熟悉的表情,熟悉的不耐煩,熟悉的酷酷冷臉。

似乎下一秒就要沖他發火,說出那句小時候說過無數次的:“你煩不煩?”

但并沒有。

周珞石翻到了他要的稿紙,開口時語氣恢複了從容冷靜:“剛才與黃岐先生一對一咨詢時,本不該有外人在場。你知道我為什麽讓你過來麽?”

“外人,不知道。”Bryan面無表情地說:“你丢棄外人,我是那個,你不要的外人。”

周珞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是不語。

Bryan抿了抿唇,聲音僵硬:“因為你說話在兩小時前,讓我觀看你的工作。”

“殺過人的人,一方面懼怕被發現,另一方面,這個埋在心底的秘密會讓他發瘋,渴望有人傾聽。”周珞石說,“方才我讓你過來,也是一種試探。黃岐先生并沒有向我要求咨詢的隐私性,因為在他的潛意識裏,渴望有人發掘他的秘密,渴望傾聽和分享。”

Bryan神情一肅:“他殺了人?”

周珞石嗯了一聲,指尖輕輕敲擊稿紙,上面是他畫出的一些意象和推理:“或許吧。從一個月前開始,我從他的講述中察覺到一些奇怪的地方,便一直有意引導,漸漸整合線索,也到了該水落石出的時候。”

Bryan變了臉色:“殺人犯登堂入室連續一個月,你讓他?他傷害你,怎麽辦?!”

周珞石沒理會他亂七八糟的成語,看了看腕表,又瞥了眼地上昏迷不醒的保镖:“好了。群龍無首,外面的人即使心懷鬼胎,你應該也能料理。你處理好,下午我們出去。”

“哪裏,去?”

周珞石推開窗戶,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如果分析沒有出錯的話,我帶你去——挖屍體。”

他頓了頓,添了句:“你不是老說我不帶你玩麽?”

Bryan怔了一下,狼狽地移開目光:“是真的嗎?”

“嗯?”

“Your……first kiss.”Bryan深吸了一口氣,“I’m the one who got your first kiss……is that true?”

“說過了,問你自己。”

*

高三的最後半年,周珞石全力以赴投入學習,很是用功了一段時間。

爸爸媽媽提供情緒價值,一遍遍告訴他不需要有心理壓力。

弟弟更能提供情緒價值,陪他上晚自習,投喂鍋貼和小零食,眼冒星星地說哥哥你好棒,你的英語閱讀理解居然答對了一半,你太帥啦!

再加上向晚清這個外部援助,各科的重點都給他整理得明明白白,還随時随地包講解。

除了學習,他不需要操心任何事情,學累了就拉狐朋狗友打打球,找媽媽拿假條去小吃街大炫一頓。心态放松加上努力,高考超常發揮便也在意料之中。

他以剛剛過線的成績考入了省會的重本,讀有機化學專業。向晚清在同一所學校念法律。

向晚清此人,高中時是自律乖學生,進入大學後就徹底放飛了自我。他不知道從哪裏學來一幅傷春悲秋的做派,閑得沒事就一個人在酒吧角落買醉,喝多後就打周珞石的電話訴衷腸。

周珞石高中玩得好的朋友們基本考去了外省,留在本省的只有孫海和向晚清,結果這倆人倒好,一個大半夜拉他喝失戀酒,一個喝得醉醺醺讓他去接。他都快被煩死了。

他天天學習和做實驗還忙不過來呢!

同時他也很納悶,連學霸上大學後都堕落了,怎麽他反倒解鎖了努力學習的基因?

有一次正碰上Bryan來找哥哥,他看着兩人說話,心裏酸味四溢,簡直能把酒吧從酒味染成醋味。

喝得醉醺醺的向晚清說:“你怎麽就不能和我試試呢?我喜歡你這麽多年了……”

周珞石語氣煩躁:“說過多少次了,我不喜歡男的。”

“試試……你又不損失什麽……你什麽都不用做,讓我來。”向晚清說,“還是說你怕閑言碎語?真沒關系,我們系裏有好幾對同性情侶呢,大大方方的秀恩愛。”

周珞石冷笑:“你是狗嗎?看到別人談戀愛就發情?”

“我想……”向晚清嘆氣,“你給機會嗎?”

