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那就滾開

第32章 第 32 章 那就滾開

接下來的幾天裏, 周珞石冷靜地處理着一切事情。

開具死亡證明,聯系殡葬館,火化, 去派出所注銷戶口。他忙碌地跑上跑下,中途還去重症病房看望了喻雪杉昏迷的母親。

他頭腦清醒, 說話清楚,除了對別人說的話反應很慢, 他看起來一切都很正常。

Bryan心驚膽戰地一直跟着他, 發現他的左手一直緊握着。想打開他的手心,卻發現保持握拳的姿勢太久,手指已經僵硬得動彈不了。

周珞石配合地想松開掌心, 卻做不到。Bryan為他按摩手指和骨節, 半個小時後, 他松開手, 一顆染血的白色珍珠耳環掉了出來。

看到那粒耳環,周珞石呼吸停頓了一下, 臉上那游離的平靜破碎了,表情出現了微微的滞住。他偏過頭,看向窗外。

Bryan強忍住眼淚, 撿起珍珠耳環,小心地用濕巾擦幹淨血跡, 把耳環放入哥哥的褲兜。他又握住哥哥的手, 一點點擦去早已幹涸的暗紅血漬。

從殡儀館取回骨灰盒後,周珞石便帶着Bryan回到了家。

他的朋友們全部都來了,在律所實習的向晚清請了長假,馬上要考研的孫海從自習室出來,就連在外地念書的熊勝林和邱豔也請假回來了。

周珞石本想說點什麽, 可喉嚨痛得厲害。又想扯出個笑,卻也失敗了。

熊勝林一把抱住他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背:“我請了一個月的假,住你家裏,有需要随時可以叫我。”

“學校裏的事情你也不用擔心。”向晚清接過周珞石肩上的書包,放在沙發上,“學生會的工作我已經幫你交接好了,也聯系你的輔導員請了長假,這些你都不用擔心,好好休息。需要的話,畢業論文我也幫你寫。”

周珞石嗯了一聲,聲音沙啞地說:“謝謝。”

他向大家點了點頭,牽着Bryan去了樓上,進入父母的卧室,關上了門。

将兩個骨灰盒放在地上,他背靠着床沿席地而坐,仰頭望着牆上那巨大的、貼滿照片的世界地圖,開口道:“跟我講講吧,爸媽的事情,我不知道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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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yan緊挨着他坐下,抱住他的手臂,吸了吸鼻子,用哭啞的聲音說:“去年期末時候,廣播裏通知……年級組長開會,我跑去會議室,媽媽正在那裏,驚訝非常問我為什麽不上課。我說我是小組長。她就笑了。”

周珞石撐着額頭,低笑了一下。

“正在這時上課鈴聲響起,回去,會被數學趙老師罰站。媽媽帶我開會,給我糖,我們坐在最後一排,白頭發老校長講話慢,我睡着了,她也睡着了,但她看起來像是醒着。我提前醒來,白校長問她問題,我立刻叫醒她。”

周珞石笑出聲來。

在他念小學的時候,學校總有開不完的會,導致他每天都要等媽媽開完會才能回家。他在旁邊玩手機游戲可精神了,反倒是徐麗每次都困得睜不開眼。他玩得正投入呢,啪的一聲,徐麗的筆掉到地上,吓他一跳。

後來他上初中了,自認為是大男孩,放學後便自己打車回家,或者和朋友們到處玩。很少再和媽媽一起開會。

周珞石的目光落在骨灰盒上,笑容漸漸淡去了。

“還有麽?”他問。

Bryan說:“我問媽媽,為什麽不給我中文名字?她說,哥哥會命名我。如果她先命名,哥哥會不高興。”

周珞石沉默地看着骨灰盒上的名字。

“我對媽媽說,如果我和哥哥結婚,我們一家人可以不分開,沒有外面的人進來。”

周珞石掩着臉,悶笑了一下,聲音低沉地傳出來:“她怎麽說?”

“媽媽很開心,她說,哥哥要求很高,很難追的,她讓我加油。”

周珞石低頭看着手心的珍珠耳環,小巧的耳環順着他的掌紋輕輕滾動。

“她教學我,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于是她傳授我鍋貼的做法。我學習認真。”

“她還教我念詩。”Bryan放慢語調念了一遍,“近水樓臺先得月,向陽花木易為春。”

周珞石笑得停不下來,笑夠了後他仰頭靠在床沿上,舉着珍珠耳環遞到眼前:“媽,你真是世界上最溫柔的婆婆。”

他笑得咳嗽不止。

Bryan擰開保溫杯的蓋子,把溫熱的水遞到他嘴邊,擔憂地說:“哥哥,喝些水,好嗎?”