“神經病。”

Bryan默默在心裏跟了一句:“神經病。”

他碰了碰哥哥的衣袖,把哥哥給他買的檸檬水遞過去,吸管朝前。周珞石咬住吸管喝了一口,開始長篇大論地勸人向善。

向晚清不住點頭,卻在他說完後道:“上周我給你熬的湯你不喝,轉頭要了你班上男同學的可樂,你不是不喜歡男的嗎?”

周珞石氣笑了:“打完球我想喝帶汽兒的冰可樂,而不是你熬了仨小時的滾燙老母雞湯!你留着自己喝行不行?誰家法律系大學生天不亮去菜市場挑老母雞的?你特麽比熱點新聞還離譜!能不能把心思放到學習上?”

向晚清弱弱地說了一句:“我上學期專業課是第一。”

周珞石:“……”

“你喜歡什麽樣的人?”

“我喜歡比我年紀小的。”周珞石咬住吸管用力一吸,檸檬水見了底,冷酷地說,“你已經不滿足了。下輩子吧。”

Bryan小聲問:“哥哥,你渴嗎?我去買可樂,帶汽兒的。”

周珞石當然不會讓弟弟在酒吧亂跑:“不喝,坐着。”

向晚清堅持問道:“還有呢?”

周珞石說:“我喜歡聽話的。”

“我不聽話嗎?你還有哪裏不滿意的,我全部改。”向晚清誠懇地說。

“你聽話嗎?”周珞石淡淡地說,“你要是聽話,我現在怎麽會在酒吧裏?實驗報告你給我寫?”

向晚清:“……”

Bryan在心裏偷樂,悄悄拉住了哥哥的手,年紀小和聽話,他都符合啊!周珞石正忙着苦口婆心地勸,沒顧上管他的小動作。

趕在宿舍關門前,周珞石把向晚清送回宿舍。

一位正對着電腦打游戲的舍友回頭一看,興奮地站起身來:“喲,帥哥,是你啊!你是不是咱學校籃球聯賽的MVP來着?決賽上你的超遠距離三分球可太帥了!我也喜歡打籃球,加個微信一起吃個飯?”

爛醉如泥的向晚清立刻坐起,抓起枕頭就擲過去:“滾蛋!”

周珞石單手截住半空的枕頭,面無表情把向晚清往床鋪一扔:“事不過三,這是最後一次。”

第二天一早,向晚清打來電話賠罪道歉,他正常起來時挑不出錯處。周珞石原諒了他,兩人相安無事了一段時間。

對于向晚清的室友提到的市內高校籃球聯賽,Bryan印象深刻。

決賽當天,他特意請了半天假,坐車去省會。遇見堵車,他足足比預計晚了兩個小時才到地方。

急急忙忙地沖進場館,決賽已經結束。在排山倒海的歡呼聲中,周珞石從球場出來,四周圍滿了想遞水的人。

人群中的Bryan氣沉丹田,聲嘶力竭地大吼:“哥——”

可他的聲音在整個場館的人聲中屬實不算什麽,身邊又全是很高的大人。他就像一顆淹沒在人海中的矮個子豆芽菜,還是枯了的豆芽菜,誰讓他頭發是黃的。

正在這時,周珞石一擡頭,眼神一頓。

Bryan興奮地揮手:“哥!哥!哥哥!!!”同時奮力向前擠去。

周珞石向他走來,停在他面前:“你怎麽來了?”

“想你了,哥哥。”Bryan趕緊把手裏擰開的水遞過去,“媽媽買的!”

周珞石笑了一下,喝了弟弟的水。

Bryan滿臉幸福。

往後的很多年他都會回想那個畫面,哥哥在人山人海中停在他面前,接過他手裏的水,對他笑了一下。

*

周珞石此人,從小就不愛學習,但他有一個特殊愛好——那就是監督別人學習。

從小被監督的Bryan自然是深受其苦。周珞石即使正在打游戲,也像背上長了眼睛,能精準分辨出弟弟的走神,在游戲結束後賞弟弟腦瓜崩。

這都是次要的。

最恐怖的是,此人會像幽靈一樣随時随地出現,不可捉摸,不可估計,不可直視。對于年少時的Bryan來說,恐怖的不是窗邊班主任的臉,而是他哥的臉!