周珞石沒拒絕,任由他喂了小半杯水,澀疼的喉嚨漸漸舒服了些。

他靠着床沿,微阖着眼說:“繼續講。”

“我和爸爸合作的歌曲,同學很喜歡,有同學,找我要簽名。”Bryan說,“爸爸為我設計了簽名,我和他的簽名合在一起。”

他低聲道:“爸爸說,我可以和他成立一個組合。他為組合設計了簽名,像一條龍尾巴。哥哥,我以後寫給你看。”

說到這裏他頓住,反應過來,他再也寫不出龍尾巴了,因為他不會寫爸爸的那部分。

周珞石擡起手臂,揉了揉他的頭發。

Bryan鼻子發酸,握住他的手,親了親手指和手背。周珞石只是閉着眼睛不動彈,累極了似的靠在床沿,微低着頭。房間昏暗,看不分明神情。

“哥哥你大二暑假在省會實習,不回家,我和爸爸媽媽旅游去泰國,在金色的塔建築裏購買護身符,刻着你的我的名字,我喜歡和哥哥的名字呆在一起,所以沒有給哥哥。”

“上次逃課去找哥哥,英語歐老師答應不告訴媽媽,但她還是告訴了媽媽,媽媽說英語歐老師是閨蜜,閨蜜互相說任何事情。而且白校長開會很無聊,她們為了不睡覺,一直說話,英語歐老師出賣了我。”

“……哥哥?”

Bryan絮絮叨叨地說着,等他停下,卻發現周珞石呼吸深長,早已睡了過去。

“哥哥?”他輕聲喊道。

回答他的是綿長的呼吸。

Bryan湊近了些,抱住周珞石的脖子,将臉埋在肩膀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哥哥,你還有我,我永遠在。”

他嘗試了一下,并不能移動哥哥,便用手機給向晚清發消息。很快,向晚清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兩人合力把周珞石擡上床。幾天沒合過眼的人睡得很沉,并沒有醒。

Bryan從另一邊爬上床,小心翼翼地給哥哥蓋上被子。

向晚清擔憂地看向憔悴不堪的小老外:“弟弟,你也睡一會兒吧,我們都在樓下,有事發消息就行。”

“謝謝你。”Bryan真誠地說,第一次沒有對情敵的敵意。

Bryan鑽進被子,抱住哥哥的腰身,幾乎是一閉眼就睡了過去。

再醒來已經是晚上,Bryan察覺到身邊的人醒着,便叫道:“哥哥?”

周珞石嗯了一聲,依然躺着。

黑暗中,Bryan爬到他身上,緊貼着他:“哥哥,你想哭就哭吧,這裏沒有別人。”

周珞石拍了拍他的背:“我不想哭。”

Bryan又從他身上下去,背對着他:“我不看,也不聽。”

周珞石嘆了口氣,坐起身來:“我真的不想哭。”

他只是覺得胸口沉悶得像堵着磚。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而後邱豔的聲音傳來:“你倆出來吃點東西吧?向晚清做了粥和炒菜,味道不錯。”

周珞石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把Bryan向門口推去:“去吃飯。”

“你呢,哥哥?”Bryan擔憂地說,“你也吃,好嗎?我端上來。”

“我自己待一會兒。”周珞石披上外套,走到窗前,拉開綴着小絨球的深藍色窗簾,點了一根煙,“進來前敲門。”

說完他便不再管身後,只盯着窗外的景色和遠山。等敲門聲響起,煙頭已經燒到了他的手指,他卻渾然不覺。在窗臺上按滅煙頭,他打開門,Bryan正端着粥站在門口。

“哥哥,喝一點,好嗎?”

周珞石示意他進來,接過碗喝了兩口,便把粥碗往床頭一放:“再講些爸媽的事情吧。”

他再次在世界地圖前席地而坐。

Bryan認真講着,直到深夜。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天。

一天下午,周珞石打開保險櫃,裏面有六張銀行卡,每張裏都有一百萬,他取出兩張。洗了個澡,換了衣服,他幾天來第一次走出卧室。

“……來好幾次了,要不要告訴周哥?”

“別吧,給他留點空間。”

“我們先擋着,擋不住再說……”

周珞石皺了皺眉,向樓下走去:“你們在說什麽?”