小周哥哥上着課覺得困了累了無聊了,就以上廁所為理由,溜達去小學部。他身體好腿腳好,十五分鐘能跑個來回。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弟弟的教室外,暗中觀察。或是皺眉搖搖頭,或是滿意地點頭。

要是Bryan在認真聽課,沒有獎勵,因為本來就該好好學習。要是Bryan恰好在走神或犯困,當晚就會挨板子。

這可是小周哥哥高中生活中排得上號的樂趣。

所以,當小周哥哥進入大學,得知學生會有“紀檢部”後,立刻決定加入。

查課、查早晚自習,負責紀律檢查、監督工作,這不正是他喜歡做的事情麽!他可以不學習,但同學們不能不學習!在他的帶領下,同學們都将更好地學習!

和紀檢部的同事一起去查課時,他嚴格非常。雖然嚴格,但他長得帥,表情冷酷但說話風趣,對所有人一視同仁,被查的同學很少有負面情緒,甚至有幾個和他混成了鐵哥們兒。人送外號“鐵面潘安”。

業績好,再加上受歡迎,到了大二,鐵面潘安混成了紀檢部部長。

這也意味着他會很忙碌。

于是每月底Bryan去找他時,通常是在夜晚的教學樓裏,開會,布置和總結工作。

聚會不是很正式,氣氛松快,周珞石不時揉一揉弟弟的腦袋,說:“很快。”

Bryan會安靜地待在他身邊,很乖地點頭。他從很小的時候就習慣跟着哥哥,暗中觀察哥哥的一言一行,又怎麽會無聊。

他緊挨着哥哥坐,觀察哥哥的身體。挽起的袖子下,是線條流暢漂亮的小臂,再往下,手腕處有一塊他熟悉的燙傷,而後是腕骨和手指。五指間松松拿着一支筆,不時寫兩個字,更多的時候在靈活地轉筆。

……嗯?食指指肚上有劃傷?

Bryan從兜裏拿出創可貼,趁哥哥放下筆時,握住哥哥的手指,在傷口處貼上創可貼。動作如行雲流水,一點也沒耽誤哥哥寫字。

從很小的時候起,他就習慣随身帶着創可貼、藥膏和濕巾,來對付周珞石身上不知什麽時候會出現的傷口。打球、做實驗、去健身房,太容易碰出淤青或劃出血痕,但周珞石對疼痛極為不敏感,或者渾不在意,全靠Bryan自己去發現。

處理完手指上的傷口,Bryan繼續觀察。他敏銳地發現,哥哥休閑褲的大腿外側位置,有一圈灰塵的痕跡,很像是被籃球砸過。

借着桌子的遮擋,Bryan伸出手捏了捏哥哥的大腿,正說話的周珞石嘶了一聲,曲起手指在弟弟的手背上敲了個爆栗。

“幹什麽?”

Bryan無辜地睜着藍眸:“是受傷了嗎,你的大腿這個地方?”

當晚洗澡的時候,周珞石發現大腿外側果然青了一大片,他覺得好玩極了,問弟弟:“小老外,你是不是有透視眼?”

Bryan謙虛地說:“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同時心中暗道,全身心關心一個人的時候,可以發現他身上所有最細微處的變化。

那些無聊的會議結束後,便是Bryan最期待的時光,周珞石會帶着他去校外的夜市。

這也是極少的兩人獨處時間。

大學城的夜市真繁華啊,淩晨仍燈火通明。小吃攤整整齊齊,站在街頭望不見尾。

“哥哥。”Bryan用竹簽将一塊烤冷面串好,遞到周珞石嘴邊。

端着章魚小丸子的周珞石低下頭,咬住烤冷面吃了,又串起一顆覆着番茄醬的小丸子:“說了不要番茄醬,老板還是擠錯了兩顆。”

Bryan吃掉哥哥手裏的章魚小丸子,說:“哥哥吃沙拉醬的,番茄醬給我。”

“嗯。”

“哥哥,我們的生蚝完成了!老板揮動鍋鏟,面對我們!”

倆人一人一口的吃完烤冷面和章魚小丸子,取烤生蚝時周圍已沒有座位。兄弟倆幹脆站在垃圾桶旁,一人一顆迅速炫完了二十個烤生蚝。

鐵板豆腐,鐵板鱿魚,關東煮,酸辣粉,岩燒巧克力千層,奧爾良烤雞翅,倆人邊走邊吃,從街頭吃到街尾。

吃飽喝足的周珞石心情很好,滿足了弟弟拍合照的請求,略彎下腰和弟弟貼近。

咔嚓一聲,照片定格。

Bryan将照片發給徐麗,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媽媽,哥哥健康,開心,什麽都吃。

他想了想又發:except for tomatoes and ketchup

徐麗打來視頻,周珞石拿過手機,攬着弟弟的肩膀一邊往回走,一邊和媽媽聊天。

中途又買了冰激淩碗和老長沙臭豆腐,被弟弟投喂。

周珞石不是計較的人,他對很多事都是态度随意,這樣也行,那樣也行,沒什麽講究。可他隐約察覺,只有和弟弟逛小吃街時最為快樂,換作除了弟弟外的任何人,都不會有這種感覺。

兄弟之間,共用勺子、筷子和碗,同吃一塊蛋糕、一份烤冷面、一串排骨,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不愛吃的就扔給弟弟,弟弟總能吃掉,能幫他解決排骨串裏的青椒。解決完手裏這一份,又能去買下一份。

因為分享,所以快樂。

周珞石遺憾地察覺,在他結婚之前,這份快樂都得由弟弟提供了。

*

大二暑假前,大學生們還在頭懸梁錐刺股地抱佛腳,初二學生Bryan已經結束期末考試,興奮地坐大巴去了哥哥的城市。

即将十四歲的Bryan已有了成熟少年的模樣,身高超過同齡人一小截,金發藍眸白皮膚,眉目生得極為端正,臉上時常挂着從哥哥那裏繼承來的冷酷,頗有些像電視裏走出來的人。

他背包裏裝着媽媽做的鍋貼,爸爸的新唱片,和他自己烤的小蛋糕,找到了哥哥。

在周珞石高三那年,他積累下的寶貴經驗再次派上了用場,并将在每一次期末考試都派上用場。

他太會照顧哥哥了。

生活上疊被鋪床,洗內褲t恤,倒水喂零食。

情緒上鼓勵贊嘆。

身體上捏肩捶背。

周珞石複習累了,他還能放唱片為人舒緩心情,或者當場來一段英文rap。

不得不說,周珞石實在享受這樣的服務。宿舍裏不方便進外人,他就帶着弟弟住酒店。白天帶着弟弟去自習室複習,餓了渴了全不用擔心,弟弟給安排得明明白白。中午晚上帶着弟弟去搓大餐。晚上回酒店休息,半夜餓了又一起去夜市。

除了學習什麽也不用管,他愛這樣的感覺。

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Bryan目光不善地盯着手裏的粉紅色情書,這已經是這周以來的第六封了。座位上,課本裏,抽屜裏,來自男男女女。

他嚴防死守,沒讓哥哥發現。

期末考試後,學生會舉辦學年末聚餐,周珞石帶着Bryan一起參加。年輕的學生會幹事們聚在一起,喝酒唱歌一直到淩晨。

中途一位喝得臉紅微醺的女生來到周珞石面前:“部長,來一下好嗎?有件事想跟你說。”

周珞石點點頭,放下酒杯跟她過去。

雖然早就料到會發生什麽事,Bryan仍然悄悄地跟在他們身後,熟練地在牆角蹲下,又聽了一次表白和拒絕。

中途女孩提到情書,Bryan慌張得心跳都快了幾拍。

好在周珞石只是道:“期末太忙,忘記了。”

正聽得專注,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Bryan猛地擡頭,就看見向晚清站在他身邊,悄聲問:“弟弟,你幹嘛呢?”

他也悄聲:“Wee to the club.”

向晚清一笑,聚精會神地和他一起聽牆角。一高一矮,一站一蹲,鬼鬼祟祟,偷感拉滿。

等牆那邊的腳步聲靠近,Bryan熟練地拔腿就跑,卻見向晚清早已溜得沒影了。

滑溜的綠茶!Bryan心中暗罵。

當晚在回酒店的路上,周珞石問:“情書呢?”

Bryan想撒謊,可他從沒有學過如何對哥哥撒謊,最終只是結結巴巴地問?:“哥哥,你、你知道?”

周珞石嗤笑了一聲,懶洋洋地說:“你有什麽事是我不知道的?”

Bryan:“……”

他不情願地說:“你要看嗎?哥哥?”

“我不看,但你要給我,私自收他人信件是不禮貌的行為。”周珞石曲起食指敲了敲他的腦袋,“知道麽?”