嘀嘀咕咕的幾人同時回頭,異口同聲:“沒什麽。”

熊勝林迎上去:“你好點了嗎?這幾天都沒怎麽吃東西,身體受不住吧,這樣不行。”

向晚清看了看他的穿着:“你要出去嗎?我和你一起吧。”

周珞石搖了搖頭,回頭看了眼,Bryan跟上來拿起玄關的鑰匙:“我和哥哥出去,我會及時聯系,如果有事。謝謝你們的照顧。”

今天是喻雪杉的母親從重症監護室轉移到普通病房的日子,她已經清醒,醫院開放了探視。

周珞石一路沉默,在邁入醫院大樓前,他停頓了一下,很輕微,但Bryan還是注意到了。

來到病房門前,周珞石松開弟弟的手,說:“你在外面等我。”

那些有可能到來的發洩與謾罵,他一個人承擔就夠了。

Bryan很乖地點頭,說:“哥哥,我永遠在。”

周珞石進入病房,床上的女人看向他,喻雪杉正坐在床邊削蘋果,沉默地站起身來。

女人的褲管只剩空蕩蕩,她的神情卻很平靜:“你是車禍當天奔馳車主家的孩子?坐吧。”

周珞石再次撞入了喻雪杉眼中的悲痛,他移開目光,只道:“抱歉。”

“沒有什麽可抱歉的,一切都是因果。”女人說,“小杉,把凳子拿過來,他也是個可憐孩子。”

喻雪杉沉默地搬來椅子。

周珞石突然感覺鼻腔一酸,他沉默地在椅子上坐下。

“事情我全部清楚了,交警告訴了我。一切都是天注定,不怪你爸媽,更不怪你。”女人說,“你家的事情處理好了嗎?”

周珞石說:“嗯,都處理好了。”

女人笑了一下:“你不是自己來的?聽交警說,你還有個弟弟。”

“弟弟在外面。”

“叫他進來吧,這個時候,兄弟不應該分開。”

周珞石打開病房門,帶着Bryan進來。

“小杉,把蘋果給小朋友吃。”女人稱贊道,“好漂亮的外國小朋友。”

喻雪杉把削好的蘋果遞過去,又沉默地坐回床邊。Bryan怯生生地說了句謝謝,懂事地去飲水機倒來熱水放在女人的床頭。

聊了幾句後女人累了,喻雪杉扶她躺下,周珞石幫助理了理被子,來到了陽臺上。

“對不起。”他再次道,“以後你們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請聯系我。”

他從交警那裏知道,喻雪杉的父親在很早之前就抛棄了母女,她是被母親一個人拉扯長大的。

喻雪杉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我媽是信佛的,在佛協工作,她說一切都是因果,前世的因,今生的果。”

周珞石只是沉默。

幾分鐘後,他拿出銀行卡:“這裏是兩百萬,密碼寫在背面。請收下。”

喻雪杉說:“保險公司會支付醫療費用。”

“請收下吧。”周珞石頓了一下,“我沒有什麽能做的,來彌補對你們的傷害。我……很抱歉。”他再次說。

喻雪杉沉默了一會兒,收下了銀行卡。

周珞石帶着Bryan離開醫院,在單元樓門口,他遇見了兩個人。

兩人都西裝革履,皮鞋锃亮。一個是中國人,一個是外國人。

白皮膚的外國人看起來上了年紀,見到金發藍眸的Bryan,他眼睛微微一亮,向前走了一步。

Bryan警惕地往哥哥身邊靠了靠。

“您就是周先生吧,我叫劉強,是這位Klein先生的翻譯和代理人。”劉強迎上來,“Klein先生是Smith家族的荷蘭籍管家,來這一趟,是為了這位小朋友。”他低頭看向Bryan。

周珞石眯了眯眼,把弟弟往身後一拉,審視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

身材矮小的劉強面對高大的青年,莫名地打了個寒顫,咽了咽口水,從兜裏拿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被遺棄在福利院門口的三歲Bryan。

“根據福利院的記錄,你們是在七年前領養他的,對嗎?”

Bryan不安地拉住哥哥的手:“哥哥,我們走。”

周珞石捏了捏他的指尖,目光從劉強和荷蘭人臉上一一掃過,“繼續說。”

劉強拿出了一份DNA親子檢測報告,又說了一大堆話。

周珞石只是沒什麽表情地聽着。

矮胖荷蘭人的目光從頭到尾都落在Bryan身上,稱贊道:“You look just like your father......”

Bryan冷冷地說:“我不懂英語,你在放什麽洋屁。”

荷蘭人微笑地等待着劉強翻譯,劉強擦了擦汗,又對周珞石說:“事情就是這樣。”

周珞石終于擡眸,目光從他冒汗的額頭上掃過:“說完了?”

“對,周先生你還有什麽問題?”

周珞石勾了勾手指,劉強立刻把DNA檢測報告遞過去。

周珞石看也沒看,把報告撕碎後随手一灑,白花花的紙片落了一地,其中一片滑稽地粘在劉強的禿頭上面:“說完了,那就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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