Bryan悶聲悶氣地哦了一聲。

周珞石垂下手臂攬着弟弟的肩膀,進入酒店的電梯。

他喝了酒,話也比平時多些:“你不用多想。我有很多的愛,爸爸媽媽的,你的,朋友的,我沒有缺愛到被一封信或幾行字感動,也不會那麽快談戀愛。就算談戀愛,我仍然愛你,愛爸媽。”

轟的一聲,腦中的聲音巨響。

Bryan腦子嗡嗡的,暈頭轉向,全身發軟,站立不住地滑跪下去:“你、你愛我?”

周珞石皺眉看着他:“我不愛你嗎?”

“你愛我嗎?哥哥……你真的……”Bryan語無倫次,就像喝了酒一樣醉得天旋地轉,“哥哥,真的嗎,哥哥?”

周珞石奇怪不已,拎着他走出電梯:“你是我弟弟,我當然愛你。你是第一個和我吃同一串排骨的人。”

Bryan又問:“你說,不會那麽快談戀愛,是嗎哥哥?”

提起這個,周珞石冷笑了一下:“孫海煩,向晚清更煩,他倆就是沾上了談戀愛這東西,變成狼人模樣。我才不談。”

他拿出房卡刷開門,脫了衣服進入浴室。

Bryan機械地跟着重複:“煩,向晚清更煩。”

他維持着嘿嘿傻笑的表情,等周珞石洗完澡出來,他迅速拿起毛巾。

“哥哥,頭發給我。”

“嗯。”

周珞石晚上喝了不少的酒,在浴室裏被熱氣一泡,酒意就全部發散開來。此時被弟弟擦着頭發,半醉半困地迷糊睡去。

Bryan輕聲喊:“哥哥,哥哥?”

周珞石沒應。

Bryan心裏砰砰直跳,伸出掌心摸哥哥的腹外斜肌,那地方連接着腰骨,線條收束進內褲,形狀格外好看。上一次摸已經是兩年前了。他顫抖又大膽地摸了一會兒。

周珞石并未完全睡熟,迷糊中聽見弟弟在喊他,并不想理。又感覺到弟弟在摸他的腹肌,也不太想理。

弟弟湊在他耳邊開始嘀嘀咕咕,聽起來情緒激動,說出了一大串英漢交雜的話語。

“哥哥,我也愛你。”

“I love you sooooooo much.”

“愛你……嘿嘿……you said that you love me……oh god……”

“God……you are my god……哥哥,嘿嘿嘿……”

“你是我的綱……”

周珞石早已習慣弟弟的呱唧呱唧,也不太想理,他實在是困,眼皮似有千斤重。

可是下一秒,他毫無預兆地驚醒了。

一個柔軟的東西貼上了他的嘴唇,牙齒啃了啃,舌尖笨拙地掃過他的唇縫,吸溜了一下。

熟悉的薄荷味牙膏,兩人一直用這一款。

“晚安,老公,嘿嘿,哥哥,good night!”

而後他的手臂被抱住,身邊人的呼吸逐漸平穩深長。

周珞石再也睡不着了。

他的初吻沒了。

被他弟給偷了。

他震驚,卻又因太震驚,而感到啼笑皆非。

他無言地躺到天蒙蒙亮,終于接受了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他好像把弟弟教歪了,在青少年教育這一事業上,他遭遇了最嚴重的滑鐵盧。

宿醉加上一夜沒睡,再加上事業失敗,周珞石盯着身邊睡得正香的小老外,滿心窩火。

他面色冷漠地坐起身,一腳把人踹下床去。

以前向晚清抱了一下他的腿,他能給人踹瘸。如今又練了幾年,力氣變得更大,Bryan被踹得飛下床去,正好落在厚地毯上的厚坐墊中央,坐墊在巨大的沖擊力下旋轉了幾圈,卸去了力道。

熟睡的Bryan蒙圈地醒過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已經下意識開口:“哥哥,我錯了!”

周珞石審視地盯着他,冷冷地問:“錯在哪裏?”

“我……我打呼?幹擾您睡覺?”Bryan立刻檢讨,“或許,我壓麻了您的腿?”

他趴在床邊,态度誠懇地認錯:“哥哥,我完全錯了,無論如何我都錯了。您沒休息好嗎?別生氣。”

周珞石盯着那雙誠懇的藍眼睛。

他簡直不知道,這是他教育的失敗,還是他教育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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